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关系40年:历程、特点及经验启示

2019-12-14 11:52王巧荣
桂海论丛 2019年6期
关键词:中美关系中美两国

□ 王巧荣

(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009)

自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立外交关系以来,两国关系经历了迭宕起伏的发展历程,其间虽有分歧、摩擦甚至冲突,但两国关系总体上是在求同存异、竞争合作中前行。经过四十年的发展,中美关系成为当今世界最复杂而且越来越具世界影响力的一对双边关系,中国在两国关系中的地位也有所变化。中美关系四十年的发展历史,积累了宝贵的历史经验,也为未来中美关系向前发展留下了有益的启示。

一、中美建交以来两国关系发展历史回顾

中美建交以来,国际格局持续发生重大变化。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和中国经济数十年的快速发展,中国的国际地位和国际影响力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它们对中美关系发展变化产生了重要影响。中美两国是对国际战略局势有着重要影响甚至是关键性影响的大国,中美战略关系一定程度上对于两国其它双边关系的发展起着主导作用。建交以来,从中美关系发展的战略态势来看,两国关系经历了如下几个发展阶段:

(一)战略合作阶段(1979-1989年)

1979年1月中美正式建交后,根据中美建交谈判时达成的协议,为了进一步巩固中美关系正常化的成果,时任国务院国家副总理邓小平应卡特总统的邀请,于1979年1月28日-2月5日对美国进行访问[1]-[2]。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政府高级领导人的首次访美。美国政府按照最高的规格,给予隆重的接待。访问期间,邓小平副总理与美国总统卡特进行了3次会谈,两国间签署了中美科技合作协定和文化协定、关于两国互相建立领事关系和开设总领事馆的协议,中美在教育、农业、空间技术合作方面达成谅解的换文[3]。在美期间,邓小平还与美国国会参众两院议员、美国各界人士进行了广泛的接触。邓小平副总理访问美国,促进了中美两国间各领域关系的全面启动,巩固了中美两国合作的战略基础。之后,两国内阁级官员互访不断,两国经贸、科技文化及军事合作关系逐步展开。1980年1月,美国防长哈罗德·布朗访华[4],揭开了中美军事领导人交流的第一页。然而,1981年,美国新一届总统罗纳德·里根在执政前后,在台湾问题上企图执行双轨政策,为刚刚启动的中美关系蒙上阴影。特别是在他执政初期,其内阁成员中一些保守势力极力鼓动向台湾出售先进武器,对中美关系构成严重挑战。后经双方共同努力,1982年8月17日,中美签署“八·一七公报”[5],暂时缓解了美国售台武器问题对中美关系的冲击。与此同时,伴随国际局势、美苏力量对比变化及中国改革开放的稳步推进,1982年9月,在中共十二大期间,中国领导人对中国外交战略作出重大调整,把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作为新时期中国外交的主基调,在大国外交中“不打牌”。随之中苏关系逐步走向缓和。为防止自身在中美苏战略三角关系中处于不利地位,美国对华政策中合作一面上升。尽管中国在新的外交战略中试图与美国保持一定距离,但由于正在加快的中国现代化建设需要美国在资金、技术、管理经验方面提供支持和帮助,中国仍把发展积极稳定的中美关系作为中国外交的优先方向。因而,中国外交战略的调整不仅没有引发中美关系的倒退,反而进一步促进了中美关系的发展。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美两国关系得到快速、稳定发展,两国各领域交流与合作进一步扩大,特别是两国在军事安全领域的合作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中美关系总体稳定的背景下,两国关系中也存在一些负面因素。台湾问题、西藏问题及中国“导弹出售”问题不时给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中美关系制造一些杂音。由于中美双方在战略上的互有需要,因而,两国关系中的这些负面因素总体上没有影响两国关系稳定发展的大局。

(二)战略调适阶段(1989-2001年)

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延续近半个世纪的美苏两极对峙格局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的胜利而告终,美国成为了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中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自20世纪70年代初起,中美战略合作基础——共同应对苏联在全球扩张威胁,不复存在,两国关系进入战略调适期。

