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国民党长江防线失守原因论析

2019-12-09 14:38:13
军事历史 2019年4期
关键词:渡江战役渡江解放军

★ 郑 忠

发生在1949年4月21日至5月17日的渡江战役,是解放战争时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野战军以及第四野战军一部,在长江中下游强渡长江,对国民党汤恩伯、白崇禧两大军事集团进行的战略性的进攻战役,是继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后,人民解放军实施战略追击的又一次大规模的战役行动。在这场历时42 天规模空前的强渡江河的进攻战役中,解放军百万雄师以木帆船为主要航渡工具,一举突破国民党军陆海空联合固守的千里江防,直下钟山,宣告了蒋家王朝的覆灭。解放军因何取胜,国民党军何以失守长江防线,以往的学术研究多关注于解放军的战功经验,比较而言,从国民党军战役失利视角的研究相对较少,而从渡河战役攻防视角的探索亦然。

为何被国民党视为固若金汤的天然屏障长江防线会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迅速失守,为何在三大战役后仍旧保有近150 万作战部队的国民党军,竟如此快速溃败,探讨其中原因,或许对今天考量现代战争如何制胜的原则问题有所启示。本文拟通过对1949年国共两党长江防线决战,国民党军溃败,解放军大捷的那段历史进行细致考察,分析其攻防两方面的因素,得出结论认为:一场天然战争屏障攻防战役的胜负,不仅需要该攻防区域区位优势和地理环境因素的配合,还需要攻防双方在战略、战术、物资、军队组织、信息传递等各种因素间的相互较量。国民党长江防线的崩溃瓦解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速胜,都是诸多战争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

国民党军长江防线的建构源于1946年以来的国共两党战略大决战。

从1946年夏至1949年春,解放战争经过战略防御、战略进攻和战略决战三个阶段,中国人民革命战争在全国胜利的局面已然确定。辽沈、淮海、平津战役后,人民解放军日趋壮大,由战争开始时的127 万人增长到400 万人,并完成了统一整编。准备以第二、第三野战军等部队执行渡江作战任务,其余部队则准备进攻太原和向陕中进军。

国民党统治集团则陷入四分五裂状态,蒋介石被迫隐退转入幕后,李宗仁就任“代”总统,孙科所掌行政院则迁移广州。在“一国三公”的局面中,国民党军实力大为削减。①参见毕健忠:《史无前例的江河进攻战役:渡江战役若干问题研究》,《党的文献》1989年第4 期。三大战役损失的兵力总计达495 万人,主力几乎丧失殆尽,残存的正规军仅有71 个军227 个师115 万人,加上特种兵、机关、学校和地方部队,总兵力还有204 万人,但能用于作战的部队只有146 万人。这些部队零散地分布在从银川、兰州、西安、宜昌以西和武汉、南京与上海以南的广大地区,已无法组成有效的防御体系。在九江至宜昌约1000 公里的地段上以及长沙至南昌的广大区域内,仅有25 万兵力防守。而在京沪杭国民党统治的中心区域,也只有45 万兵力拱卫,而且还包括不少受到严重打击的非正规军。国民党统治集团用3个月时间构筑起千里长江防线的初衷,只是企图借助长江天险,以及美英帝国主义的撑腰,力争通过国际斡旋和 “和平谈判”,实现隔江而治。

1949年4月2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歼灭了国民党军43 万余人,击破了国民党统治集团凭江固守的美梦,为解放军向东南、华南、西南大进军奠定了胜利的基础,大大加快了全中国的解放进程。国民党长江防线之所以迅速失陷、人民解放军之所以取得渡江战役的胜利,当然离不开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及总前委根据条件变化英明决策、正确指导和解放军的英勇奋战的结果,同样也要看到国民党方面的利弊等因素,这些共同促成了1949年国民党长江防线迅速失守的结局。

(二)

