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茂莉
(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北京 100871)
讨论农业,讨论农业的前世今生,是本文的主题。依循这一主题,探寻文明的源头与文明形成的地理基础,也成为本文关注的问题。
当下,关于三大产业的概念通行于经济界,也时常出现在媒体的话语中。三大产业也被称为三次产业,这是依据人类社会生产发展顺序而形成的产业部门。顺序标识着先后早晚,以农业为核心的人类生产活动被称为第一产业,这意味着这是人类最早从事的生产,它诞生在距今大约一万年前。纵观世界历史,两条线索贯穿始终,一条是系之权利的政治斗争,另一条就是维系民生的物质生产。而物质生产是一切文明乃至于政治的基础,农业则是人类从事物质生产迈出的第一步。
古人类学的成果告诉我们:至少二三百万年以前,人类已经站立在大地上了。然而,那时不仅没有农业,也没有人类主动从事任何生产。人类获取食物的方式与动物十分相近,大地上有什么,就取来吃什么。这就是考古学提到的采集、猎获,通过这两种途径,聚落周围野生的果实、草籽,河里的鱼、草丛中的动物,都成为人类的食物。战国时期韩非子《五蠹》文中“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1)〔战国〕韩非著,〔清〕王先慎撰,钟哲点校:《韩非子集解》卷一九《五蠹第四九》,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443页。,讲的大凡就是渔猎采集的生活场景。若以人类手中的工具而论,这个时代属于旧石器时期。旧石器时代的人类住在山洞里或树上,采集植物的果实、根茎的同时,也集体猎获野兽、捕捞河湖中的鱼蚌。至旧石器中晚期人们已经学会了摩擦取火,并发明了弓箭。有了火,人类摆脱了连毛带血生吃禽兽的茹毛饮血生活,逐渐走出野蛮阶段。
无疑,这是一个漫长的阶段,几百万年间人类在发展,地球也在变化,地球的变化不仅导致气候发生冷暖干湿的波动,也带动了人的体质与获取食物方式的改变。大量考古成果证明,农业在距今大约一万年前出现了,这一时期也正是新石器时期的开端。农业的出现不但使人类不再单纯依靠大自然的赏赐而存活,而且推动人类社会迈进了文明的大门。一万年间,不仅我们的祖先依托农业而存活,直到今天,21世纪的我们也没有离开农业。如果说有什么可以不分国界、不分种族,贯穿在人类生活的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时期:农业,只有农业。
也许,一万年前最早将种子埋在土中、看到这粒种子带来收获而继续在下一年重复以往举动的先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为后世带来了什么,但正是这不经意的举动为人类铺垫了后世的历史,也许正是由于农业的重要意义,当代人始终在探讨究竟什么原因推动了农业起源。20世纪50年代英国学者柴尔德提出“新石器革命”的论断(2)[英]柴尔德著,周进楷译:《远古文化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60—90页。之后,农业起源成为各国考古学界纳入讨论的重要命题,其中具有影响力的观点提出者均来自西方。他们在解读农业起源原因之前,首先提出采集、渔猎属于利用型经济,农业则为生产型经济,并且强调从利用型经济到生产型经济完全出于迫不得已,其中最关键之处在于农业需要人类付出比采集、狩猎高得多的劳动代价,而收获到的谷类却是仅含有碳水化合物的低档食品。相反利用型经济时期猎获的大型动物则为高蛋白、高能量的高档食品,显然这样的转变的特点是从高回报、低付出到低回报、高付出,直白地说,真的有点不合算。固然远古时代还没有后世的投入产出之类的概念,但出了多少力,获得了什么样的回报,古人是清楚的。基于这样的前提,要让人们放弃劳动代价较小的利用性型经济,转向劳动代价较高的生产型经济,若不是外界压力导致自然资源不能保证直接索取,不可能完成这样的转化。(3)Mark Nathan Cohen, The Food Crisis in Prehistory — Over Population and the Origin of Agriculture,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7,pp.18-70.