1989年6月,美国以北京发生“政治风波”为借口,粗暴干涉中国内政,对中国发起了全面制裁,中断所有对华高层往来和两国间的合作关系,使两国关系降到建交以来冰点。对此,中国政府以“冷静观察、稳住阵脚、沉着应付、韬光养晦、有所作为”的外交方针为指导,顶住压力,不屈服于外来势力,积极作为,坚定地维护了国家的主权和安全。同时,中国积极开展与苏联的良好关系,对美国的对华制裁政策起到了一定的钳制作用,老布什政府也不愿看到因中美关系下滑而导致中苏关系日渐密切。另一方面,美国对中国的制裁对中国发展所需要的良好国际环境造成极其负面的影响,中国领导人也不愿看到中美关系继续恶化。因而,中美两国为制止中美关系进一步下滑都做出了积极努力。为了保持与中国领导人的相互沟通和了解,1989年6月21日,美国总统布什通过中国驻美使馆转交给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一封信,希望派特使访问中国。为了避免中美关系继续下滑,邓小平同意布什的建议[6]。美国总统特使美国安全事务助理斯考克罗夫特和副国务卿伊格尔伯格随后两次访华,使双方对各自立场和观点有了一定的了解。同时,中国还利用相关国际事件提供的机会,针对美国关切的实际利益,如解决海湾危机、实现柬埔寨和平问题及核不扩散等问题,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积极推进中美合作。1990年、1991年中美两国外长实现互访,双方在武器出售、贸易和中国复关等问题上取得进展并达成了有关协议[7]。1992年1月31日,时任国务院总理李鹏赴纽约出席联合国安理会理事国首脑会议,在联合国总部与美国总统布什会晤[8]。打破美国不与中国高层接触的禁令,表明中美双边关系开始有所改善。

苏联解体后,近半个世纪以来,以苏联为竞争对手的美国外交战略面临重大调整,基于共同应对苏联威胁的美国对华政策也面临调整。起初,美国一些人士判断中国会像苏联、东欧国家一样走向崩溃,然而,中共十四大后,中国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呈现稳定发展的良好势头。美国一些人又开始鼓噪“中国威胁论”,提请新一届政府关注来自中国的挑战[9]。1993年,美国总统克林顿入主白宫后,将人权问题与“对华最惠国待遇”挂钩,使中美关系面临严峻考验。1993年11月,在美国西雅图召开的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与美国总统克林顿实现会晤[10],彻底打破美国政府对中美高层往来的禁令。次年,克林顿政府提出对华接触政策,并宣布将人权问题同“最惠国待遇”脱钩[11]。最惠国待遇问题解决后,中美双边关系在政治、经济、军事各个方面都取得了一定进展。但1995年,台湾当局李登辉访美事件导致中美关系跌至两国建交来的最低点。1996年3月,为进一步打击“台独”势力,中国人民解放军在东南沿海进行导弹发射训练和军事演习。美国向中国台湾附近水域派遣两艘航空母舰[12],向中方炫耀武力,也使中美双方面临擦枪走火的危险。另一方面,中国人民反分裂、反“台独”斗争的坚强意志和行动,震醒了美国朝野,使他们认识到台湾问题的严重性和敏感性。1996年春夏以后,美国政府采取了一些改善中美关系的措施。1997年、1998年,中美两国共同努力,排除了美反华、反共势力不断制造的障碍,推动了两国关系的改善与发展。1997年和1998年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和美国总统克林顿实现互访,双方就未来中美关系发展方向达成共识。克林顿总统公开明确承诺,美国不支持台湾独立,不支持“一中一台”“两个中国”,不支持台湾加入任何必须由主权国家才能参加的国际组织[13]。