关于渡河战役,近代德国著名的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在他的《战争论》中这样提到,“一条横断进攻方向的大河,对进攻者来说常常是很不利的;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只能在一个渡河点渡河……只有当防御者错误地把整个希望寄托在江河防御上,使自己处于防线一被突破就会陷入极大的困境和遭到惨败的境地,才可以认为江河防御这种抵抗形式是对进攻者有利的,因为突破江河防御要比赢得一次普通的会战容易……当进攻者不求大规模决战的情况下,江河防御具有很大的价值;可是当进攻者占优势或魄力很大,准备进行大规模决战时,防御者如果错用了这个手段,就可能给进攻者带来实际的利益”①[德]卡尔·冯·克劳塞维茨著:《战争论》,艾跃进编译,北京:工人出版社,2015年,第258~259 页。。发生在1949年4月的渡江战役就是这样一场国共两党以长江这个自然屏障进行军事攻防的一场大会战。

军事攻防地理环境因素在战争决胜的进程中是极其重要的,大江大河有时可以说是攻击方最大的自然障碍,但如果攻击方能够全面认识和研究当时的地理环境对于攻击作战的影响,并在战争中利用有利的地理环境条件,克服不利因素,夺取战争的胜利不是不可能的。与之相对应,如果防御方对当时的江河地理环境缺乏认真细致的研究利用,再优越的防御工事也会土崩瓦解。

渡江战役面临的最主要的客观地理环境是长江中、下游地区复杂多样的地形。长江中游,河道进入两湖平原后,沿岸地形开阔,江面宽展,河道多湾,水流平缓。长江下游,河道进入苏皖平原和长江三角洲后,江阔流缓,自江阴往东,水面更宽,入海口呈喇叭状,宽达80 公里。②参见路文焕:《地理环境对渡江战役作战的影响》,载《风卷红旗过大江:纪念渡江战役胜利暨南京解放五十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中央党史出版社,1999年,第182 页。然而,每年到了四五月份,水位开始上涨,特别是5月桃花汛期,不仅江水猛涨,而且风高浪急,是一道天然屏障。这样的江河天堑,对于防御一方的国民党军来说,应该是较为有利的。因此,在国民党国防作战厅厅长蔡文治的江防计划中,国民党“江防军主力应自南京向上下游延伸。因为这一段长江江面较狭,北岸支流甚多,……至于江阴以下之长江江面极阔,江北又无支河,共军不宜偷渡,可以不必重兵防守”。对于这一利用长江天堑天然有利地形的方案,与会将领大都赞同。然而,长江防线的主要负责人之一的汤恩伯却坚决反对,强调应将“江防军主力集中于江阴以下,以上海为据点,集中防守。至于南京上下游,只留少数部队以为应付”③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李宗仁回忆录》(下),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964 页。。正是在这种错误方针的指导下,汤恩伯在自南京溯江而上至湖口的漫长江岸上,只配备了6个军1 个师防守。这一对江河天然优势地形缺乏充分利用的军事部署,正是人民解放军在此地区予以突破并最终取得渡江胜利的良机所在。①参见张宪文等:《中华民国史》第4 卷,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64 页。

中共中央军委、总前委对于如何克服长江这道天堑有自己的一番考量与计划。根据长江中下游地形以及汛期的种种情况,他们一方面指示参战部队在长江北岸筹集渡江船只,加紧演练江河乘船战斗的技战术,一方面派出侦察兵渡过长江,侦察对岸敌情与地形。最终确定,在江阴至芜湖段长江向北突出处(南京刚好位于弧形突出部),派部队从南京两翼进行钳形攻击,配合以正面的牵制、突击,以达到四面合围南京的战役目的。与此同时,针对国民党军长江防御正面过长、后方空虚的敌情以及长江地形的特点,解放军各参战部队迅速组成东、中、西三个集团。东集团一方面派部牵制南京、镇江之敌,一方面派主力在南京左翼的张黄港至三江营间100 公里段正面实施渡江,挺进宁沪铁路、宁杭公路,以切断宁镇之敌逃亡上海的退路。中集团在南京右翼的裕溪口至枞阳镇间150 公里段正面渡江,而后向繁昌、宣城、长兴方向实施主要突击,并与东集团会合,截断宁杭公路,完成对宁沪杭国民党军的割裂,合围宁镇之敌,予以各个歼灭。西集团在中集团以西的枞阳镇至望江间100 公里段正面渡江,并以安庆东西地段为重点实施突破,协同和保障东、中集团围歼宁沪杭地区的敌军主力。事实证明,总前委这一战役布势完全是一个依据长江地形的特点,变不利条件为有利条件,充分利用长江三角洲地区水网稻田平坦开阔地形的优势,向敌纵深地区攻击,并夺占重要交通要道和城市,分割围歼敌有生力量的重要决策。②参见路文焕:《地理环境对渡江战役作战的影响》,载《风卷红旗过大江:纪念渡江战役胜利暨南京解放五十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183 页。

