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彬
今年96岁的冯端,是我国金属物理学和凝聚态物理学的奠基人,蜚声海外的中科院院士。7年前,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特意将一颗小行星命名为“冯端星”。这位在学术上成就斐然的科学家,一生钟爱诗词,他将诗中深刻的哲理和科学内涵,巧妙地运用到英文版物理学专著中。
自结婚以来,冯端为太太写了65年的浪漫情诗,装满了一皮箱。这些珍贵的情诗,在南京展出后引起轰动,感动了千万人。一生与诗相伴,让这段婚姻超越了烟火世俗,充满了浪漫。
冯端与夫人陈廉方的缘分是从一场游戏开始的。
1953年秋天,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为了活跃气氛,一群年轻人玩起一种叫“碰球”的游戏。当时男生流行穿西装,而冯端却是一身深色长袍。冯端的身高只有1.63米,戴着眼镜,在一群男生中并不出众。游戏期间,陈廉方却注意到了温文尔雅的冯端,觉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而冯端也对俊俏又聪明的陈廉方一见倾心,便向老同学打听这位女生的情况。
相识之后,冯端和陈廉方发现彼此竟是中央大学(南京大学前身)的校友,之前因为不在一个校区无缘相见。两人话语投机,感情升温后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
不久,冯端赠送两本诗集给女友陈廉方,一本《青铜骑士》,一本《夜歌和白天的歌》。没想到陈廉方也酷爱诗词,两人从诗歌谈起,他们的故事,多了一份诗意的浪漫。
陈廉方通过和冯端交谈得知,他1923年出生于苏州,尽管父亲是个旧式文人,擅长诗词、书法,老人却不想将自己的爱好强加在孩子们身上,甚至从未给他们看过自己的诗集。反倒是目不识丁的母亲,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常为孩子们背诵《唐诗三百首》或《千家诗》中的诗篇,成为冯端最早的诗歌启蒙老师。
冯端告诉陈廉方,他的父母对孩子的教育从不横加干涉,总是鼓励他们做出自己的人生选择。宽松的家庭环境中,冯家四兄妹按照各自的兴趣和意愿自由成长,成就了日后被科技界引为佳话的“冯氏传奇”。冯端的长兄冯焕从中央大学电机系毕业后留学美国,曾任通用电气公司研发中心高级工程师;长姐冯慧,成为中科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员,姐夫是中科院院士、著名大气物理学家叶笃正;二哥冯康是中科院院士、我国著名数学家。冯端在家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是南京大学的物理教师。陈廉方不禁暗暗惊叹,这样的学府门第,可谓英才济济!
在酷爱文学的陈廉方眼里,物理学应该是枯燥无趣的。她不解地问男友,“你为什么喜欢研究这个学科呢?”冯端笑着告诉她,大哥冯焕就读中央大学电机系期间,时不时带回家科普读物,让他也对科学发生了兴趣。冯端从中央大学毕业后便留校担任助教。
1954年秋天,冯端和陈廉方相约去栖霞山看红叶。正值深秋,满山的红叶非常美。陈廉方想要采一片鲜艳的,无奈够不着,冯端便纵身跳跃,摘下一片红叶送给她。两人在山中漫步,走到一片荷塘边,只见水中枯荷梗上栖息着一只翠鸟,长而尖的嘴,绿中带蓝的羽毛,展翅飞起的一瞬间,羽毛蓝光一闪,特别漂亮。
陈廉方说:“翠鸟是一种珍稀的飞禽,平时很难看见,它的英文名字叫Kingfisher,意思为‘渔中之王’。”冯端兴奋地对她说:“这翠鸟是我俩爱情的吉祥物!”陈廉方不禁抿嘴而笑。“栖霞红叶艳”“清溪翠鸟鸣”,在随后的岁月中,这只翠鸟在冯端写给陈廉方的书信和诗句中不断被提及。