在中美关系迅速发展之际,美国反华势力又开始制造事端,企图恶化两国关系。1998年11月,美能源部长访台,达赖访美[14];12月,关于中国窃取美国高科技和核机密的“考克斯报告”出笼。1999年3月,美国参议院提出所谓《加强台湾安全法案》[15]。凡此种种,使中国人对美国的意图产生了忧虑。5月8日,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部队,公然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北约的这一行径是对中国主权的粗暴侵犯,也是对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的肆意践踏,这在外交史上是罕见的,激发了国内民众强烈的反美情绪。对此,中国政府做出了强烈反应。两国关系急速逆转,再度跌入低谷。危机发生后,克林顿为恢复和改善两国关系做出了一些努力。当李登辉抛出“两国论”,克林顿政府迅速做出反应,重申美国政府坚持一个中国的政策。1999年11月,中美达成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协议[16]。2000年6月和9月美国国会众参两院通过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方案等[17]-[18]。美方对中美关系的这些积极姿态及双方共同的努力,使中美关系逐步有所好转。然而,2001年1月,刚刚上台的小布什政府把中国定位为“战略竞争者”,对中国采取强硬的政策。2001年4月初发生的中美军机擦撞事件,使两国关系呈现出空前紧张的态势。

可见,中美关系这一时期摩擦、冲突不断,但两国关系又始终处于斗而不破状态。中美关系这一时期摩擦、冲突不断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建交后一度促进两国关系稳定发展的战略基础消失,而新的国际格局下两国对对方特别是美国对华的战略定位尚未确立,导致两国对对方特别是美国对华政策的摇摆所致。两国关系之所以能够斗而不破,是由于在两国战略关系调适过程中,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背景下,两国关系中经济因素上升,两国经贸关系中互补互利性在稳定波折冲突不断的两国关系中发挥了“压舱石”的作用。

(三)稳定发展阶段(2001-2009年)

2001年9月11日,在美国本土发生了严重的恐怖主义袭击事件。这一事件对国际局势和美国的外交战略产生了重大影响。它迫使美国放弃大国对抗的惯性安全思维模式,迅速确立了恐怖主义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美国最大的威胁和以大国合作为基础的反恐战略。相应布什政府也调整了强硬的对华政策,以寻求与中国合作的方式来解决美国面临的安全困境。中国也深受恐怖主义之害。长期以来,东突厥分裂势力恐怖活动对中国西北安全构成严重威胁,“9·11”事件后,中国领导人迅速做出反应,与美方就反恐合作达成共识。在反恐合作的背景下,中美关系维持了稳定发展的大好局面。中美高层互动更加频繁。在布什政府8年任期内,胡锦涛主席与布什总统双边会晤多达19次,两国元首通话30余次。布什任内4次到访中国,超过以往任何一位美国总统。北京奥运会期间,布什总统顶住美国国内政治压力,坚持出席奥运会开幕式,显示了他本人对中美关系的高度重视。两国领导人间频繁会晤促进了中美交流与对话的机制化的发展。截至2008年底,两国已经建立了60多个各类双边对话机制[19]。中美关系的稳定发展对于台湾当局日渐猖獗的“台独”分裂活动构成一定的制约。中国政府采取一系列果断措施坚决反对“台独”分裂活动,美国在遏制“台独”的问题上一定程度照顾到中方的关切。在台湾地区陈水扁当局变本加厉推行“法理台独”活动,特别是顽固推动“入联公投”的形势下,美方对陈水扁当局的不满上升,对“台独”分裂活动进行了一定警告和约束[20]。并多次拒绝陈水扁“过境”美国本土的请求。虽然中美在人权、宗教、西藏等问题矛盾与分歧依然比较突出,中国对于美国驻军中亚反恐的潜在意图有些许担心,而美国对这一时期中国在东南亚影响力的提高也表示关注。但这些问题没有影响中美关系平衡发展的大局。2009年1月,奥巴马就任美国总统后,中美关系保持了良好的发展势头。11月,奥巴马总统成功访问中国,美国总统就任第一年就访问中国,在中美关系史上尚属首次,足见美国对发展中美关系的重视。

9·11事件后,反对国际恐怖主义成为美国外交战略的重心,中美在反恐问题上利益交汇及合作是小布什执政时期中美关系稳定发展主要原因。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需要中国与其通力合作,共同应对正在肆虐的金融危机,因而,奥巴马执政初期,中美关系保持了少有的良好发展势头。