那么,外界压力又是什么?如果说利用型经济与生产型经济的界定获得了学术界的共识,以下的问题则引发了热烈的讨论。
人口压力说认为,处于石器时代的人们通过不断迁徙来解决食物不足问题,那情景如同游牧者的转场。今年采集到一地的野生果实,来年又转向另一地,年复一年在流动中获取食物。但是随着人口数量增加,没有更多的土地与资源满足迁移需要的时候,人们就会被迫定居下来,通过收获自己种植的庄稼养活自己。当然,主动性的生产活动不仅推动技术与工具的发明,而且占用的土地也会减少很多。贝廷杰的计算表明采集、猎获每平方千米可以养活0.001—0.05人。按照这一计算,5口之家至少需要100平方千米的资源。而农业社会就不同了,我们曾常用“三十亩地,一头牛”形容中国小农的基本温饱需求,就用这个数来推算一下:1亩地等于0.000 666 7平方千米,30亩地大约0.02平方千米,这就是中国传统5口之家的基本土地需求。100平方千米与0.02平方千米,都是5口人需要的土地,两个数据摆在我们面前,无需更多解释,人们放弃了采集、渔猎而转向农业产生的道理就在其中,这就是农业解决资源与土地不足的途径。
气候变化说指出,气候变冷、变干导致人类原本依赖的动物消失或迁移,也使那些具有经济价值的植物数量减少,乃至于淡出人们的活动空间。这一切都迫使人们放弃采集、猎获,而将获取食物的方式转向自己生产。
竞争宴享说认为,农业驯化的植物种类的出现,不是因为食物短缺,而是出于扩大食物品种、增加美食的需要。有了美食,部落首领通过举办宴飨而获得威望。(4)各种关于生产型经济出现原因的讨论,参见陈淳:《考古学的理论与研究》,学林出版社2003年版,第227—237页。[美]布莱恩·费根著,方辉等译:《地球人——世界史前史导论》(第13版),山东画报出版社2014年版,第211—216页。
当然,有关农业起源的学说不止这些,还有富裕采集说、社会结构变迁说等。仔细推敲后每一种学说都有一定的说服力,但也没有一种理论适用于全世界。这样看来,我们一直享用着农业的成果,却始终未能真正揭开蒙在农业源头的面纱。正是如此,这样的探索曾经有过,今后还会不断持续下去。
20世纪中期,卫星遥感技术告诉我们,农业用地约占世界陆地总面积(不包括南极洲)的64.7%,这就是说地球上没有比农业面积更大的产业了。然而,农业并非从来就拥有这样的规模,大量考古与遗传学研究成果告诉我们:农业起源中心只有三处,这就是西亚北非、中国,以及自墨西哥至南美安第斯山区。
农业起源的中心,也可以视作农业起步的地方,地图上显示它们只是地球上几个小小的斑块,被相互分隔在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尼罗河、黄河、长江以及墨西哥的里约巴尔萨斯地区与南美安第斯山区。(5)[美]布莱恩·费根著,方辉等译:《地球人——世界史前史导论》(第13版),第211—230、263—324页。参见Peter Bellwood, First Farmers : The Origins of Agricultural Societies, Hoboken: Wiley-Blackwell, 2004.面对这些曾经引领人类走向文明的土地,我们不禁产生这样的疑问,世界这么大,难道其他地方的人们就没有驯化动植物吗?其实,动植物的驯化存在于自然条件适合的任何地方,植物种子落在地上可以萌生并带来收获,捕获的动物可以驯养。对于古人类而言这些不能算作陌生,甚至还很熟悉,但是农业起源地并非遍布世界,仅限于不多的几处,这又是为什么呢?若对世界农业起源地的地理环境进行推敲,一个共同点摆在我们面前,这就是无论西亚、北非还是中国黄河流域、墨西哥以及南美安第斯山区,都属于半湿润、半干旱地区。半湿润、半干旱条件意味着降雨量不多,这对植物生长不能算作理想的条件,因此植物种群的密度与种类并不特别丰富,与此对应的动物种类数量必然也不多,而所有这一切都是人类采集、猎获的对象。本来就不丰富的资源,经末次冰期后气候转冷、转干,更不易满足人类需求。既然靠天靠地不是唯一的出路,人类自然会将获取食物的途径投向原本从属采集、猎获的动植物培育。正如农业起源的问题所讨论过的,凭借生产劳动获得食物,不是人们欣然主动的选择,是食物短缺的压力迫使人们停止在流动中搜寻食物,而转向脚下的土地,并在播种之后等待收获。固然通过生产获得的回报、种类与营养均不如采集、猎获所得,但是能够让人们就此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原因,是收获物的稳定且可靠。