黎 娜
(东莞展览馆,广东 东莞 523888)
票证,属纸质藏品的一种。从广义概括,“票证”指人们生活中出现的所有票券和证件。其中“票券”包括生活类票券、购物类票券、金融类票券、公益类票券、景观类票券、文体类票券、交通类票券等;“证件”则包括出生证、毕业证、结婚证、通行证、土地证等人一生当中涉及的各类证明。从狭义概括,“票证”仅指我国在计划经济时期,在商品极度匮乏的年代里用来购买物品的凭证,这类票证是极具中国时代特色的产物,全国2 500多个市县,部分镇、乡甚至一些大企业、厂矿、农场、学校、部队、公社等都曾发放并使用这类票证,实行计划供应。当年人们将这些票证视为“命根子”“生命票”,俗称“第二货币”。本文对新中国成立以来反映经济社会发展变迁、见证人民生活记忆的各类票券和证件的征集与利用进行梳理分析。
20世纪90年代,计划票证停止流通后,票证进入了收藏领域。相对于陶瓷玉器、名家书画这类动辄上千万的名贵藏品来说,票证收藏的门槛很低,普通工薪阶层买来收藏也很容易。但因其种类过多,发行量过大,增值不明显而成为收藏圈内一个既大众又冷门的类目。
对于重视古代文物和艺术品收藏的国有博物馆来说,票证这类当代藏品更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忽略。有一种意见认为,对于自1949年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藏品来说,其历史沉淀尚未完成,应审慎对待。2015年,国家文物局印发了《关于开展“经济社会发展变迁物证征藏工作”试点申报的通知》,将“经济社会发展变迁物证”定义为“1949年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相关实物物证,以及构成藏品体系必须的1949年以前的实物。”这一概念的提出,拓宽了博物馆藏品征集的视野,为博物馆进行当代藏品征集提供了依据[1]。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指出:“粮票、布票、肉票、鱼票、油票、豆腐票、副食本、工业券等百姓生活曾经离不开的票证已经进入历史博物馆,忍饥挨饿、缺吃少穿、生活困顿这些几千年来困扰我国人民的问题总体上一去不复返了!”可见,票证见证了一个过去的时代,完成了它的历史积淀,是经济社会发展变迁的重要物证,是具有丰富历史文化内涵和收藏价值的藏品类别。
中国的票证种类和数量难以计数,堪称“世界之最”。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有其特定的票证,而每一种票证又反映着特定时期的经济现状和发展政策。可以说,小小的方寸票证,如果收藏得足够丰富和完整,可以排列和展示出一部详尽的国家经济发展史。
20世纪50年代初,国家进行大规模土地改革,废除封建土地制度,解放农村生产力,这一时期所颁发的临时土地证、土地房产证成为土改运动的重要见证。此后,轰轰烈烈的农业生产合作化迅速在全国展开,以工分票、劳动手折、经济手折等为代表的系列票证见证了这一时期农村经济翻天覆地的变化。1955年全国通用粮票的发行,拉开了长达40年“票证经济”的帷幕。
20世纪90年代初期,股票等金融票券的集中交易见证了改革开放初期国家金融体制的逐步开放,开启了全民炒股的热潮。汇票、暂住证、居住证等见证了改革开放以来,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背景下所产生的人口迁移和社会治理问题。芯片通行证、电子发票等新型票证则见证了新时代信息科技发展的日新月异[2]。由此可见,票证类藏品几乎见证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各时期的发展,不间断地讲述着国家经济发展的历史,具有历史表达的延续性和完整性。
票证不仅能从宏观上反映国家经济、见证时代变迁,同时能从细节上展现人们的生活轨迹以及社会发展的各个领域,蕴含的历史文化信息极为丰富。