(四)竞争合作并存,竞争一面上升阶段(2010—)

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给世界形势带来了深刻而复杂的变化,国际体系和国际秩序出现深度调整。2010年,中国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国际影响力大幅度攀升。一直抱有“冷战思维”的美国对中国崛起的焦虑感上升,在美国的对华政策中对华防范、遏制因素骤升。在中国钓鱼岛和南海争端问题上,美国改变长期以来坚持的“中立”立场,行动上偏袒与中国有争端的另一方,给中美关系带来不小的负面影响。同时,积极推进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试图以“高标准”贸易规则牵制中国日益增强的经济影响力。中国政府为防止中美关系偏离稳定发展的轨道做出了积极努力。2011年1月,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访美,与美方就新世纪中美关系发展方向进行了深入探讨。中共十八大后,习近平主席审时度势,科学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为防止中美陷入所谓“修昔底德陷阱”,避免守成大国与新兴崛起大国发生冲突,提出了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倡议,倡导中美间相互尊重、不冲突、不对抗,合作共赢。为稳定发展中美关系的大局做出积极的努力。2013年6月,习近平主席与美国总统奥巴马在美国加州安纳伯格庄园举行了中美两国政府换届后的第一次峰会,两国元首就建设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达成共识,双方一致认为,“中美应该也可以走出一条不同于历史上大国冲突对抗的新路”,并同意“共同努力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相互尊重,合作共赢,造福两国人民和世界人民”[21]。2014年11月,中美两国元首在北京举行“瀛台夜话”,双方就当前国际形势、中美各自内外政策重点和中美关系等问题坦诚深入交换意见。习近平强调:中美建交35年来的历史充分证明,一个良好的中美关系符合两国人民根本利益,也有利于亚太和世界,这是中美两国领导人共同坚持的战略共识。奥巴马表示:与习近平主席的会谈进一步加深了他对中国的情况以及中国政府和领导人执政理念的了解,更加理解中国人民为何珍惜国家统一和稳定。美国支持中国改革开放,无意遏制或围堵中国,因为这样做不符合美国的利益。美方愿意同中方坦诚沟通对话,增进相互了解,相互借鉴经验,有效管控分歧,避免误解和误判[22]。2015年9月,习近平主席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与奥巴马总统再度会晤。两国元首在增信释疑中推进两国间合作。双方同意继续努力构建基于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访问期间,双方共达成50项重要共识和成果。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鉴于特朗普在大选及候任期间对华及在台湾问题的一些言论、小动作,在特朗普就任后,中国政府采取积极措施,加强与美方沟通与联系,使中美两国领导人不到一年时间实现了多次会晤,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因美国政治选举、政党轮替、政府换届导致的一些中美关系不稳定因素。中共十九大把构建总体稳定、均衡发展的大国关系框架作为发展中国与美国及其它大国关系的基本基调。特别是在2017年11月特朗普总统访华期间,中国以最大诚意推进两国合作关系发展。不过,打着“美国优先”旗号执政的特朗普政府,把中国看作是美国的竞争对手。2017年底以来,美国政府高举贸易保护主义大棒,在中美贸易关系问题持续制造事端,使两国经贸关系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同时,还在台湾、南海等问题上给中国制造压力,以增大其对华博弈的筹码。但给中美关系的发展带来了相当明显的负面影响。

二、改革开放以来中美关系发展的特点

回顾40年中美关系发展历程,相较同一时期中国与其它大国关系,如中俄、中日、中英、中法及中德等双边关系,中美关系呈现如下特点:

