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江
谷超豪院士和胡和生院士,是师从同一位宗师的一对伉俪。五十多年来,他们志同道合,风雨同舟,在共同喜爱的数学领域,携手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题。在数学界,谷超豪被认为是继20世纪大数学家埃利·约瑟夫·嘉当之后,第一位在无限变换拟群领域取得重要进展的人;胡和生则是中国数学界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院士。
胡和生1928年出生在一个艺术世家,原籍江苏南京。祖父胡炎卿是位国画家,擅长花鸟走兽,曾是与吴昌硕、王一亭、程瑶生齐名的沪上名家;父亲胡伯翔既是画家、摄影家又是实业家,作品曾受艺术大师吴昌硕等赞许。20世纪40年代,胡伯翔还从事实业,曾任上海市化妆品工业同业会理事长等职。
胡和生读小学5年级那年,日军占领南京,祖父珍藏的书画和古董被洗劫一空,又因不从日寇对他的拉拢,险遭不测。胡和生就随父亲举家迁往上海。
太平洋戰事后,日寇横行上海租界。当时,胡和生家居住的上海环龙路对街就是日军巢穴。胡家兄弟姐妹7人,女孩有5人,一家人自然胆战心惊,白天黑夜都拉上窗帘。国家不强大,人民就要受欺凌。胡和生从那时起就立志发愤读书,科学救国。
胡和生从小受艺术熏陶,画感、乐感很强。读小学和中学时文理兼优,中学毕业后,胡和生考入上海交通大学,选攻有“自然科学之父”之称的数学,希望能够科学报国。到大学毕业时,上海已解放。她放弃了去同济大学担任助教的机会,希望继续深造。这一年,她同时收到北京大学和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当时,中国微分几何创始人苏步青教授在浙大执教,因此她就选择了浙大。
而胡和生生命中的“另一半”谷超豪,早在1943年就考入了浙江大学数学系。1948年,苏步青教授留下谷超豪做了助教,两年之后,同样挚爱数学的胡和生成为苏步青的研究生。苏步青很喜欢谷超豪,他将管理图书室的“好事”交给谷超豪,以便谷超豪可以“东翻西看”。结果,两个年轻人便在浙大求是园的图书室里相遇了。
50年过去了,谷超豪仍清晰记得与胡和生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是1950年,我在数学系图书室里偶遇胡和生,她说苏先生给了她一篇论文,有些地方没弄清楚,想让我帮她看一看。我说:好啊,论文呢?她说论文在宿舍里。她的宿舍离我办公室有十多分钟路程。当时已经是秋天,但天气依然很热,她气喘吁吁地跑去拿回来,我觉得这个小姑娘很不错,对学问肯钻研。我们共同讨论了一下,她就把论文的内容都弄清楚了。”
对微分几何的共同爱好,使得两个年轻人的心迅速靠近。谷超豪温文尔雅,古文修养很好,能脱口成诗;胡和生开朗健谈,喜爱绘画、摄影。他们除了切磋学问外,还有说不完的话题。
胡和生研究生毕业后也留校工作,1952年高校院系调整,她和谷超豪双双随苏步青到了复旦大学。
1957年,经过7年的“爱情长跑”,在浙大埋下的爱情种子在复旦开花结果,他们喜结连理,成了人人称羡的数苑“神仙眷侣”。
1996年11月,谷超豪先生过70岁生日,94岁的苏步青眉开眼笑,兴致极高,他一手挽着谷超豪,一手挽着胡和生,亲切地说:“今天我要给你们俩祝福!你们俩当初结婚还是我做的媒呢!”