国人曾不完全统计过,人的一生可能需要70多个证件,属于“必需品”的有30~40个,户口簿、身份证等身份证明类的证件15种,结婚证、准生证等婚姻家庭类的证件12种,毕业证、工作证等工作学习类的证件8种,居住证、房产证等财产生活类的证件7种,此外,还有从业、出国、离职、享受社会福利等所需办理的各种其他证件。将这些证件按时间顺序铺开,几乎勾勒出“人的一生”。
按领域进行分类,票证记录了社会各领域的发展和变迁,如身份证的更新换代,反映了国家身份管理制度的完善;学生证上的校训和守则,反映了当年学校教育发展的重点;生育证上的语录反映了国家计生政策的实施和演变等。因此,票证所涵盖的领域之广、内涵之丰富,可谓当代藏品当中的佼佼者。
票证的尺寸不大,绝大多数以纸质为载体,但在这狭小的方寸空间里,图案、文字、元素,甚至各种微小的细节,都囊括在内,使其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如工分票(计划经济时期农民集体生产劳动获取报酬的凭证),设计图样极其丰富,有以小麦、高粱、玉米为主的农作物,有手持锄头、铁铲、镰刀的农民,有拖拉机耕地等风风火火的劳作场景,这些主题图案都生动形象地反映了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农村的生产生活风貌,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票证设计有简有繁,题材丰富,反映了当时的国民经济建设、风土人情、名胜古迹等。一些票面和证件的设计色彩明亮、构图细腻、十分精美,相比现在人们使用的白纸黑字打印票证,更具美学价值。
由于多年来当代藏品的征集并未引起重视,国有博物馆少有收藏,票证类藏品的收藏主要集中在民间。近几年,随着国家文物局鼓励开展经济社会发展变迁物证的征藏工作,以及改革开放40周年各地博物馆兴办庆祝活动与主题展览的需要,票证类藏品逐渐受到国有博物馆的关注。
相对于传统文物,票证类藏品的征集有其优势与劣势。
优势:成本低、存世量较大。票证目前的市场价格依然不算高,相对于普通的民间收藏者来说,国有博物馆的资金实力具有更大优势。且因曾在全国大范围、各领域都使用过,人生证件更是无处不在,票证类藏品并不难找寻。
劣势:起步晚、基础弱。对于成套、珍贵的票品,民间收藏已走在前面,国有博物馆现阶段的征集相对零散,难成体系,且文博行业内开展票证研究的专家屈指可数,征集人员缺乏专业研究,征集方向并不明确。
东莞展览馆作为为数不多的重点展示现当代城市发展史的国家二级博物馆,自2008年以来开始关注票证类藏品的收藏,历经10年,初成体系,于2018年策划推出了票证主题原创展览,社会反响热烈。展览策划过程中部分展品内容的缺憾,启示我们票证征集工作尚需进一步明确方向,促使其从“零散化”转向“体系化”“专题化”和“精品化”[3]。
体系化征集的目的是积累藏品,形成完善的票证收藏体系。票证的种类庞杂、数量巨大,不能漫无目的地随遇而征,而应有方向、有目的地进行搜集鉴选。
从纵向上,以时间为序列,征集各时代票证,且不能单纯地看重“数量”,还要讲究“全面”,针对缺失环节进行补充,形成完整的时代票证序列。
从横向上,各时代的票证又分为很多领域、很多类别,每一类票证按照流通渠道、范围、性质、用途、面额等不同标准又可再细分。如粮票一类,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从中央到地方各级粮食主管部门发行的粮票品类多到难以计数。若按流通领域分,可分为全国通用粮票,地方(省、市、县、镇)粮票;按供应对象,分为居民粮票、企业粮票、农村口粮粮票、工种粮票、补助粮票、知青回城粮票、光荣家属粮票、干部下乡粮票、军用粮票等;按购兑物品分,有粗粮票、细粮票、面食票等。在宏观收藏的基础上,选定有一定数量和基础的类别,进行更加细致的成套征集,才能使收藏体系更为丰富。