(一)战略态势上,波动中前行

40年来,中美关系一个突出的特点是在迭宕起伏中前行。自20世纪80年代起,中美两国间先后因美国售台武器、对华全面制裁、李登辉访美、“炸馆事件”“撞机事件”等问题摩擦、冲突不断,数度濒临危险的边缘。新世纪以来,两国关系虽然没有发生此前那样强烈的波动,但两国间的摩擦、冲突也一直不断。国际格局的持续深刻变化、中国的快速崛起,美国对中国的战略定位不断调整,导致美国对华政策的摇摆不定。苏联解体,美苏对峙的两极格局结束后,美国利用人权问题对中国施压的政策失败后,对华采取“接触”与“遏制”两面下注战略,美国不时以软、硬两手试图把中国纳入到其主导的国际秩序,以防止中国挑战其在国际事务中的主导地位。美国这种软、硬不同的对华政策对两国关系就产生了不同的影响。“接触”一面占上风时,两国关系发展就会相对平稳些,而“遏制”一面主导时,两国关系中的麻烦、摩擦就相对多一些。值得注意的是,中美两国尽管摩擦、冲突不断,但两国正常的双边关系总体上得以维持,并在曲折中得到进一步发展。

(二)双边互动关系上,存在一定程度的不对称性

以国际政治学中大国标准来判断,中美无疑都是大国。但由于中美两国经济发展阶段、发展水平不同,两国综合实力的悬殊以及两国对外战略不同,长期以来,中美关系存在一定程度的不对称性。突出表现是中美分别在对方对外战略中的地位不同。建交以来,由于美国对于中国重大战略利益、国家安全及包括领土主权安全在内的核心利益有着关键性的影响,因而,40年来,积极发展中美关系一直是中国外交的重中之重。而中美关系在美国的外交战略中只是重要双边关系之一。至少是在2010年以前,对华外交并不是美国外交的优先方向,中国在美国外交的优先议题上一般扮演的是合作者或者是制约者的角色;在美国战略安全议题上被认为是潜在对手、战略竞争者,因而中国也是美国战略上防范甚至是遏制的对象。正是中美关系在两国各自外交战略中这种地位的不对称性,使美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是发展两国关系的议题的创设者,也是难题的制造者,中国多居于被动反应的地位。近年来伴随中国综合实力的大幅度增强,中国制约美国制造难题的能力有所提高,手段和方式也在增多。但中美关系的不对称性局面大幅度改观尚需时日。

(三)双边关系性质上,存在高度的复杂性

40年来,中美关系呈现出利益与矛盾相交织,合作与竞争并存的态势。这与国际格局不断发生复杂深刻的变化有直接关系,更与中国国际影响显著扩大,国际地位持续提升,在国际事务中的作用不断增强有关。这使中美关系由最初主要受第三方因素——苏联因素的影响,发展到如今受多层次、多领域诸多问题的影响。作为两个在国际社会有着重要影响的大国,中美两国在战略层面上的矛盾与分歧对于两国在其它层面及问题领域里的矛盾与分歧发展变化有着关键性的影响,使两国间在特定问题领域里的矛盾与分歧相互叠加,突显了两国关系的复杂性。在战略层面,中美两国对各自在维护世界和平与稳定上承担的责任都有清醒的认识,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合作的愿望。另一方面,美国作为守成大国,中国曾作为潜在崛起大国,如今作为正在崛起的大国,两国间又存在守成大国与新兴大国结构性矛盾,存在相互防范和制约的心理和战略意图。中美在战略层面因存在的这种既合作又竞争的态势,对于两国在全球、地区层面其它问题领域诸如反恐、核不扩散、气候变化等问题上的立场和态度都或多或少产生了影响。中美在战略层面上的利益与矛盾也不同程度对两国在双边层面上问题领域产生影响。在政治、安全和意识形态领域影响相对大一些,致使两国在这些领域的分歧较多;而自20世纪90年代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两国在经贸领域里合作大于分歧,近年来,两国间在经贸领域里矛盾与分歧上升,深层原因是两国战略层面矛盾与分歧影响所致。