气候变化导致的动植物资源减少会影响世界很多地方,但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尼罗河以及黄河这些大河流域更加敏感,由此带来的结果也更不能满足人们的需求。大自然的赏赐越欠缺,人类越需要通过劳动、技术探索与发明创造来弥补资源禀赋的不足,也许正是这样的原因,农业起源中心不在雨量充沛、绿野青山的西欧、中欧,而落在这些干旱的大河流域。农业生产活动不是简单的体力付出,创造与发明伴随着生产中的每一个环节,筑堤挖渠兴修水利,扶犁耕作打造工具……所有这一切一步步推动人类社会从蒙昧走向文明。文明滋润了历史,点亮了人类前行的路径,而自身却起步于上苍赏赐不多、并不被今人看好的干旱的大河流域。
与干旱的大河流域不同,北纬45°以北,从大西洋沿岸一路向东至乌拉尔山西麓,西风源源不断地将大西洋水汽吹送到欧洲各地。“雨露滋润禾苗壮”,雨露不仅滋润禾苗,也为欧洲大地铺满了绿色,尽管地球上的气候波动也会影响到这里,但西风带来的海洋水汽却从未间断。无论生活在草原还是林缘地带的人们,不必从事生产性的劳动,摘采、猎获取得的食物不但能够满足生存,且赋予了他们强壮的体魄。生活在这里的人几乎不必发明、不必创造,依凭大自然的禀赋便一切都有了。也许正是这样的原因,当西亚、北非以及地中海沿岸已经从古巴比伦、古埃及文化进入古希腊、古罗马时代,生活在今日阿尔卑斯山以北地带的人们仍然被称为“蛮族”。“蛮族”意味着落后,而落后的原因却是他们的存身之地太富足了。“蛮族”在世界历史中是一个并不陌生的词汇,当年的“蛮族”,即今日的法国、德国、俄罗斯这些欧洲最强国,面对“蛮族”与强国这样定义的转换,几乎没有学者想到需要作出解释,为什么今日的强国在历史上长期处于“蛮族”状态?正因如此,我希望我看到的问题,以及做出的解释就是历史的本来。
强国的地位取决于多种因素,资源禀赋的优越自在其中,优越的资源禀赋为今日的法国、德国等强国奠定了物质基础,却成为历史时期摆脱蒙昧、步入文明的障碍。其中的关键在于他们几乎不存在用劳动来生产食物的需求,到处都有的动植物,可以采集、猎获,拿来食用就是了,有现成的,谁还会去生产呢?采集、猎获这类利用型的食物获取方式,固然也需要制作工具,但与农业生产相比简单得多,文明程度也自然不在一个层面。正因为如此,从农业起步到古希腊、古罗马时期,当地中海沿岸文明已经发展到很高程度时,欧洲大陆腹地的日耳曼人仍然被视作“蛮族”。日耳曼人蛮族标识的淡化,是从5世纪攻入罗马之后的事。他们不但获取了罗马人的土地与财富,也接受了这里的文明。农业文明没有在欧洲腹地起源,不是因为那里土壤贫瘠,而是自然环境太好了。当然,太好的自然环境不会永远寂静,当人们从利用型方式获取食物转向生产型方式之后,阿尔卑斯山以北一步一步走出“蛮族”状态,且凭借蓝天绿水、平原沃土,不但赢得了先进工业国家的地位,而且成为农业大国,当年的“蛮族”,今日的法国、德国以及俄罗斯既是产粮大国,也是粮食出口大国。
无论农业起步之时还是今日,农业背后的推动力无不与自然环境相关。几万年前古人埋下几粒种子,并获得了结出的果实,这算不上农业,只有当播种、收获不再是偶然的发现或者尝试,而是在年复一年的重复性劳动中形成系列技术,发明与之配套的生产工具,并将生产、收获融为完整的生产过程,农产品成为人们维持生命的基本食物来源时,农业才成型了。农业乃至于文明起步之地均不属于自然资源丰富的地带,人们需要技术探索与发明创造来弥补自然赏赐的不足。尽管世界三大农业起源地互不衔接,相距遥远,但是三块土地上的人们几乎不约而同地着手驯化农作物,其中西亚、北非的土地上的人们将野生小麦、大麦、扁豆、豌豆、葡萄、橄榄等成功地驯化为农作物,中国的黄河、长江中下游地区的人们则分别驯化了谷子、黍子、大豆、水稻等,墨西哥至南美洲安第斯山区则驯化了玉米、甘薯、马铃薯、花生、烟草、辣椒等。三大农业起源地之外,印度驯化了棉花,东南亚驯化了芋头等块茎类作物。总之,从柴尔德称为“新石器革命”的时代开始,人类逐步参与世界上动植物的进化,并顺应自己的需要,将野生植物引向人工栽培作物,将野生动物驯化为家畜,进而推动整个世界步入农业社会。
农业开启了文明的大门,不仅引导人类步入文明的殿堂,也成就了四大文明古国的辉煌,无论巴比伦、埃及、印度还是中国,孕育文明的土壤都是农业。于是,一个令人关注的问题呈现在我们面前,作为文明古国,中国奉献给世界最大的礼物究竟是什么?四大发明还是儒家文化?仔细推敲,两者都不是,农业才是中国送给世界最大的礼物。
