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代的内供奉僧

摘 要：

内供奉僧滥觞于唐玄宗设置翰林院，从此始有僧人入内谓之翰林待诏，供奉朝廷。在唐代，把侍从皇帝左右的高僧大德习惯上称为“内供奉僧”，似与把侍从皇帝左右的近臣称作“内供奉官”如出一辙。内供奉僧是佛教与唐朝政治结缘的产物，深刻反映了唐代皇权政治对佛教的某种需要。唐代内供奉僧出入禁省，或亲承顾问，或讲经化导，或斋戒诵经，或论难儒、道。他们还长期积极活动于宫禁之外，临坛度人，传扬经典，弘扬佛法。内供奉僧借助其特殊身份，为佛教在唐代的繁荣发展赢得了良好的政治环境，并为佛教在唐代的发扬光大做出了积极贡献。内供奉僧还在唐代政治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唐代政治领域到处留下了内供奉僧的身影。关键词： 唐代佛教;内供奉僧;供奉;宫禁

在佛教如日中天的唐朝，寺塔遍立全国，僧尼溢于九州。在数以万千计的唐代僧侣中，有一些高僧大德受到帝王优礼，出入宫闱，日侍天颜，他们秩高位重，势倾王公，这就是唐代的内供奉僧。内供奉僧不仅在唐代佛教史上，而且在唐代政治生活中，都扮演了不同寻常的角色，社会影响深广，并且为时颇久。然而，学界尚无专文对此全面论述。本文就内供奉僧在唐代的滥觞及其延续、唐代内供奉僧的主要活动及其对佛教发展和政治生活的影响等问题试做探讨，以资深刻认识唐代佛教的特色和本质。

一、唐代内供奉僧的滥觞和延续

关于内供奉僧的起始，宋人赞宁《大宋僧史略》卷下“内供奉并引驾”条谓：

内供奉授僧者，自唐肃宗聚兵灵武，至德元年，回趋扶风，僧元皎受口敕，置药师道场，令随驾仗内赴，请公验往凤翔府开元寺御药师道场，三七人六时行道。时道场内忽生一丛李树，奉敕使验实，李树四十九茎，元皎表贺，批答：“瑞李繁滋，国兴之兆。生伽蓝之内，知佛日再兴。感此殊祥，与师同庆。”又李让国宣敕云：“敕内供奉僧元皎。”置此官者，元皎始也。次有子麟者，泉州人也，继受斯职。宪宗朝，端甫、皓月、栖白相次应命。朱梁、后唐、晋、汉、周、我大宋无闻此职。①

唐肃宗敕授元皎“内供奉僧”一事，又详见赞宁《宋高僧传》卷二四《唐凤翔府开元寺元皎传》：

释元皎，灵武人也。有志操，与众不群，以持明为己务。天宝末，玄宗幸蜀，肃皇于灵武训兵，计克复京师，为物议攸同，请帝即位，改元至德。及二年，返辕指扶风，帝素凭释氏，择清尚僧首途，若祓除然。北土西河所推，皎应其选，召入受敕旨，随驾仗内赴京。寻敕令皎向前发，至于凤翔，于开元寺置御药师道场。更择三七僧，六时行道，然灯歌呗，赞念持经，无敢言疲，精洁可量也。忽于法会内生一丛李树，有四十九茎，具事奏闻，宣内使验实。帝大惊喜曰：“此大瑞应。”四月十八日，检校御药师道场念诵僧元皎等表贺，答敕曰：“瑞李繁滋，国之兴兆。生在伽蓝之内，足知觉树之荣。感此殊祥，与师同庆。”皎之持诵，功能通感，率多此类。加署内供奉焉。②

比较这两段文字，我们不难看出，关于内供奉僧在唐代的起始，同一作者的两本著作，记载并不完全相同。赞宁在《大宋僧史略》中明言内供奉僧起始于唐肃宗朝，第一位获此殊荣者是僧人元皎，但他在《宋高僧传·元皎传》中只是说元皎“加署内供奉焉”，却并没有说元皎是第一位获此殊荣者。