精品化征集的目的是提升藏品的规格与质量,由此提升票证在行业内的影响力。历史票证看似平淡无奇,实际也不乏精品,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1)发行量较少或流通时间较短,以及由于种种原因而未能进入流通领域、存世量较为稀少的票证。和其他藏品一样,票证类藏品的价值大小主要取决于存世量,“物以稀为贵”在收藏界是通用的原则。如错版票证,因为文字错漏、印刷失误或其他原因造成错版被大量召回销毁,使得流通在市面上的错版票证极为稀少,一些只存在样票,独具收藏价值。
(2)反映某个重要历史事件或某个特殊历史时段、特殊领域,具有典型意义的票证,如军政票证。新中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军政票证充当了货币的角色,一般均为一次性使用,具有非流通性,过期即进行集中清理销毁,是具有“珍稀度高、票幅大、印刷精美、高面额,实票”等特点的高价值票证。
(3)能够体现票证领域之最或具有开创性意义的票证,如时间最早、面额最大、尺寸最小或代表某个重要历史事件的发端等,如1955年第一版发行的全国通用粮票,也是全国第一套正规粮票,称之为“开门票”;1966年全国通用粮票,虽然存世量较大,但它从1966年发行到1993年退出流通领域,前后共28年的使用时间,是使用年限最长的粮票。
专题化征集的目的是为了深化票证藏品的研究和利用,形成专题化的展览和研究成果。可以某个时代为专题,如农业合作化时期;以某种特色为专题,如语录票证、票证之最;以某个领域为专题,如土地房产证的变迁、侨汇券的发行;甚至也可以票证故事为专题,讲述票证岁月老百姓的衣食住行。专题划分得越丰富,关于票证的研究就会越发深入细致,藏品的征集效率和利用率也就会相应得到提升。
藏品征集不是目的,“让文物活起来”才是意义所在。应让票证类藏品资源得到最合理和最大化利用,让观众感知票证背后的历史、文化和精神,发挥社会效益和教育价值。
当前,国有博物馆系统内对于票证类藏品进行过专业研究的专家,少之又少。许多民间收藏者针对票证开展史料查阅,发表针对自身收藏的文章,其目的更多是为突出其所收藏票证的经济价值,这类研究相对零散、缺乏系统。少量开展过系统研究的专家,多为长期从事过计划票证、粮籍管理、档案管理等工作或专门致力于票证收藏的资深藏家,如曾编著《中国票证大观》《市镇粮油计划供应票证发放政策讲稿》等的孙林祥先生,编著《证照中国》系列丛书的许善斌先生,编著《消逝的票证》的陆克勤先生等,他们的研究成果为深入开展票证研究奠定了基础。
因为票证藏品种类繁多、体系庞杂,其背后所蕴含的中国国情、地方历史、经济政策等信息十分丰富,具有很广阔的探索和研究空间。此外,因时代较近,还能找到经历过票证管理、发行和使用的人,许多历史资料可以通过口述得到证明和完善。具有一定票证收藏基础或有相关收藏意向的博物馆,应组建专业的研究队伍,有计划地开展票证史料的搜集和研究,为藏品的活化利用打下坚实的基础[4]。
博物馆藏品发挥效益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展示。当前,国内票证类的展览、博物馆多为民间收藏家所筹办,如建川票证生活博物馆、安徽票证博物馆、海南票证博物馆、柳州票证博物馆等。而大多票证展览因资源、财力、专业能力所限,规模较小、形式单一、缺乏专业性和影响力。国有博物馆一般配备有专业的策展团队,应发挥自身的专业优势,结合票证类藏品的特点,策划具有专业性、故事性、艺术性、互动性的票证展览。文章以东莞展览馆原创展《见“证”——那些年我们一起用过的票证》(以下简称《见证》展)的策展思路为例进行阐述。
(1)就专业性而言,标题“见证”二字一语双关,点明展览的内容和意义,“那些年我们一起用过的”点明了票证展品“亲民”“引起共鸣”的特性,定调为一个“温情”的展览。展览构架严谨而具有新意,以各年代反映时代主题的关键词(如土地改革、农业合作化、统购统销等)串联起时代票证;以“我”的一生(从出生、读书、工作、结婚、生育到死亡)串联起人生票证,摒弃了冗长的导言和名词解释,直奔主题,时间、事件和展品层次一目了然。