每当我们谈起中国悠久而灿烂的历史,多会脱口而出我们是“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古国。但是,话音落地立即引起质疑,上下五千年,一前一后就是一万年,若依“夏商周断代工程” 2000年11月9日正式公布的《夏商周年表》,夏朝约开始于公元前2070年,这样至2019年也就四五千年,相距一万年之数,还少了一半。于是有了各种解释,有人说“上下五千年”那不过是个约数;有人说早在夏王朝出现之前,我们就有了三皇五帝这类中国自己的《创世记》传说;也有人说考古发掘证明史前时期中国境内东西南北均留下大量切实可靠的人类遗址……这些解释说明了问题,又似乎没说什么,因为还是没有道明那一半文明的出处。
其实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农业。农业是文明滋生的土壤,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明进程自然是从农业开始。中华文明不仅源于农业,且农业登上历史舞台的年代正合“上下五千年”之数。一万年前,谷子、黍子、水稻已经在中国土地上完成了从野生植物到人工栽培作物的驯化,此后大豆、纤维类大麻、油用大麻、白菜……陆续纳入中国农作物的行列,农业与农业文明在国家问世之前,已经存在五千多年了。
21世纪的今天,大家对农业的关注多限于餐桌,而餐桌上的主食又以米饭、面食为主,很多年轻人对于谷子、黍子及其制作的食物十分陌生,即使端上餐桌,也很少去想它们长在地里的样子,或者属于哪种作物。古人将谷子称为粟或稷,最初 “粟”之称通行于民间,“稷”则用于庙堂,谷子加工后的粮食即为小米。黍子即黍,加工后为黄米。小米与黄米外观均为黄色,小米颗粒小于黄米,淀粉含量也低于黄米,故加工为食品以粥、饭为多,黄米则多制成粘糕、油糕,陕北民歌《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中“热腾腾油糕,摆上桌哎”,歌中的油糕就是黄米糕。尽管,今天无论小米饭、小米粥还是黄米油糕,均不是饭桌上的主餐,但历史上的地位却非同寻常。古人常用“社稷”一词比喻天下,“社”为土地之神,代表国家疆土;“稷”则是谷子,是国家的根本。土地上有了粮食,国则可以为国,民则可以为生。天下万物,古人唯独用“稷”,即谷子代表国之根本,原因只有一个,那时普天之下的土地种植的是谷子,率土之滨的百姓作主食的也是谷子,五谷之中稷居首位。
很多年前读过一篇文章,如果没有文学我们会怎样;没有艺术、没有军队、没有工业、没有农业又会怎样……这一系列如果,一步步让人类退回远古,若是这样,人们尽管蒙昧,尽管愚陋,仍然可以活着,唯独若没有农业,那就等于断了生路,因为农业是维持民生的底线。民以食为天,是不变的真理,正是如此,几乎世界上所有民族的《创世记》传说中都有农神,希腊神话中的农神是德墨忒尔,中国的农神是神农、是后稷。神话经千百年传颂,几乎成为我们历史的一部分,然而神话并不是事实,既然农业的产生并非起源于传说中的神农遍尝百草、教民耕种,那么那些支撑民生的农作物究竟怎样扎根在我们的土地上?谷子、黍子,就是我们讨论的起点,它们不仅在中国历史早期是北方黄河流域粮食作物的重中之重,而且也是中国人最早驯化的粮食作物,那个时代距今大约一万年。
一万年前,那是一个遥远的时代,谁都无法亲自见证那时的一切,唯有考古成果为我们揭开时间的面纱。先民在地下都留下了什么,我们并不清楚,所以很多重大考古发现出自偶然。1972年秋末,河北省武安市磁山村二街一个生产大队,为了变旱地为水地,队里决定将附近冶金矿的废水由低向高引向村东一千米处南岗地。这是农业学大寨时期,磁山二街80多名青年民兵组成青年修渠突击队在大南岗上开沟挖渠,工地上一镢头下去,土中刨出了一块长45厘米、宽20厘米,形状像鞋底一样的石板。随后又挖出几件类似的石器以及石棒、石棍,在场的青年人都觉得好奇,其中有人说:会不会是文物?这句话提醒了大家,队里马上保护现场,并派人日夜守护,同时把挖出的石器、陶片都存放在大队仓库,并起草报告,逐级上报到邯郸市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等单位。1974年初省文管处授权邯郸市文物保护研究所的孙德海、陈光唐两位专家对这里进行了调查性的试掘,在两个9平方米的探方内,他们发现了两个窖穴、数件石器、骨器和一些破碎的陶器碎片。1977年,孙德海等带着第一批出土的文物到了北京,考古学家苏秉琦端详着他们送去的小陶盂,惊喜地说这批石器肯定比仰韶文化要早,这很可能是中国半个世纪以来新石器考古工作的突破口。随后的发掘将使一个令中国考古学界惊叹、吸引世界考古界的文化遗址出露在我们面前。
