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范
小时候,每当公鸡一打鸣,天就快亮了,家家的炊烟便升起了。早晨,妈妈把飘着五谷香味的饭菜端到桌子上以后,解下围裙,就去喂她的那些小鸡了。
我们家的院墙是柳条编的,看样子歪歪斜斜的,却很结实。墙下是朝阳的大鸡架,鸡架顶上和两侧有十来个谷草编的鸡窝,那是给母鸡下蛋用的。妈妈掀开挡鸡架门的长方形青石板,鸡们就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伸伸脖子,拍拍翅膀,咯咯哒哒地围着妈妈转。妈妈撒几把玉米粒,又喂玉米面拌的青菜叶,接着摆两铁盘清水喂小鸡。因为妈妈会饲养,二十多只鸡都很肥,长得可爱极了,着实招人喜爱。
鸡们似乎认识妈妈,常常张开翅膀跟着妈妈的身影,两只鸡爪像跳摇摆舞那样轻盈。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妈妈吆唤几声,鸡们就像集合一样围拢过来,发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妈妈。这时妈妈高兴得笑了,她像点名一样叫着那些鸡的名字:大红脸、小扁嘴、细脖子、花尾巴、长冠子……妈妈给所有的鸡都起了名字,她大概把鸡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妈妈精心照料着每一只小鸡,她说凡是生命都理应善待。每每孵雏鸡的季节,妈妈先是选出一筐大点儿的鸡蛋,然后对着阳光一只只地去照,把鸡蛋黄上有兩个小白点的收藏起来,作为种蛋。这期间,妈妈整天站在院子里细细观察,发现有的母鸡下完蛋不肯出窝,就把它抱到炕上作鸡婆婆抱窝孵鸡雏。第二十一天时,小鸡雏开始叨蛋壳了,妈妈就用大针挑开壳,把小鸡雏一只又一只地捧在手里喂食。过些天,妈妈便用水浸的小米粒来喂,准时而又精心。十几天后,小鸡雏们下地了,像小绒球似的啾啾地欢叫着,妈妈看着看着就乐得合不拢嘴了。
小鸡雏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感到一切都新鲜与陌生,就院里院外地跑来跑去,那小眼珠一直转动,可好玩了。鸡婆婆一边带着它们,一边教它们用爪子刨地钩草寻觅虫子。妈妈说,鸡吃虫子最好,防止生病。鸡若病了,就拉白色的屎,这时你多喂些虫子,那病很快就好了。
鸡婆婆对它的鸡孩子最好,处处保护关照。那天突降大雨,小鸡雏们都吓蒙了,鸡婆婆就把它们全都搂在自己的翅膀下,风吹不着雨也淋不到,可鸡婆婆却惨了,真的被浇成了落汤鸡。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一阵感动,我想到了妈妈,她为了我,也是这样不顾一切的。
冬天时,大雪封地,妈妈怕鸡们找不到零食,就在柳条墙上挂些谷穗和干菜叶,供小鸡们吃。鸡们不怕猪,敢到猪槽里抢食,可鸡们怕狗,总是离狗远远的。下雪天,妈妈就把狗拴起来,防止它撵鸡,因为鸡是顾头不顾屁股的,一旦被撵急了就把脑袋拱进雪里,那样会憋坏的。那个年代好像黄鼠狼很多,常常夜袭小鸡。鸡架本来很严实,黄鼠狼却能钻进去咬鸡脖子喝鸡血。鸡们很机敏很团结,一有动静就一起狂叫不止。这时妈妈立刻下炕,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跑出去拿手电筒四下照,就把黄鼠狼吓跑了。
每每阳光很好的日子,妈妈就搬出小板凳坐到院子里,看着她的那些鸡。芦花公鸡飞到院门的横梁上,红冠子如精美的珊瑚,扇动的翅膀像涂满了水彩,它迎着阳光,得意洋洋,不时喔喔喔地歌唱,很动听。
母鸡们大摇大摆地走到一起,仰脖子、抖身子,像是在比美。而小鸡雏凑到一起躺着打滚,一会儿把小黑腿伸出来,一会儿又缩回去,玩得别有趣味。妈妈指着鸡告诉我:它们通人性、懂事儿、听话。有一只花脖子母鸡总是把蛋下到别人家的鸡窝里,妈妈为此做了一个笼子似的鸡窝,单独挂在墙上,窝口还拴着红布条。妈妈认真地盯着花脖子母鸡,见它有蛋了,就把它赶进特制的鸡窝。这样一连几天,花脖子母鸡就记住了它下蛋的窝。
有一天,别人家的猪拱进了我家的院子,鸡们呼呼啦啦地冲上来,硬是把猪撵出去了。妈妈捂着嘴笑个不停,说这些鸡还能帮人做事呢!
后来,我们要随爸爸进城了,妈妈最留恋她的那些鸡,临行的前一天,她一遍又一遍地喂鸡,眼泪哗哗地往下掉,那是我头一次看见妈妈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