除了解决军事过江的战略问题以外,中共中央军委、总前委还在全军范围内展开了“政治过江”“思想过江”及渡江训练的一系列整训工作。其主要针对的是当时在全军指战员中存在的与渡江作战不相适宜的思想倾向。一是麻痹轻敌思想,认为国民党军主力已被消灭,解放军一过江,就能取胜;二是畏难情绪,认为长江水深浪大很难渡,而且江南山多雨多不习惯。通过回忆、对比、算账等广泛、多层面的整训工作,使部队战士认清了国民党政府假和平的欺骗性,解除了“美国是否出兵”的疑惑,增强了全军指战员在南方作战的信心和决心。③参见李来柱:《李来柱上将回忆录》,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74 页。经过两个月的渡江训练,解放军将士们学会了泅水,水上作战能力得到大幅度提高。

(三)

渡江战役中,国共双方的较量,首先表现为战略决策的较量。战略指导者对打还是不打、何时打、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等重大问题的决策,对战争的胜负具有重大影响。相对于中共方面的审时度势、纵览全局,实施正确的战略决策和战役指挥。国民党方面,最高统帅蒋介石的犹疑不决,高级将领矛盾重重,意见不统一,在总体上重视沪杭,而非真心死守国都南京,所有这些都决定了长江防御的基本走向。

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后,国民党败局已定,在解放战争即将取得胜利,国民党政府行将灭亡的形势下,国民党统治集团为赢得时间,同时也为寻求美英方面的扶植与帮助,幻想依托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卷土重来,进而打出“和平谈判”的牌,企图划江而治。中共方面则为迅速结束战争,实现真正和平,减少人民痛苦,表示在八项条件的基础上进行和平谈判。与此同时,为防范帝国主义武装干涉的可能,随时准备无论国共谈判成功与否,解放军都必须过江。之所以作出这些决策完全取决于中共中央领导人对国内外客观形势的变化而作出的判断,渡江南进可以说关系到中国革命的命运与前途。一旦国共谈判久拖不决,迟迟不能渡江,就会失去战机,影响到后面的解放全中国的作战行动。④参见成方龙、秦克丽:《渡江战役历史经验论》,《军事历史》2002年第5 期。为使渡江作战在最有利的政治基础上顺利进行,中共中央军委就渡江作战时间问题与总前委反复磋商,针对种种有利与不利因素,特别是帝国主义的武装干涉①针对美英两国可能直接军事干涉,阻止解放军过江,毛泽东早已告诫全党,“应当预筹对策,以期有备无患”。(参见《毛泽东军事文集》第5 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军事科学出版社,1993年,第600 页。)在兵力部署上,第二野战军是“作为中央军委手中准备随时对付帝国主义直接武装干涉的强大的战略预备队”。(《百万雄师下江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26 页)毛泽东还要求人民解放军“极力注意避免和外国兵舰发生冲突”,但如果帝国主义国家军队敢于先打出第一炮、第一枪,就要坚决予以回击。渡江战役发起的当天,英国“紫石英号”军舰闯入三野八兵团控制的江面,企图阻止解放军渡江,解放军坚决予以回击,击毙其舰长,重伤其副舰长,迫使“紫云英号”升起白旗。英国海军舰队的其他阻击军舰也相应受到打击,迫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参见叶飞:《叶飞回忆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7年,第426 页。)以及接收工业化大城市上海可能造成的危害等问题,最终决定渡江作战推迟一个星期。将军事行动完全服从于政治斗争的需要,这种审时度势、纵览大局的战略视野,可以说为赢得战役的胜利提供了战略思想上的准备。