谷超豪、胡和生伉俪笑得合不拢嘴,胡和生的脸上似乎还有一丝甜蜜的羞涩。
1957年,新婚燕尔的谷超豪告别爱妻前往苏联莫斯科大学留学,刻苦攻读。留在国内的胡和生也埋头科研。他们之间,只能通过鸿雁传情。
1958年,否定、批判基础研究的“左倾”思潮干扰了数学界,胡和生也被波及,她成了“走白专道路”的典型。学校里有人扬言要拔胡和生的“白旗”。连胡和生提出赴苏联探亲,也有人反对,幸好学校领导顶住压力,批准了她的莫斯科之行。
在莫斯科火车站,谷超豪一见胡和生,就大吃一惊:“怎么瘦成这样?”胡和生淡然一笑,只字未提自己受的委屈。她不想让正在苦读的丈夫为她分担压力和辛酸。一安顿好,小夫妻就双双扎进了图书馆。
在短短一个月的探亲假内,她硬是读完了几大本有关广义相对论、弹性力学的英、俄文学术专著,并在谷超豪的帮助下,抓住一个机会,跟谷超豪的导师拉舍夫斯基作了一次难忘的学术长谈。
1959年,谷超豪被破格授予莫斯科大学物理数学科学博士学位后,回到了祖国。1960年到1965年,谷超豪进入了学术丰收季节。
但不幸的是,“文革”来了,当时谷超豪被关在学生宿舍,胡和生找来他们贴心的学生,让学生悄悄地递纸条过去。很快,回条来了,上面写着:“我没有什么。”看到谷超豪匆忙中写下的5个字,胡和生心里略感宽慰,但眼圈红了。
不久,形势渐见缓和,看管有所放松。胡和生一有机会就去看谷超豪,说说话,给他打打气。
1976年,科学的春天来临。此时,谷超豪已是50岁的人了。但他很快便在数学的几个研究领域接连取得了新的国际领先的成果。1980年他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
胡和生在自己的研究领域也是硕果累累。1991年,胡和生当选中科院院士,成为中国数学界第一位女院士。
在谷超豪、胡和生简朴的家中,书房里有两张写字台,谷超豪的书桌朝阳,胡和生的书桌面墙。两位院士就在这里并肩研究。平时,两人的研究领域各有侧重,但到合作时,往往十分默契,成果迭出。这里有个故事:1974年6月,诺贝尔奖得主、物理学家杨振宁到复旦大学作规范场理论报告并建议进行共同研究,这牵涉一系列复杂的现代数学问题。让杨振宁感到意外的是,几天后,谷超豪和胡和生就拿出了两项国际领先的研究成果。这使杨振宁十分高兴,一再热情地邀请他们赴美研究。
谷超豪惬意地说:“我做的工作可以讲给她听,她做的工作可以讲给我听。我们互相理解,也可以互提问题、相互核验,这是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日常生活中,谷超豪、胡和生爱做减法:每天6点30分起床,烧些泡饭、煮个鸡蛋。8点准时开始工作。晚上则是阅读研究生的论文,几十年如一日。
有记者要为夫妇俩拍照,爱美的胡和生立刻理了理头发:“今天我头发没好好整理,衣服也不对。”谷超豪则笑盈盈地说,同样研究了一辈子数学,书画世家出身的夫人就是懂色彩的搭配、款式的和谐,他平时的衣服都是夫人买的,他很相信夫人的品位、美感。
“我每次出席重要活动,胡和生都要关心一下我的‘行头。只要给她的手这么一弄,总是蛮精神的。”
他们俩的身体都不算壮实,有时轮番住院,也形影不离地厮守在一起。他们的病房布置得像书房一般,病情稍有好转,就一起进入了他们的数学世界。一位倚在病床上,一位坐在椅子上,要么静静地看书,要么小声讨论着什么。
谷超豪、胡和生也乐于让年轻人分享他们的爱情故事。1992年,安徽的一家报纸试刊,请中国科大的朱光华写了篇题为《数苑共游四十年 风雨同舟情更深》的文章。谷超豪、胡和生还专门从上海寄来了一张合影作为文章的配图。这张照片上印有两行字:“一对恩爱夫妻 双双学部委员”。
胡和生当选院士时,谷超豪赋诗祝贺爱妻:“苦读寒窗夜,挑灯黎明前。几何得真传,物理试新篇。红妆不需理,秀色天然研。学苑有令名,共尝艳阳天。”
数学王国“神仙眷侣”的幸福人生,洋溢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