武安市磁山村后被考古学界命名为磁山文化遗址,自1972年发现进行调查式试掘开始,在1976—1998年20余年中,经历三个发掘阶段,共发现数百个窖穴,其中粮窖189个,仅第一个发掘阶段的88个粮窖粮食体积就达109立方米,折合重量约138 200斤,若加上此后两个阶段的粮窖,粮食存量十分惊人。
面对如此重大发现,弄清年代与弄清这些粮食究竟是什么,成为考古学最关键的两步。1976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利用碳-14对磁山文化遗址测年,结果为:公元前5 405±100年和5 285±105年,后经树轮校正距今8 000多年。2009年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吕厚远课题组重新测年,结论遗址中的粮食距今约10 000—8 700年(6)Houyuan Lv, Phytoliths analysis for the discrimination of foxtail millet(Setariaitalica) and common millet (Panicum miliaceum), Phytoliths Analysis for Millet, 2009,Volume 4, Issue 2, pp.1-15.,这是中国北方年代最早的粮窖。一百多个一万年前的粮窖中储存的粮食究竟是什么?常识告诉我们,粮食的保存时间并不长,在近万年的漫长岁月中,磁山文化遗址中的粮食多呈粉末状,正如发掘现场看到的:出土时腐朽的粮食为淡淡的灰绿色,风干后呈灰白色。粉灰中可以看到清晰的外壳,形态饱满,直径约2毫米。经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与北京农业大学鉴定,这些窖藏粮食属于粟与黍,即谷子与黍子。
磁山文化遗址中粟、黍的发现不仅将中国对旱地粮食作物的驯化时间推到距今一万年前后,而且使中国成为世界上目前可证实的最早出现人工栽培粟、黍的国家,此前国外主流观点一直认为埃及、印度是世界上最早出现人工栽培粟的国家。磁山文化遗址的发现不仅推翻了以往的结论,改写了世界农业历史,而且将中国文明的起点追溯至一万年前。
粟由野生狗尾草驯化而成,野生黍则是黍的祖本,粟、黍都属于北方旱地作物,能在今河北武安市一带完成早期人工驯化,与这里的环境有着密切关系。一万年前的古人还处于操持农业的初级阶段,换句话说还没有摆脱对大自然的依赖,人们尝试着播种并等待收获的同时,仍然需要采集、渔猎食材,因此农业发端之地应具备满足耕作与猎获双向要求的环境条件。磁山遗址位于南洺河北岸台地上,地处太行山东麓山前冲积扇地带,那时黄河扫过华北平原,导致平原上屡发洪水,湖沼密布,人类难以立足,而冲积扇地带却因地势高、土壤肥沃,成为古人类的家园。这里不仅可以耕种,且处于山地与平原交汇之处,兼得林地、草地不同属性的动植物资源。这一切既保证了维持渔猎、采集的需要,又具备拓展农业的自然条件,于是古人在摸索与探求中,逐渐从对野生动植物的依赖转向农业生产。正是如此,我们在磁山文化遗址不仅看到大量的粮食,石铲、石斧、石镰等农业生产工具,石磨盘、石磨棒等粮食加工工具;还看到鹿、野猪、花面狸、金钱豹、梅花鹿、四不像、鱼类、鳖类、河蚌等野生动物骨骸,核桃、榛子、小叶朴籽等乔木树种,同时还出土了骨镞、鱼鳔这些猎具、渔具。采集渔猎与播种收获并存的环境,是农业生产起源之地必备的条件,前者是探求中的保障,后者则是未来的依靠。(7)河北省文物考古学会编:《磁山文化论集》,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孙德海、刘勇、陈光唐:《河北武安磁山遗址》,《考古学报》1981年第3期;邯郸市文物保管所、邯郸地区磁山考古队短训班:《河北磁山新石器遗址试掘》,《考古》1977年第6期;佟伟华:《磁山遗址的原始农业遗存及其相关的问题》,《农业考古》1984年第1期。
磁山文化遗址是中国北方唯有的距今一万多年的农作物驯化地,以此为中心,其他与粟、黍相关的遗址年代,由早及晚具有鲜明的圈层特征。陕西、山东一带构成圈层的年代大约距今7 000—6 000年;继续向西、向北,甘肃、青海、辽宁一带又形成距今5 000—4 000年的圈层;由此向四周扩展,则是距今3 000年左右的黑龙江、内蒙古东部以及台湾等地构成的圈层。这些年代圈层,既非猜测,也非臆断,而是来自实实在在的考古成果,粟、黍最早驯化地在磁山文化遗址一带,这些作物由此完成驯化并逐步传向各地,养育众生,成为民生之本。