国民党方面,却截然不同。根据覃异之等人在《蒋介石在京沪杭最后的挣扎》中的回忆,1948年12月,淮海战役黄维兵团被歼灭的消息传到南京,蒋介石希望在徐蚌地区打一个胜仗以稳定战局的幻想破灭,国民党集团内部人心惶惶。军事上的不断惨败,使蒋介石的威望一落千丈。国统区物价飞涨,人民反蒋运动日益高涨。在外交上,美国杜鲁门连任总统,因先前杜鲁门与杜威竞选总统,蒋介石错误地估计杜鲁门必败,拉拢杜威,而遭致杜鲁门厌恶。此时,素来与蒋不和的桂系李宗仁、白崇禧等诸多国民党高级军政人员,长期不满蒋介石过分重用浙江人的状况,希望李宗仁取蒋而代之,以收拾国民党残局。白崇禧更是在华中策动“五省联盟”(广西、湖南、湖北、安徽、河南),致电蒋介石,提出“和平解决”时局,逼蒋下台。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下野,但仍以国民党总裁之职,幕后操纵和谈与江防。②参见侯镜如、覃异之、廖运泽:《蒋介石在京沪杭最后的挣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合订本第10 卷第31-32 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1年,第221 页。

对于长江防御,蒋介石与李宗仁、白崇禧也有着重大分歧。1月22日,蒋召集何应钦、顾祝同、汤恩伯等人研讨江防部署,并将长江防线部署分两段:以汤恩伯为首的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的25 个军约45 万人,负责防守湖口到上海的江防和浙赣路、浙东等地;华中“剿总”白崇禧集团的15 个军约25 万人,负责九江到宜昌段的江防和守备武汉、长沙、南昌。此外,还有海军、空军配合。江防兵力共40 个军70 万人,飞机300 架,舰艇120 艘,构成所谓陆海空立体防线。李宗仁还准备从新疆等地调兵10 万加强江防力量。李宗仁、白崇禧主张将重点置于南京以西的长江中游地区,在江阴以下不放重兵。而蒋介石则力主守卫沪杭三角地区,以长江防线为外围,坚守浙沪,以待国际事变。③参见马齐彬、张同新、李家泉等编:《中国国民党历史事件·人物·资料辑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第200 页。

早在国民党准备长江防线的同时,蒋介石就已派出张治中为首的代表团前往北平与中共谈判,要求其能达成谈判,实现划江而治,如果无法谈拢,务必拖延时间,给自己巩固长江防线增添机会。之所以让汤恩伯守卫湖口以东,是因为一旦江防被突破,可撤至上海、杭州加紧转运物资,然后顺利撤往台湾。蒋对李宗仁、白崇禧并不信任,他担心万一长江防线失守,白崇禧会带着部队撤往西南,借助西南的有利地形和人力物力另立中央。所以,蒋只给白崇禧20 多万人。依靠这20 万人的部队抵挡解放军是有困难的,想割据西南更是不可能。这样,蒋就达到了既对付解放军,又警惕白崇禧的双重目的。然而,解放军的攻势超过了蒋的预期,结果不言而喻。

(一)战争攻防双方对战役准备的充分与否,是战争胜负的关键性因素。对比国共双方在渡江战役前后的战备情况,可以看出明显的差异。相对于解放军而言,国民党军方面,受战略决策的影响,战术消极保守,缺乏充分的防御准备。

为迎接渡江战役,中共方面进行了周密的准备工作。主要包括层次分明、指挥周密的领导班子准备以及全面细致的渡江作战的基层工作准备。④参见王伟:《试论渡江战役的历史地位》,《军事历史》2011年第2 期。在领导指挥层面,为保证渡江战役的统一指挥,中央军委于1949年2月11日决定,淮海战役期间由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粟裕、谭震林组成的总前委,在渡江战役中“照旧行使领导军事及作战的职权,华东局和总前委均直属中央”①《毛泽东军事文集》第5 卷,第500 页。。陈毅、邓小平率第二、第三野战军抽调的有关人员组成的精干指挥部,进驻合肥近郊总前委瑶岗指挥所,利用华东局电台与中央军委保持联络,对两大野战军实施统一协调指挥。粟裕、谭震林、刘伯承则分别依托三野、七兵团、二野指挥东集团、中集团、西集团及四野先遣兵团。为了确保战役指挥的不间断,中央专门在无线电通讯上,构建了由中央军委、总前委、两大野战军、各兵团统一的通信网。各层级无线电、电话保持畅通,从而使渡江战役在战役指挥方面更具层次性统一的特征。

