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建
它不过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世界没有赋予它喜怒哀乐的权利,但它的存在困扰了我几十年。
随着挖掘机的轰鸣,沾满泥土的老石龟一点点变得清晰,站在土坑上方的我突然有点忐忑不安。它埋藏在地下整整30年了,每次从它身边经过心中总有一种预感,相信它一定会重见天日,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它能变成什么样呢?
在围观人群的注视下,它似乎有些畏惧,蜷缩在土坑里,不愿意出来。在我的记忆中它曾被人傷害过,我跳下土坑仔细观看,除了有些磕磕碰碰的老伤,它竟然基本完整,我感到一种释然。沉重的老石龟被推土机推上土坑,静静地卧在路边,圆睁着双眼凝视着已经陌生的世界。
挖出宝贝的消息不胫而走,越来越多赶来观看的人发出阵阵惊叹,很多人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石龟被挖掘机请出地面
石龟保存相对完好
正当人们七手八脚清理它身上的泥土时,突然晴空一声霹雳,雷声大作,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倾泻下来。围观的人一哄而散,雨水将老石龟身上的泥土冲刷得干干净净,上天就以这样的方式迎接重见天日的老石龟。
如果要考察老石龟的来历,恐怕没人知道了,它背上驮的是无字碑,光滑滑的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至少也应该是清代的。”第二天赶来查看石龟真身的北京市文管所的人肯定地说,这样算来它至少有200年的历史了。
我们这个大院儿,是原铁道部的宿舍,建于20世纪50年代。1958年我随父母从南方迁来北京就一直在此居住。当时北太平庄属于京城的郊外,大院的周边十分荒凉,大楼孤零零的连个院墙都没有,四下里荒无人烟,时常可见野狗出没。出门走不了几步就是比人高的野草和枣树林,至今院里几棵合抱粗的大枣树还是那时留下的。最醒目的就是楼北面空场上矗立的一对地标性的“王八驮石碑”。当时老龟兄弟身负石碑,坐北朝南,一左一右夹道而立,在它们中间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通向马路(即今天的三环路),另一头则在楼前戛然而止。那时,每到傍晚,院里的人都聚在这里,汉白玉的龟身凉爽润滑,坐满了乘凉的人,孩子则在它身上嬉戏玩耍,日久天长,被人们摩挲得油光水亮,它们的存在给大院增添了不少生气。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石龟作为“四旧”,被全院人合力推翻在地,一块碑身断为三截,遗弃在院门口的大槐树下,两只老石龟头朝下倒扣在地上,被踩翻在地。周边渐渐盖满了高楼大厦,而我们这个大院日渐衰老,住在这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老石龟满身创伤躺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
文化大革命结束了,改革开放使人们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可老石龟的命运却并未好转,它的遭遇更加曲折多舛。1984年,因住房紧张,大院的产权单位在楼北面空地上盖起了一座二层小楼,两只老石龟就成了碍事之物。于是,一只被埋在新建的小楼之下,另一只则被埋到了大院门口。当初埋龟时,我曾极力阻止,但那是个百废俱兴的年代,我的努力终成徒劳,两只老石龟从此深埋地下。大槐树下的断碑被当作垃圾丢弃了,另一块碑身则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被人盗走。
街坊邻里细细端详久违的“朋友”
院里的老住户越来越少,天长日久老石龟渐渐被人们淡忘了。然而,它自己却仿佛一直没有放弃努力,原本挖了很深的坑将它埋下,上面又浇筑了厚厚的混凝土铺成道路,可它用了30年的时间,竟然生生地把混凝土地面拱开一个窟窿将头露出。不知是它不甘被埋于地下,抗议屈辱的遭遇?还是想念守护了近200年的世界?抑或还有更多的秘密想告诉人类?反正它用这种方式顽强昭示它的存在。
有一天街道来人整修院内的路面,我一看有机会了,急忙找到施工队的领导说明老石龟的事,并反复强调把老石龟请出来是保护文物的善行。我的话打动了他们,于是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幕,施工队调来机械,费了很大的力气,老石龟才得以重见天日。那天我一直在现场用相机记录出土的全过程。
据史料记载,北太平庄过去是埋葬王公贵族的冢地,“王八驮石碑”的出现应该与此有关,不知它守护的是哪路“神灵”?院子里很多老人反对它继续留在这里,理由是不吉利,最终联系了文物保护单位把它运走了。老石龟兄弟天各一方,一只还埋在房下,一只离开了原生地。如果它们真的有神灵,不该给这个世界留一段解不开的悬念,也不该是故事的最终结局。
(编辑·郎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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