学术研究素来因手中材料、研究视角而存有不同观点,自磁山文化遗址发掘之后,华北为北方旱地作物起源地成为学术界共识,然而与主流观点不同,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赵志军通过浮选,在内蒙古敖汉旗兴隆洼文化遗址发现距今8 000—7 000年的粟、黍籽粒,并就此提出塞外西辽河流域是粟、黍等北方旱地作物的起源地。如何评判这一观点,从赵志军本人的研究报告《从兴隆沟遗址浮选结果谈中国北方旱作农业起源问题》(8)赵志军:《从兴隆沟遗址浮选结果谈中国北方旱作农业起源问题》,南京师范大学文博系编:《东亚古物(A卷)》,文物出版社2004年版,第188—199页。或许可以获得答案。文中提到兴隆沟第一浮选地属于兴隆洼文化期(距今8 000—7 000年),第二浮选地属于红山文化期(距今5 000年),第三浮选地则为夏家店下层文化期(距今3 500年),三个浮选地获得的黍粒大小明显不同,“第三地点出土的炭化黍粒均为圆球形,直径在1.9毫米左右,与现代黍粒的尺寸和形态已经基本相同;第一地点出土的黍粒呈长圆形,粒长和粒宽的平均值分别是1.62毫米和1.2毫米,明显小于现代黍粒”,同时出土的粟粒也具有这样的变化特征。“粟和黍这两种谷物在漫长的栽培进化过程中,其籽粒的演化趋势应该是逐渐由小变大、由长变圆、由瘪扁变丰满。”依照赵志军的观点,第一浮选地点获得的粟粒应处于由野生转向驯化的初期阶段,其年代大约距今8 000年,而磁山文化遗址粟籽粒的直径约2毫米,与当代的粟即谷子已经完全一致。通过两个遗址粟、黍籽粒的对比,我们看到距今8 000年前塞外尚处粟、黍驯化的初期阶段,磁山文化遗址所在地早已成功地将野生狗尾草驯化为人工栽培作物,其间孰早孰晚自然清楚了。
农业尚未出现之前,人们采集的野生植物种类很多,将一粒种子埋在泥土中或许偶然,但带来令人满意结果的却不是所有的植物,显然只有狗尾草、野生黍在许多植物中最具优势,人们因而将其投入年复一年持续性种植中。当代农学家讨论栽培作物起源,总会提及作物在野生状态时的母本与父本,其实,无论作物的母本、父本是什么,都是在风、水、动物等自然媒介下促成的,而人工驯化的关键在于选择。那时人们并不会人工杂交育种,却懂得选择将籽粒饱满、穗大苗壮的籽粒留作种子,这样成熟后籽粒不易自动脱落,便于收获。经过这样的选择,下一次播种的种子携带了利于收获、产量理想的基因,在反复择优选择中,含有最佳基因的种子被人们认可,种植成习、种植成片,这样以某类种子为核心的种植业便起步了。野生植物与人工驯化的农作物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最佳基因保留在了人工栽培作物体内。从野生到人工栽培作物,粟、黍耐贫瘠、耐干旱,对旱地生态环境有良好的适应性,凭借这些优势,从驯化中心传到北方各地,传入南方山地丘陵,传向域外。
若穿越是一种可能,那么,三千年、五千年前,直至秦皇、汉武所在的时代,北方餐桌上没有大米、白面,无论贵族还是奴隶,赖以为生的都是粟、黍,其中粟又占有绝对优势。正是如此,传说中的农神有后稷之称,稷就是粟。
一万年前是栽培作物在中国大地上落地生根的年代,几乎与北方旱地作物粟、黍起源同时,南方长江流域也将野生水稻驯化为人工栽培水稻。
先民将野生植物驯化为栽培作物,并没有留下他们操作过程的记录,于是迈过漫长的时间隧道,后世了解历史的真相必然要有一番周折。有关水稻起源的讨论,是中国农史,甚至是世界农史研究中分歧最多的问题。
水稻与冬小麦、玉米并列为三大粮食作物,当今世界,大约一半以上人口以稻米为生,正是如此,人们不仅关注当下水稻生产,也将视线投向水稻的起源。