就基层工作准备而言,解放军各部队做好了所有繁杂而细致的工作。因为这场渡江战役是“百万大军在近1000 公里的防线上强渡长江,开创了人民解放军大规模强渡江河作战的先例”②王伟:《试论渡江战役的历史地位》,《军事历史》2011年第2 期。。由于参战的解放军指战员大多来自北方,不习水性,不善水战,加之国民党军事先封锁江面交通,敷设水雷、地雷,解放军以简陋的木帆船作为主要渡航工具,难度极大,而领导干部更是缺乏指挥大兵团强渡江河的经验。③参见《毛泽东军事文集》第5 卷,第500 页。因此,充分的思想、战术、训练、后勤等方面的准备就必须落实到位。于是,各部队在各地方党组织和江南游击队的配合与协助下,筹集、修理船只,侦察国民党军江防部署,并展开水网稻田作战和强渡江河的战术、技术训练;更为重要的是,在中原局和华东局的统一部署下,各地党政机关全力组织人民群众展开支前工作。

相对于解放军渡江攻击的困难程度,国民党空军和炮舰在渡江战役的防御战中,则具备相当大的战术优势。然而,在渡江战役进行过程中,国民党军却未能充分地利用好这种优势。当解放军开辟渡江通路,敲掉江北据点时,国民党军没有利用空军和炮舰掩护优势,坚决反复地与解放军争夺长江北岸的据点。而解放军渡江准备时,国民党军也未发挥其空军和远程火炮的作用。所有这些,都与国民党当时遵循“求和备战,隔江而治,分庭抗礼”原则,未做好任何战争准备紧密相连。④参见孙陆、任学军、李晓齐:《国民党军长江防线崩溃原因探析》,中共江苏省委党史工作办公室,江苏省新四军和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编《风卷红旗过大江——纪念渡江战役胜利暨南京解放五十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中央党史出版社,1999年,第218 页。

(二)战争中能否灵活运用积极的战术手段,对战役攻防取得胜利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与解放军根据战况的急剧变化,积极捕捉战机,灵活使用兵力,周密组织,协同动作,牢牢掌握战场主动权截然相反,国民党方面没能采取战前破坏解放军渡江计划等积极的战术手段,而是战中消极保守,主动撤退,甚至临阵脱逃,如惊弓之鸟,混乱不堪。

渡江南进是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长期以来周密筹划的战略决策。早在1947年中央军委就提出了由华东野战军一部渡江南进的作战计划,后因条件不成熟而未能实施。淮海战役结束后,残存的国民党军纷纷退守长江以南,长江下游以北地区基本解放,渡江南进的时机成熟。据此,中央军委、总前委和各野战军前委组成了精干高效的渡江战役指挥机构,具体负责战役的决策、组织和实施。经过对中央军委作战意图和国民党军江防部署及解放军渡江作战的有利条件和各种困难的全面分析,总前委决定,刘伯承、粟裕、谭震林分别指挥西、东、中三大突击集团,邓小平和陈毅在安徽肥东的瑶岗设立指挥部,使用华东局电台,主持全局,统一指挥,建立了集中、灵敏的指挥系统。在战术上,解放军实行放宽正面,在500 多公里的战线多点渡江,设置60 多个出发点和登陆点,使国民党军在战场应对上顾此失彼。同时还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中线先于东西两线提前一天渡江,突破东线汤恩伯和西线白崇禧的薄弱结合部,吸引国民党军主力于南京以西,掩护东线主力渡江直捣沪宁线。还令桐柏、江汉军区部队伪装成四野主力,向武汉地区佯攻,造成包抄武汉的态势,使白崇禧不顾汤恩伯防线之安危,将主力西调,暴露了安庆地区江防的间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国民党军晕头转向,不知所措,长江防线终被突破,国民党军仓皇南逃,解放军采取多路追击、跟踪追击、平行追击、超越追击等兼施并用的办法,对国民党军穷追猛打,迫使汤恩伯主力将近30 万人被压缩在南京、上海两个孤立的地区,并被迅速消灭。