其实，早在武则天和唐中宗时期，就曾“追召天下高僧兼义行者二十余人，常于内殿修

福”。【（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五《唐荆州玉泉寺恒景传》，第90页。】而在元皎之前，唐玄宗时就有释道氤“供奉朝廷”。《宋高僧传》卷五《唐长安青龙寺道氤传》载：

释道氤，俗姓长孙，长安高陵人也。……及登戒法，旋学律科，又隶经论，如是内外偕通矣。时有兴善寺复礼法师善属文，谓氤曰：“籍汝少俊，可为余造《西方赞》一本。”遂襞纸援毫，略不停缀，斯须已就，其辞典丽。……礼师仰其风规，尝于稠人广众中宣言曰：“氤之论端，势若泉涌。”从此闻天，供奉朝廷。玄宗幸雒，敕与良秀、法修随驾。【（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五《唐长安青龙寺道氤传》，第97页。】

开元初年，唐玄宗设置翰林院，“密迩禁廷，延文章之士，下至僧、道、书、画、琴、棋、数术之工皆处之，谓之‘待诏”。【《资治通鉴》卷二一七，唐玄宗天宝十三年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923页。】翰林待诏在唐代又称为翰林院待制、翰林院学士、翰林院内供奉。唐玄宗时，“供奉朝廷”的高僧釋道氤即当是翰林院内供奉。又有唐代僧人灵晏早年出家后，“遂为旧崇福寺翻经五部持念、翰林待诏、检校鸿胪少卿、赐紫广济和尚弟子”。【（唐）释彦楚：《大唐崇福寺故僧录灵晏墓志并序》，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二辑，三秦出版社1995年版，第64页。】灵晏于贞元十四年（798）始圆大戒品于长安崇圣寺灵坛，作为灵晏的本师，身为“翰林待诏”的广济和尚，最早可能即是玄宗朝的“翰林待诏”。玄宗以后，僧人署以“翰林待诏”者屡见史籍。唐德宗贞元初年，北天竺迦毕试国人释智慧在长安西明寺译经，就有翰林待诏、光宅寺沙门利言任度语。【（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二《唐洛京智慧传》，第23页。】贞元末年，北印度人释寂默在长安慈恩寺译经，就有翰林待诏、光宅寺沙门智真任译语。【（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三《唐京兆慈恩寺寂默传》，第45页。】

唐代翰林院，天子在大明宫，其院在右银台门内;在兴庆宫，院在金明门内;若在西内，院在显福门;若在东都、华清宫，皆有待诏之所。其待诏者，“有词学、经术、合炼、僧道、卜祝、术艺、书奕，各别院以廪之，日晚而退”。【《旧唐书》卷四三《职官志二》，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853页。】佛教高僧待诏者也应当是“别院以廪之”，他们有专门的活动场所——内道场。在唐代，长安宫城玄武门内紫微殿西之弘法院和长安禁苑之鹤林寺分别是唐太宗、唐高宗时期的内道场，东都大内大遍空寺是武则天、唐中宗时期的内道场，东都大内林光宫是唐中宗时期的又一所内道场，长安北苑白莲池和甘露亭是唐睿宗时期的内道场，大明宫长生殿是唐代宗以至唐文宗时期的内道场。【张弓：《唐代的内道场和内道场僧团》，《世界宗教研究》，1993年第3期。】唐代诸帝多在西京长安大内或东都洛阳大内设置了内道场，在此举行“内中僧事”，【（宋）赞宁撰，富世平校注：《大宋僧史略校注》卷中《内道场》，第145页。】内道场是唐代内供奉僧的主要活动场所。