首先关注这一问题的西方学者注意到,西方语言中“稻”的词源来自印度梵语,且印度也是野生水稻分布比较集中的地方,于是印度为水稻起源地的说法就此流行起来。(9)刘夙:《水稻起源的战争:印度还是中国?》,果壳网[2015-10-15 23:09],https://www.guokr.com/article/440259/.此后随着东南亚以及中国发现大量野生水稻,人们的视线与讨论核心随之转移,新的观点也相伴而生。1952年美国地理学家索尔(Cart O.Sauer)在《农业的起源与传播》中提出水稻的初始驯化中心在东南亚,那里是动植物种类繁多的区域,有大量物种可供选择并进行杂交。索尔这一观点问世不久,西方学者即提出质疑并加以否定。东南亚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导致人们没有驯化农作物的迫切需求,加之那里没有古老的稻作遗址,这些都是否定这一观点的理由。时至20世纪50年代,中国还没有在这场讨论中成为主角,尽管早在20世纪20年代水稻专家丁颖即利用中国古代文献记载提出中国是世界水稻起源地的观点,但在长江中下游陆续发现距今7 000年前稻作遗址之前,国际学术界始终认为中国水稻是境外传入,自然忽略了丁颖的研究(10)丁颖:《中国栽培稻种的起源及其演变》,中国农业科学院编:《稻作科学论文选集》,农业出版社1959年版,第5—27页。。
扭转局面的变化得于考古发现:20世纪50年代湖北京山屈家岭、重庆巫山大溪发现水稻遗址,此后20多年内中国各地陆续发现水稻遗址达90处,其中长江中下游地区近70处,尤其距今7 000年前浙江河姆渡水稻遗址、浙江桐乡市罗家角遗址的发现震动了整个学术界。然而,就在中国发现这些稻作遗址的那些年里,印度、泰国也有据说距今7 000年以前的稻作遗址被发现。面对这些发现,学术界不再否认中国作为水稻起源地,但也没有放弃旧有的说法。于是,国外一些学者又做了一番折中,提出印度奥里萨邦、印度支那的湄公河三角洲或中国南方的珠江三角洲等低湿平原沼泽地带可能是栽培稻最初的培育地;日本农学家渡部忠世则主张起源于印度阿萨姆至中国云南的山丘地带(11)王玉堂、吴仁德等:《农业的起源与发展》,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205—212页。。
认定水稻起源地为中国决定于20世纪70年代以后的考古发现。这时原本认为距今7 000年前的印度、泰国稻作遗址因测年有误,失去了作为水稻起源地的竞争力,而中国境内却陆续发现水稻遗址。20世纪80年代,发现距今9 000—7 500年的湖北宜昌城背溪遗址、湖南澧县彭头山遗址,且两处遗址均有稻谷遗存;20世纪90年代,湖南常德市澧县发现城头山遗址,距离城头山遗址1千米处,还发现距今约8 000年的人工栽培稻;距离城头山遗址10多千米处,则发现了距今8 000年大量稻田实物标本,其中40%有人工栽培痕迹,有水坑和水沟等原始灌溉系统,是现存灌溉设施完备的世界最早水稻田。江西万年县发现仙人洞、吊桶环遗址,遗址中发现12 000年前野生稻植硅石和10 000年前栽培稻植硅石。2004年湖南道县玉蟾岩遗址发现距今1.8万—1.4万年前的人工栽培稻,这是目前所知世界最早的稻谷遗存。面对这些稻作遗存的发现,无论“东南亚说”“印度说”还是“云南山地说”逐渐淡出,长江中下游说成为国内外学术界共同认定的事实。
有关水稻起源地的争论是否到此终结了呢?水稻起源于中国这已成共识,但由于各地稻作遗址的年代不同,一些学者认为起源于长江中游,另一些学者认为起源于长江下游。
面对这一分歧,北京大学严文明主张长江中下游共同起源说,并强调确定稻作源地,遗址年代并不是绝对条件,城背溪、彭头山等长江中游地段遗址比河姆渡要早,但稻作水平也比河姆渡低得多,依照稻作发展规律,河姆渡前也应该存在一个类似彭头山稻作农业的低水平阶段,“这样长江中下游有很大可能就是稻作农业的起源地,它们可能是互相联系、互相影响、统一而不可分割的稻作起源中心”(12)严文明:《中国稻作的起源和传播(上)》,《文物天地》1991年第5期;严文明:《中国稻作的起源和传播(下)》,《文物天地》1991年第6期。。其中包括两层含义:其一,河姆渡文化之前应有更低级的稻作农业,其时间必然早于距今7 000年;其二,若存在这样一个文化层,长江中下游即不因年代而有早晚之分,无论城背溪、彭头山等长江中游稻作文化信息顺江传向下游,还是自下游逆江传向中游,总之长江中下游稻作文化处于同一体系之中。农史学家游修龄也提出相近的观点:“考古发掘不可能一次全面铺开,其遗址的发现有很大的偶然性,光凭这种比较,很可能出现甲处比乙处、丙处早;说不定下次乙处又有更早的稻谷出土,则变成乙处比甲处、丙处早。”(13)游修龄:《中国稻作史》,中国农业出版社1995年版,第58页。技术论与另一派的时间论在各执一词的讨论中,又等来了新的考古发现。大约2001年前后,浙江萧山境内发现距今8 000年前的跨湖桥遗址,遗址中的稻谷“是从当地野生稻驯化起来的原始性古栽培稻”(14)郑云飞、蒋乐平、郑建明:《浙江跨湖桥遗址的古稻遗存研究》,《中国水稻科学》2004年第2期。。同年,浙江余姚发现距今7 000—5 500年前的田螺山稻作遗址。还是这一年,浙江省浦江县黄宅镇发现距今11 000—9 000年的上山遗址,遗址出土的夹碳陶片的表面,发现较多的稻壳印痕,胎土中夹杂大量的稻壳。对陶片取样进行的植物硅酸体分析显示,这是经过人类选择的早期栽培稻。这些遗址年代都在河姆渡之前,它们的发现拉平了长江中下游之间稻作时间与稻作发展水平的距离,不仅证实了严文明的观点,也从空间上将长江中下游与钱塘江流域划入水稻起源地共同体中。