解放军各兵种渡江协同作战同样也是渡江战役取得胜利的重要保障。渡江战役期间,解放军没有海空军,炮兵是唯一能够有效支援步兵战斗的兵种。为密切步炮的协同,有关机关专门召开两兵种指挥员协调会议,规定各种协同动作信号,并对炮兵在战役中的地位予以正确评估,特别强调炮兵应尽最大可能满足步兵的要求,以支援步兵强渡、登陆与突破。除此之外,各部队、各兵团间也要求保持协同一致。如渡江战役中,总前委指示,三野的中突击集团与二野密切战役战术协同,强渡登陆后互相配合,并掩护各友邻部队南渡,以保障战役胜利。

国民党军的战术运用则因内部矛盾以及指挥将领的能力,存在不少问题。关于长江防线最高指挥官汤恩伯的指挥作战能力问题,侯镜如、覃异之、廖运泽等人曾给出这样的评价:汤在指挥作战上的拙劣,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即“战前细心,枪响忙乱”①侯镜如、覃异之、廖运泽:《蒋介石在京沪杭最后的挣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合订本第10 卷第31-32 辑,第237 页。。汤的情绪特别易于冲动,每每为局部战况所眩惑,一再改变决心,打乱整个作战计划。渡江战役打响后,4月20日夜间,芜湖方面告急,他没有下令第106 军就近增援,反而舍近求远,将沪宁线上的第99 军调去,削弱了重点防区的机动力量。因此,援军未到,前线已垮,增援部队和芜湖部队被一同歼灭。21日夜,江阴要塞7000 名国民党官兵起义,汤的机动部队只剩下第54 军两个师,大大削弱了反击的力量。显然,这些都跟他在战役行动上违反原定战略方针,慌张忙乱有密不可分的联系。相反,解放军方面,先是按计划在芜湖方面猛打,吸引国民党军注意力于南京以西,21日晚又以奇袭手段夺取江阴要塞,迫使国民党军全线撤退,并在追击过程中将其歼灭。在上海战役中,解放军一面猛打浦东,一面利用交警总队新接防的弱点,一举突破国民党军的苏州河阵地。

长江防线全线崩溃之际,国民党军除上海附近的部队外,绝大多数部队在解放军的不断追击下完全丧失抵抗力。国民党第51 军下辖的两个师在江北桥头堡作战中被歼灭两个团兵力,在撤退途中又损失了1 个多团,到达上海的兵力不过6000 余人。除了奉命向淞沪地区撤退的部队外,国民党军江防部队大部分奉命向浙赣线撤退,与淞沪方面较为顺利的撤退相比,向浙赣地区的撤退就像一场大灾难。国民党军各级指挥机构,争先撤离,以致通信联络完全中断,既缺乏强有力之统一指挥,亦无完整之第二线阵地以为收容掩护,任令大军争道,各自为战,终为解放军各个击破。显然,当时向浙赣地区撤退的国军部队混乱之至,致使建立第二线阵地进行掩护收容的企图都无法实现,最终国军失去统一指挥和控制的状态,根本无法进行统一协调的行动,其最后全军覆没的命运即已注定。

(三)现代战争的输赢,比的不仅仅是双方实力的强弱、战略和战术的高低,对信息的掌控,以及士气、纪律、外援等多方面的因素也至关重要。就信息的把控能力而言,渡江战役中,无论在运用信息决策、运用信息宣传、运用信息指挥作战等各个层面,解放军方面都显示出超出国民党军一筹的能力。如在渡江准备中,解放军对掌控长江南岸国民党军的兵力布防进行了周密细致的战前侦察工作。除一般陆战通常所进行的侦察外,还对长江水位、流速、江幅、潮水涨落、沿江港汊、江心洲、起渡点、登陆场以及气候、汛期等进行了仔细观察和调查。弄清了国民党军的江防部署、指挥系统、炮兵阵地、编制装备、火力配系、工事构筑,以及长江水文、地理等情况。这些不仅为各部队制定具体的作战方案和指挥员及时、正确地定下决心提供了重要依据,而且也使广大指战员进一步增强了打过长江去的信心和勇气。②参见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渡江战役》,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第28 页。