在唐代，把侍从皇帝左右的高僧大德习惯上称为“内供奉僧”，似与把侍从皇帝左右的近臣称作“内供奉官”如出一辙。唐代内供奉官是一种适用范围颇广的任官形式，相对于供奉官和里行官，内供奉官是唐代五品以下（含五品）供奉官和近倖侍从官员编制之外的特殊任职形式。【张东光：《唐代的内供奉官》，《社会科学辑刊》，2005年第1期。】高僧不是凡夫，异于俗人，缁林俊秀侍从皇帝，供奉朝廷，遂谓之“内供奉僧”。唐代内供奉官例由他官充任履职，阶品、俸禄依其本官，而唐代内供奉僧仅是一种头衔，无职权，无阶品，无官署，无定员。可是，内供奉僧虽无职权，但毕竟不同于普通僧人，他们可以经常出入宫廷，时时交结王侯，偏承渥泽，顾遇日深，因而身价倍增，人咸景仰。道氤是唐玄宗朝的内供奉僧，颇受玄宗顾遇。他圆寂后，玄宗遣中使内给事贾文瑰前往吊赠，宣口敕奉问，“赐到绢帛等，圣恩追悼，生荣死哀，光于僧伍”。【（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五《唐长安青龙寺道氤传》，第99页。】高僧圆照对于律道“颇有功多”，在肃、代两朝，“尤为杰立，累朝应奉”，赐紫、充临坛两街十望大德、内供奉、检校鸿胪少卿，食封一百户。【（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一五《唐京师西明寺圆照传》，第379页。】内供奉僧端甫被唐德宗赐紫方袍，“岁时锡施，异于他等”;唐顺宗“深仰其风，亲之若昆弟，相与卧起，恩礼特隆”;唐宪宗“数幸其寺，待之若宾友”。【（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六《唐京师大安国寺端甫传》，第123页。】长庆元年（821），唐穆宗敕以龙兴寺沙门惟英充翰林待诏、两街僧统。【（宋）志磐撰，释道法校注：《佛祖统纪校注》卷四三《法运通塞志十七之九》，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982页。】

内供奉僧在唐代自唐玄宗朝起始，方兴未艾，多历年月。只是在唐武宗会昌毁佛期间，内供奉僧暂时销声匿迹。唐武宗下令拆毁国家赐额的佛寺4600多所，拆毁私立小寺4万多所，强令僧尼还俗26万多人，【《旧唐书》卷一八上《武宗纪》，第606页。】内供奉僧也未能例外，受到冲击。据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记载，会昌二年（842）五月二十九日，唐武宗“有敕停内供奉大德，两街各廿员”。【[日]圆仁撰，白化文等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卷三，会昌二年五月廿九日，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407页。】会昌毁佛初期，沙汰僧尼“即简粗行不依本教者还俗，递还本贯”;会昌五年起，“不简高行粗行，不论验僧大德内供奉也。但到次第，便令还俗”。【[日]圆仁撰，白化文等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卷四，会昌五年四月—五月，第462页。】事实确是如此。会昌五年五月十五日，圆仁在毁佛运动中由长安回国，途经万年县，有“内供奉谈论大德去年归乡，不得消息，今潜来，裹头，隐在杨卿（大理卿、中散大夫赐紫金鱼袋杨敬之）宅里。令童子清凉将书来。书中有潜别之意，甚悲惨矣”。【[日]圆仁撰，白化文等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卷四，会昌五年五月十五日，第465页。】然而，就在毁佛高潮中，唐武宗突然崩殂。唐宣宗继位后，立即处死了鼓动武宗毁佛的道士赵归真、刘玄靖等12人，并着手恢复佛教。唐宣宗复兴佛教，内供奉僧东山再起。大中三年（849），唐宣宗诏令成都府福感寺释定兰入内供养，“仰其感应之故，以优礼奉之”。【（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二三《唐成都府福感寺定兰传》，第587页。】宣宗时著名的内供奉僧还有从晦、栖白、高闲等人，显誉京朝。从此，直到唐代末年，内供奉僧接踵连行。史载，广明元年（880），黄巢攻陷长安，唐僖宗驾幸成都途中，虽说兵荒马乱，危在旦夕，却仍敕令拣选十员禅、律、经、论、诗赋、文章大德“驾前供奉”。【（唐）欧阳熙：《洪州云盖山龙寿院光化大师宝录碑铭》，（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八六九，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102页。】