三、建交以来中美关系发展的历史经验与启示

(一)利益交汇是中美关系发展的动力

1979年,中美最终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主要驱动力是两国在共同应对苏联威胁,维护世界和平与稳定。正是这一战略共识,在里根执政初期,刚刚建交的中美关系经受住美国售台武器问题所带来严峻挑战;也正是这一战略共识,使中美能够快速有效应对或淡化两国间存在的其它分歧,推进两国关系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保持平稳发展。冷战结束以来,中美两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近年来又分别作为当今世界第一大经济和第二大经济体,在维护世界和地区和平稳定、反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等传统及在反恐、应对全球气候变化、传染病、网络安全等非传统安全领域都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两国也在共同关心的领域以积极负责任的姿态给予对方一定程度的支持与合作,这对于维护世界及亚太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做出了积极贡献,也促进了相关国际机制的建立与完善。40年来,两国在经贸、人文、社会及司法等领域开展的各项务实合作给两国人民也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正是两国在国际、地区及双边层面存在的众多的利益汇合点,使中美两国在40年中总体上以协调、合作为主基调,不断推动中美关系稳定向前。如今,两国各自的情况以及国际形势都发生了变化,双方应适应新的现实,加强战略沟通,积极寻找和扩大利益交汇点,不断拓展合作的新领域,给两国人民带来更多的获得感。

(二)中美三个联合公报及两国领导人达成的重要共识是中美关系稳定发展的基础

中美两国在历史传统、社会形态、政治体制、经济模式、战略文化等方面存在巨大的差异,两国经济也处于不同发展阶段。这些差异使两国在战略层面及双边层面存在不同的利益诉求,进而使两国对国际战略格局的发展趋势有不同的认识,也使两国关于国际新秩序的主张和战略存在差异,这些都是在所难免的。40年来,中美关系能在波浪中前行,基础是坚持中美三个联合公报原则精神及两国领导人达成的一系列重要共识。其中最为基本的是坚持了相互尊重、求同存异、不冲突、不对抗、平等互利原则。未来两国关系要稳定发展仍离不开相互尊重、求同存异、不冲突、不对抗、平等互利原则的基础性作用。两国间只有相互尊重对方的利益关切,在追求本国利益时兼顾对方的合理关切,在谋求自身发展中也使对方获得共同发展,管控分歧,不断扩大共同利益汇合点,中美关系才能行稳致远。

(三)台湾问题是中美关系最为敏感的问题

台湾问题是中美关系中的核心问题,同时又是中美在一系列问题上存在分歧与矛盾的综合反映。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实现祖国统一是包括台湾人民在内的全体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能否实现台湾与大陆的统一是中国政府与人民的神圣使命,是中国实现现代化强国的重要标志。美国将台湾问题视作其亚太战略以至全球战略中的重要地缘战略资产,把台湾问题作为防范和遏制中国崛起的一枚棋子,不时利用台湾问题给两国关系制造麻烦。在中美双边关系中,美国也时常把《与台湾关系法》置于中美三个联合公报之上,不时利用台湾问题作为砝码,迫使中国在其希望获得利益的具体领域做出某些让步。美国在台湾问题不时表现出的干涉中国内政的立场使台湾岛内“台独”分裂分子更加有恃无恐地推动“台独”路线,试图触碰两岸关系的红线,使事态一步一步向着和平解决无望的方向发展,也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恐怕也是中美两国最不愿望看到结果,也充分反映了台湾问题在两国关系中的敏感性。

(四)战略信任不足是影响中美关系稳定发展的最大威胁

战略不信任是大国关系中的一个普遍问题,由于上文谈到中美间存在的众多差异性,再加上两国在国际权势结构中地位的变化,中美两国间一直存在战略信任不足的问题。冷战结束以来,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来中美间战略疑虑日益增多。20世纪90年代,中国对美国对中国进行的“和平演变”表示担心;2010年以来,美国不断加大其在亚太区域的战略部署,中国高度警惕美国对中国崛起的防范和遏制。与此同时,美国也对中国的战略意图充满疑虑。美国始终担心中国把美国排挤出亚太区域,近年来,又对中国挑战其世界霸权地位表现出焦虑。中美间存在的战略信任不足问题一直是中美关系稳定发展的一个重要制约因素。近年来,这一问题对两国关系影响日益加重。中美两国近年来在亚太、印太区域的博弈一定程度是两国战略互疑的体现,长此以往,两国有陷入“安全困境”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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