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惊急

●段奇清

《水经注·渐江水》言：“溪有四十七濑，濬流惊急，奔波聒天。”一条溪流会惊急，虽说是因为一时间注入的水太多太急，也更是由于溪流自身的狭獈与浅躁。

孩提时，夏日的一天，我和奶奶在菜地里除草、捉虫。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可先是一阵风吹来，正欣喜这风给人除去了浑身的燥热时，可乌云迅速遮蔽了天空。“不好了，要下大雨了！”我一惊，大声说道。

奶奶带了一件塑料雨衣，我却没带任何雨具，于是，我拔腿就跑。奶奶说：“清儿，不要惊急！”正要给奶奶答话，却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田堘上！待我“哎哟哎哟”地叫着，好不容易爬起来时，雨水嘲笑似的打在了我身上。

“出门观天色”，那天出门时，奶奶看着东面一大片嫣红色的霞光，对我说：“‘早上发霞，等水烧茶’。清儿，你要带一把雨伞。”可我不听，觉得带了雨伞缚手缚脚的。

人的惊急，多是肤浅浮躁，自以为是，有着“赌一把”的心态。遇到事儿后，又沉不住气。那天要是不惊急，就不会重重地摔那一跤，也就能到离菜地较近的四奶奶家，可以先躲躲雨。惊急，是有着超过能力的欲望，我是想在雨还没下时，快速跑到家中。

怎样做到不惊急，南唐后主李煜的一段话能给人启迪和教益。他在《书评》中说：“善法书者，各得右军之一体：若虞世南得其美韵而失其俊迈，欧阳询得其力而失其温秀，褚遂良得其意而失其变化，薛稷得其清而失于窘拘，颜真卿得其筋而失于粗鲁，柳公权得其骨而失于生犷，徐浩得肉而失于俗，李邕得气而失于体格，张旭得其法而失于狂，献之俱得之而失于惊急，无蕴藉态度。”

不惊急，就得有“蕴藉态度”。这里说的是怎样写字，做人同样也是这个理。遇事得沉着冷静。若是一惊一乍、急急慌慌的，便是小器小具易盈，小溪小河易满。

想“赌一把”的人极易惊急。严歌苓在《妈阁是座城》中说：“人的欲望总比运气大那么一点儿，人渴望获得的比能够获得的总多那么一点儿。知足的有几个？便贪得无厌地抻啊抻。”对于赌徒们的焦虑、浮躁，严歌苓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人总想着“发财要快，慢了就来不及了……”她还说，“只要不站起来兑换筹码，最后十有八九是赢的少输的多。”只指望凭运气去“赌一把”，贪得无厌的人，皆输得很惨；只有那些不赌的人，才能稳操胜券。

惊急，是一种不完整，是一种大缺陷。《尔雅·释地》言：“北方有比肩民焉。”晋代郭璞注：“此即半体之人，各有一鼻一孔、一臂、一脚，亦犹鱼鸟之相合，更望备惊急。”

不能独立，或者说一个人无完整人格，最容易惊急，危险紧急的事情会常常伴着他。

不惊急，就是要谦虚谨慎，多听取他人的意见，不断提升人生境界与自我生命的质量。如此，凡事就能够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具有大家风范。要知道，人生的成就是优游不迫所致，不是赶急活赶出来的，更不是“赌一把”赌来的。正如戴敦之言：“这不是一天忙成的产物，乃是聪明濡缓所熟透的果实。”

不侥幸赌命运，赌未来，濡润纡缓，瓜熟蒂落，这便是不惊急，聪明的、有着蕴藉态度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