冯端与陈廉方相恋第二年的冬季下了一场大雪,他们一起去玄武湖看雪景。当时天气非常寒冷,后来看气象局预报才知道1954年冬天是几十年来最冷的。到了玄武湖,两人发现湖水的冰已结得非常厚,呵气成冰,偶有两三个人在上面溜冰,但是这对情侣竟然都不觉得冷。后来陈廉方问他:“当时酷寒无比,我俩为什么那么勇敢,一点都不怕冷呢?”冯端在他的一首诗中一语道破:“休云后湖山池雪,深情能融百丈冰。”“后湖”指的正是玄武湖。
“幽静的妹妹,温淑的爱人/我心里永远珍藏着你纯洁的形象/如果没有了你,我的生命/所剩下的只是一片空虚和荒凉……”这是1955年初,冯端写给在南京三女中当语文老师的陈廉方的一首情诗,细腻的情感和笔触,甚至让未婚妻都很难想象,竟是出自一位“理工男”之手。
1955年4月1日,32岁的冯端和28岁的陈廉方缔结良缘。婚后第二天,他们去无锡度蜜月,到达时看见一大片开得非常繁盛的樱花。从此夫妻俩约定,每年4月1日一定要一起去看樱花。那时冯端工作忙碌经常出差,有时遇到4月1日两人分隔两地,他们便相约一定要写信,而且算准了日期要在4月1日那天能让对方收到。
陈廉方一直记得,刚认识时,有一次在冯端的宿舍见面,“他用热水瓶中的温开水为我沏了一杯茶,到我临走时茶叶始终未泡开。”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可爱的小细节仍然鲜活。在生活中不拘小节的冯端,为妻子写诗时却格外讲究。陈廉方说,冯先生虽然是严谨沉着的理科男,但他同时又是一位爱诗写诗的文科男,热情奔放。
冯端写情诗如同写论文一样严谨认真,反复修改,挑最好的一首留下。为了让送给爱人的诗歌最完美,他甚至一遍遍地抄写,直到看起来字迹排版都满意为止。冯端把他对陈廉方的爱写进诗里,把他对爱情的执着刻进了那一笔笔的字迹里。陈廉方则会把她收到的这些满载爱意的情诗小心保存,细心地用回形针把诗整理在一起。
上世纪60年代,冯端开始科研工作。针对当时国防工业需求,他选择我国产量丰富且发展尖端技术急需的钼、钨、铌等难熔金属为突破口,借鉴世界上问世不久的电子轰击熔炼技术,组织设计并研制了我国第一台电子束浮区区熔设备,成功制备出钼、钨单晶体。
“搞艺术需要有鉴赏能力、鉴别能力,搞科学也是如此。选择课题,牵涉到一个人的科学眼光或鉴别能力。课题选择不当,就可能走入死胡同。”作为科学家,冯端说要像老鹰盘旋在天空中一样敏锐寻找到目标,并一一攻克。
1978年,陈廉方得了子宫癌,当时冯端长期在外地工作。在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里,两人通信最频繁,冯端为夫人写了很多情诗。陈廉方至今记得,“知道我得了癌症,他总是反复说,你这是早期,一定有办法治疗。背地里,冯先生到处找人打听治疗的办法。我手术成功后,他特别高兴,写了10首诗送给我。”
冯端将金属物理教研组改建为晶体物理教研组,开创我国晶体缺陷物理学科领域,很快跻身国际前沿。由于冯端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无暇照顾家庭,再加上孩子们接连出生,陈廉方不得不告别自己喜欢的教育事业。为了支持丈夫,她甘做绿叶。
1980年,冯端与合作者试验成功,首次全面验证了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尼古拉斯·布隆伯根提出的理论设想,实现倍频增强效应。这被认为是我国物理工作者在国内做出的首批世界领先水平的研究之一。这一年,冯端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喜讯传来的那天晚上,陈廉方炒了几个菜,还破天荒地陪丈夫喝了一次酒。