就作战士气、纪律教育和人员组织动员的能力而言,解放军方面也走在前面。渡江战役的目的是突破长江后,夺取国民党统治的中心京沪杭地区。强渡长江不得不面对新的情况、新的问题,都需要在各级指战员的思想层面进行统一。因此,中国共产党各级党组织行动起来,不断加强对参战部队政治思想教育,坚定革命立场,防止和克服一切消极的思想,在渡江战役发起之前,对各参战部队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整训。二野颁发了《两个月整训的军事政治大纲》,三野下达了《关于整训时期部队政治工作指示》,各野战军还普遍进行了中国共产党的新区政策和城市政策、纪律教育,要求部队在攻城作战过程中模范执行城市政策,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各级部队通过这些政治思想建设、纪律教育和组织动员建设,部队指战员的士气极为高涨,已从思想上、组织上、政策上为渡江南进打下了基础。①参见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渡江战役》,1995年,第29 页。

与解放军意志顽强、兵锋犀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国民党军队士气低落,内部矛盾重重,战斗力很弱。国民党军各自为战,集团之间缺乏协同。如张治中集团有明显的亲共倾向,和反共的胡宗南集团不可能联合作战;白崇禧的桂系防区和胡宗南的防区虽然靠近,但是存在着桂系和蒋系之间的矛盾;国民党军不仅兵力分散,而且战斗力很弱。胡宗南的部队和白崇禧的部队,虽然未受到致命的打击,但也成了惊弓之鸟。汤恩伯的部队不少是由东北战场、淮海战场和华北战场上撤逃下来的残部组编而成,战斗力偏弱。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国民党军派系问题严重,各自为保全实力,贪生怕死,望风而逃。思想上倾向于共产党的将领则投诚起义,动摇了国民党军心,同时也造成国民党当局内部相互猜疑、疑心重重,甚至对自己的高级将领也缺乏信心。当时国军部队将领不少已经在酝酿起义,以致内部草木皆兵,如曾与汤恩伯有很深关系的安徽暂编第1 纵队司令廖运泽,其堂兄廖运周在先前淮海战役的双堆集战场上率第85 军第110 师起义,这使得汤对握有兵权的廖运泽起了疑心,长江沿线布防中,汤先是把廖运泽调离部队任第七绥靖区副司令,后因该部处于江防第一线怕出问题,因此又把廖调到第9 编练司令部任副司令。但是,廖运泽的部队后来改编为110 师,继承了原来起义的第110 师的番号,最终还是在廖的堂兄廖运升的领导下,在浙江义乌发动起义。又如时任第17 兵团司令官、长江防务预备队司令的侯镜如指挥的第106 军在撤退途中,也有一个师向解放军投降,更加剧了国民党军内部的恐慌情绪。第7 兵团司令张世希为此曾对侯镜如说:“这玩意儿真危险!在自己的部队里,一会儿这里竖起红旗,一会儿那里竖起红旗。他妈的,这日子真不好受!”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坐在他对面的侯镜如此时也在加紧谋划起义。②参见侯镜如、覃异之、廖运泽:《蒋介石在京沪杭最后的挣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合订本第10 卷总第31-32 辑,第233 页。

(四)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战争的输赢常常也反映在人心的向背上。与解放军八方归顺、群众支援形成对比,国民党军队陷入孤立无援,四面楚歌之境地,甚至长期以来对国民党政权施以扶植的美国政府对其也失去了信心。