(2)就故事性而言,票证故事很多,虽然有趣但也很琐碎、很口语化,展览不可能一一道来。因此,展览的作用在于引导和带入,故事更多由亲历过的观众来讲述。时代感的氛围、生动的场景和真实的影像、实物资料相配合,将观众带入那段票证岁月,这就是展览与观众的共鸣。媒体戏称这是“一个暴露年龄的展览”,观众在哪一类票证前停留、讲述,大概就能推测出他生于哪个时代。即使80、90后没有经历计划票证的年轻一辈,在人生票证的展柜前也能滔滔不绝。
(3)就艺术性而言,票证大多属于平面的纸品,且尺寸一般较小,许多纸片历经岁月都已老化泛黄,形式上要突破简单地摆放、设计出美感,有相当难度。《见证》展当中采取了很多方法:①构建精品展思路。将票证藏品当作珍贵的精品文物来进行包装展示,对泛黄的证件进行精心装裱、将皱褶的票品抹平装好塑封,整齐地摆上亚克力架,并为不同尺寸的票证定制规格不同的展台、设计不同的衬景,使其看上去层次分明、高端大气。②充分融入时代元素。展览以时间为主线,在不同的年代采用了不同的主题色调、历史影像、场景设置,以衬托相应的时代氛围,让观众毫无违和感地走完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至今的时代发展历程。③深入挖掘美学价值,将设计精美的票证元素,进行重点突出,在图版上将细节放大,让观众进一步感受票证之美。④积极营造音乐氛围。展览现场配合播放各年代时兴的经典曲目,如《社员都是向阳花》《大海航行靠舵手》等,进一步勾起观众的回忆,增强带入感。
(4)就互动性而言,结合几种代表性票证,展览设计了“超时空链接”的海报,配上时兴的广告词,如“扫一扫,秒变土豪”“拒绝单身,不做光棍”,填入个人信息,扫二维码可以生成一张属于自己的20世纪50年代的土地房产证,20世纪70年代结婚证,让观众在互动乐趣中进一步了解历史票证。围绕票证的征集、制作、使用等,推出了展览配套活动,如“票证拼图”“小小藏票家”“票证故事讲述”等,获得良好的社会反响。
鉴于国有博物馆与民间收藏力量各有长短,两者若能在票证征集、研究、展示等各方面开展有益的合作,必能实现互补共赢。
(1)藏品资源的互补。由于部分票证的稀缺性,馆藏的票证资源体系难免会有缺环,在藏品的展示利用方面,可以充分与民间收藏进行合作,既能丰富和完善展示的内容和体系,也能提升社会力量的参与度,融合吸收各方面的专业意见,提升展览质量。收藏单位或个人也可通过对展览的参与、署名得到认同,积极主动与博物馆保持长期和深入的合作,在征集线索、藏品捐赠方面给予更大支持。
(2)研究力量的互补。在博物馆业内,票证研究力量严重不足,应充分吸收其他系统和个人(如档案馆、粮食局、收藏协会、收藏爱好者等)积累的研究成果,借助融合已有的专家力量,组成专业的票证研究团队,共同推进票证藏品资源的价值挖掘和深入研究。
(3)社会影响力的互补。国有博物馆有各类宣传平台和广大受众,收藏单位和爱好者亦有自己的社会组织和交往圈,双方若能充分调动自身优势资源,将两者所能产生的社会影响力充分融合,则能大幅度提升票证资源利用的社会效益。
2016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深圳国际博物馆高级别论坛的贺信中指出:“博物馆是保护和传承人类文明的重要殿堂,是连接过去、现在、未来的桥梁”,“中国各类博物馆不仅是中国历史的保存者和记录者,也是当代中国人民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见证者和参与者”。这段论述对于博物馆的职责和意义提出了新的要求,强调博物馆不仅仅是保存和记录过去,还要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看似不起眼的方寸票证,囊括了中国农业、商业、工业、服务业等社会经济领域的发展史,见证了大时代变迁;展现了几代人生活的艰辛、奋斗足迹和人们跌宕起伏的人生轨迹[5]。因此,作为记录中国当代历史记忆最丰富又最直接的实物见证,博物馆应该开展系统的征集、收藏、研究和展示等工作,充分担当起“连接过去、现在、未来”的时代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