此后,冯端实现学科跨越,成为我国金属物理学和凝聚态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物理学前辈钱临照评价冯端:“在凝聚态物理中论著丰硕,已达随心所欲之效果。”
2012年,为了纪念冯端这位科学巨匠的学术成就,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将一颗小行星命名为“冯端星”。冯端这位在物理世界驰骋纵横一生的科学家,一生从未远离自己深爱的诗歌。多年来,每逢重要的节日,这位中科院院士都要写诗庆贺。有一年夏天,陈廉方带两个女儿到北京小住,冯端和二女儿留在南京。白天,“小棉袄”到工厂上班,只有冯端一个人在家,不免感到寂寞,他就用文言文翻译了许多英文、法文、德文的诗歌。
因为工作需要,冯端经常出国访问,为了表达自己对太太的相思之情,他写出了许多诗句。在纽约访问期间,因思乡情浓,冯端便写下“异域风雨夜,客枕相思湧。遂令闺中妇,潜入游子梦。”陈廉方看了忍俊不禁,别有一番韵味。
冯端一生钟爱诗词,他还将诗中深刻的哲理和科学的内涵,巧妙地运用到了物理学专著之中。他说:“科学和艺术可以彼此应和,诗和物理学是相连通的。”在《凝聚态物理学》英文版上卷的每一篇,他都会引用与本篇内容相关的诗句或格言作为文章的开篇,不仅给读者以隽永的回味,而且让外国物理学的同行受益匪浅。
在《不同结构中波的传播》这篇的开端,冯端就引用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曼妙辞句:“像波涛滔滔不息地滚向沙滩,光阴也分秒必争地奔赴终点。后浪和前浪不断地循环替换,前呼后拥,一个个在奋勇争先。”冯端用诗歌诠释深奥的物理现象,也让西方科学家们啧啧称奇。
2015年4月1日,适逢冯端与陈廉方“钻石婚”,夫妇合作一首《钻石颂》,其中有这样几句:“六十春秋恩爱笃,双双执手难关渡。而今白发同偕老,朝朝暮暮永相濡。”
60多年里,文学造诣颇高的冯端给太太写下了不计其数的情诗。端庄娴静的陈廉方则用一只大红色的小皮箱,完好地保存了先生的所有作品。这些珍贵的情诗在南京展出时引起很大的轰动,这位著名物理学家和妻子的爱情故事,感动了千千万万的人!
结婚60多年,陈廉方始终尊称丈夫“冯先生”,她和家里的阿姨悉心照料着冯端的日常生活。随着年龄增加,冯端和夫人需要人更多的照顾,2018年10月,夫妇俩搬进南京市栖霞区五马渡的一家环境清幽的养老院。
2019年10月,气质优雅的陈廉方在接受采访时说:“冯先生今年96岁,我也92岁了,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夫妇俩的房间临湖,书桌上放着不少书,其中有一本名为《蝶影翩翩》的画册,册子中配的中文诗由冯端夫妇翻译。冯端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书,养老院里的工作人员总是看到这位眉毛弯弯的慈祥爷爷在看书。
光阴流转,现在冯端和夫人陈廉方已是耄耋之年,两人相守的日子超过两万天,他们还常从南秀村去南京大学校园散步,行至平仓巷口,还会看一看当年两人初相识的那幢小楼,每每投以深情的一瞥。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夫妻俩会特意在校园里晒晒太阳,追忆昔日的浪漫时光。
如今,冯端和陈廉方结为夫妇已是第65个年头,冯端这位物理学大家也为太太写了整整65年的浪漫情诗,在古城南京被传为佳话。很多年轻人说,爷爷奶奶的故事,让我们又相信爱情了!
因为一段美好的婚姻,岁月对于冯端夫妇而言,是真正的静好。一生与诗相伴,让这段婚姻超越了烟火世俗,充满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