前文已经谈过,世界农业起源地几乎都位于亚、非、拉干旱的大河流域——这些自然环境并不美满的地带。与之不同,长江中下游却是湿润地区,若以此来比量则几乎充满了矛盾。其实,一万多年前的长江中下游地区与今天我们看到的良田万顷、湖光山色还有很大的不同,那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面临的最大的障碍不是干旱,而是水太多了。河湖水汊、沼泽湿地、蚊虫蛇蚁,不仅难以立足,且不易获得稳定的食物来源,伴随人口增加,同样面临食物短缺的困惑,也必然存在通过驯化植物获得稳定食物的需求。野生水稻正是水生环境下的植物,也是人工栽培稻的母本。
水稻喜温、喜湿,最适宜亚热带湿热环境,最初人们尝试种植水稻,多选择沼泽之地,利用天然水生环境,辟为稻田。众多水稻遗址中,河姆渡遗址的文化内涵最丰富,遗址南依四明山、北临湖沼,山上森林茂密,丘陵缓坡杂草、灌木丛生,平原临水地带密布芦苇、水草,适应湿热气候的人们不仅选择了悬空架屋的干栏式建筑为居舍,也将稻田辟在湖沼边缘。从遗址中,稻谷、稻叶、稻壳相互混杂形成0.2—1米厚的堆积层来看,这一时期不仅稻田已有规模,稻作技术也走出最原始阶段,与此对应,遗址中出土了骨耜、木耜、穿孔石斧、双孔石刀、舂米木杵等农业生产和谷物加工工具。收获水稻,只是河姆渡人的部分食物来源,人们并非仅以植稻为生,渔猎采集仍然没有离开他们的生活,复杂多样的自然环境,孕育了各种动植物资源,在将野生水稻驯化为人工栽培稻的漫长岁月中,遗址中整坑、成堆的麻栋果、橡子、酸枣、菱角等植物果实,大量陆生、水生动物遗骸,以及石球、石弹丸、陶弹丸、木矛、骨铁、骨哨等渔猎工具,揭示河姆渡人谋生的另一个途径。河姆渡是一处稻作遗址,也是人类早期农作物驯化中心,由此及彼,透过河姆渡人对环境做出的选择利用与培育水稻的技术水准,可以览观长江中下游水稻起源地的基本面貌(15)赵晓波:《河姆渡周边遗址原始稻作农业的研究》,《农业考古》1998年第1期。。
水稻从长江中下游与钱塘江流域完成驯化,逐渐北上南下传入中国各地,又从中国传入境外,向东渡海至日本列岛与朝鲜半岛,向南传入东南亚、南亚等地。《植物传奇》的作者,一位美国学者这样谈到水稻走向欧美的经历:大约公元前3世纪,希腊人刚刚听说水稻,但对他们而言这是一种昂贵的进口粮食,还不能作为餐桌上的食物,正是如此《圣经》中没有提到水稻。伊斯兰教的先知默穆罕默德很喜欢稻米饭,于是随着伊斯兰教在中东、北非以及欧洲传播,水稻也踏上了这片土地。英国人第一次接触稻子是在15世纪,17世纪水稻传入北美洲,从这以后,大约一个世纪内水稻在卡罗莱纳州以及美国南部、南美洲的沼泽地带迅速生长起来。经过数千年,如今水稻不仅在东亚、东南亚、南亚形成分布优势,而且流向世界各地,成为全世界近一半人口的基本食粮(16)[美]凯萨琳·赫伯特·豪威尔著,明冠华、李春丽译:《植物传奇:改变世界的27种植物》,人民邮电出版社2018年版,第45页。。今天,我们但凡在地球的某个角落捧起一碗大米饭,它的根都在中国。
回顾中国农史,无论北方旱地作物粟、黍还是南方水稻,农业是中国送给世界最大的礼物。
农作物初始驯化地与中国为世界文明作出的贡献,属于同步出现的一个现象的两个侧面,无论西亚、北非、墨西哥、南美洲还是中国的黄河与长江流域,自然环境的不利迫使人们放弃采集渔猎,选择通过生产、驯化农作物来获得食物,并由此摆脱蒙昧,走进文明;而自然条件良好的欧洲平原地带,正是因为动植物资源的充裕,而长期处于野蛮状态,滞缓了文明发展的进程。
放在历史的长河中考察农业与环境,结论也许出乎意料,农业最初产生之地并非自然环境最优之处,由此而发散,并走向世界的不仅仅是一种生产方式,来自农业的贡献点燃了人类文明之火,也成就了历史舞台上的宏基伟业,而一万前的中国就已经成为最早的贡献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