淮海战役、平津战役结束后,华北、中原与华东解放区连成一片,解放区人口达到1.9 亿。由于清匪反霸和土改运动的展开,使得解放区日益巩固和扩大,社会秩序日趋安定。千百万人民群众踊跃参军参战,支援前线。解放军武装力量已发展到300 多万。军队大规模集结作战,对物资的需求极大。中共中央统一部署,华东和中原地区人民群众被最大程度地组织动员起来,开展了热情空前的、规模巨大的支前工作。不论前方后方,无不全力以赴,“部队进到哪里,人民支持到哪里”,“要人有人,要船有船,要粮有粮”。渡江战役中,约有2 万多船工随军参战,在战斗中,很多船工带伤坚持运送部队。据不完全统计,仅在山东、苏北、皖北动员的临时民工就达320 万人,随军长期服务的民工团就有16 个,20 余万人;苏北、皖北筹集与运送前线的粮食达3.4 亿多斤;山东妇女赶制的布鞋有200 多万双。为了支援前线,群众拿出了尽可能多的粮草,组织和运用了各种运输力量,克服了种种困难,保障了部队所需的物资和器材的供应。可以说,渡江战役的胜利,解放军是“人民用双手托着渡过长江的”③南京军区《第三野战军战史》编辑室编:《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战史》,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第335 页。。

渡江战役的胜利,还与江南中共地下党组织、江南游击队的积极支持与配合紧密相关。渡江战役前,江南地下党组织的同志就冒着生命危险,千方百计收集敌人情报。尤其是收集到国民党的《长江布防图》等重要情报,并及时送到江北解放军手中。沿江地方党组织和江南游击队还积极配合先期渡江的解放军侦察部队,摸清敌情,大大降低了部队被暴露的可能性。他们还积极领导、组织动员群众,帮助野战军克服困难,主动为部队安置伤病员,将事先准备好的粮食、柴草、鞋袜等送到部队,慰问解放军,给部队烧茶做饭,修复被国民党军破坏的道路、桥梁,为部队送情报、当向导。不仅保证了解放军的行动,而且极大地鼓舞了全体指战员的战斗激情,对渡江战役的胜利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国民党方面呈现的状况则截然相反,蒋介石集团内外交困,人心丧失,内部矛盾激化,四分五裂,统治基础岌岌可危,就连美国政府对蒋介石政权也无比失望。抗日战争胜利以后,美国政府为了维护其长久的在华利益,继续在军事、经济上给予国民政府以援助。然而,随着国民党政府军事上的节节败退,经济上日趋衰败,美国当局认清蒋政权接近崩溃的形势,认为“如果美国要给中国一种军事援助,足使恶化的局势扭转过来,并使军事抵抗能有成功的把握,那就需要大量而难事先估计的美国军队直接参加作战。但是,这种举动将使美国直接卷入中国内战的漩涡,并且违反我们的对华传统政策以及美国本身的利益。”①世界知识出版社编:《中美关系资料汇编》第1 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57年,第1077 页。最终,美国政府在权衡利弊后,认为美国的战略重心在欧洲,放弃了卷入中国内战。

(四)

1949年那场发生在千里长江上的战争早已过去70年,人民解放军渡江战役的胜利,国民党长江防线的迅然崩溃已然成为过往云烟,然而,因长江引发的这场攻防作战还有很多地方迄今值得我们回味:

首先,现代战争的比拼,不仅是战争双方军事实力的比拼,更是交战双方战略、战术、武器装备、物资、士气、心理等全方位军事系统的比拼。往更深里说,就是整个国家软硬件设施、科技水平、人才储备等综合国力的比拼。仅仅依靠某一层面的优势,如江河自然地理环境优势,或是其他某些单独方面的优势,如战斗意志、士气、必胜的决心和勇气等,是根本无法在现代战争的战场上立足甚至制胜。

其次,由1949年国民党长江防线失守的攻防利弊因素观察,现代战争的制胜因素中,战争的成败是交战双方主观能动作用相互竞争的必然结果。先进的军事理论,高瞻远瞩的指挥机构,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细致周密的战前准备等等,对于战争胜利的取得都是至关重要的。既使在科技不断进步、武器装备日趋先进的今天,战争依然需要智慧高明的指挥者、领导者驾驭。

第三,随着当今世界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信息在战争中的应用越来越广泛、深入,现代战争越来越走向信息战,而且程度越来越高。作战思维与作战手段越来越先进和多样,作战武器和装备越发精密,打击效果也越来越明显。现代战争的攻防双方,谁在信息化掌控能力方面占优,谁将拥有战争的主动权,胜利的天平就会向它倾斜。在未来的信息化战争中,掌握和运用信息的水平和能力,终将成为衡量一支军队战斗能力的指标,这在未来加强中国国防建设和全面提高备战打仗能力,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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