二、内供奉僧的职司和活动及其与唐代佛教

内供奉僧与内供奉官在唐代称号相似，地位相埒，但职责却大大不同。在唐代，内供奉官与商朝政，常参密命，而内供奉僧主要以个人学有专长侍奉皇帝，服务朝廷。从唐代内供奉僧的行迹来看，他们的职司和活动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一）亲承顾问

内供奉僧是作为唐代皇帝的高级顾问而出现并长久存在，为帝王们答疑解惑是其首要职责。唐玄宗注经，对于“若有人先世罪業应堕恶道，乃至罪业则为消灭”这句文字，“虽提兔翰，颇见狐疑”。他担心谬解误读贻害后世，遂诏内供奉僧道氤“决择经之功力，剖判是非”。经过道氤的说教后，“帝于是豁然若忆畴昔，下笔不休，终无滞碍也”。【（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五《唐长安青龙寺道氤传》，第98页。】永贞元年（805），唐顺宗诏令石头宗希迁弟子尸利禅师入内殿咨问禅理。顺宗问：“大地众生如何得见性成佛？” 尸利回答说：“佛法如水中月，月可见不可取。”【（宋）志磐撰，释道法校注：《佛祖统纪校注》卷四二《法运通塞志十七之八》，第968页。】幸有内供奉僧、洪州宗道一弟子大义禅师说：“佛性非见，必见水中月，何不攫取？”顺宗深以为然。顺宗又问何者是佛性，大义回答说：“不离殿下所问。”大义与顺宗“默契玄关，一言遂合”。【（唐）韦处厚：《兴福寺内道场供奉大德大义禅师碑铭》，（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七一五，第7353页。】内供奉僧辩空“张善恶报应，驱僻邪于中正;导真如之理，解拘缚之劳，登高抗音，化所不化”，他“侍代宗则声《仁王》之文，言发而归于大中，理贯而合于至正”。【《唐故内供奉翻经义解讲律论法师辩空和上塔铭并序》，周绍良主编，赵超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138页。】安国寺上座、内供奉僧端甫“经、律、论无敌于天下”，唐宪宗“数幸其寺，待之若宾友，常承顾问，注纳偏厚，而和尚符彩超迈，词理响捷，迎合上旨，皆契真乘”。【（唐）裴休：《唐故左街僧录内供奉三教谈论引驾大德安国寺上座赐紫方袍大达法师玄秘塔碑铭并序》，（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七四三，第7694-7695页。】“已降禅侣久，兼占帝师难”。【（唐）李昌符：《赠供奉僧玄观》，（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六○一，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6949页。】内供奉僧是唐代帝王的佛学高级顾问，他们专当法匠，开物化迷，往往与唐代帝王同声相应，弘赞像法。

（二）译经讲经

内供奉僧学追上流，常常参与佛经翻译活动。唐代宗朝内供奉僧辩空与天竺三藏翻译《六波罗蜜经》，功毕上献，“天子感叹，锡赍有加”。【《唐故内供奉翻经义解讲律论法师辩空和上塔铭并序》，周绍良主编，赵超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下册，第2138页。】代宗永泰年间，不空重译《仁王护国经》《密严经》等佛经，内供奉僧子邻与长安千福寺法崇、西明寺慧静、保寿寺圆寂分职证义。【（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三《唐京师大安国寺子邻传》，第49页。】

“一朝敕书至，召入承明宫。说法金殿里，焚香清禁中。”【（唐）崔颢：《赠怀一上人》，（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一三○，第1322页。】为唐代帝王解析经论、讲论玄言、精研教理，是内供奉僧分内的事。释子邻以名僧之选恒入唐肃宗内殿应奉，子邻在禁中讲经，“高其舌端，精于捷对，御前口占，叙述皇道，时辈靡及”，【（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三《唐京师大安国寺子邻传》，第49页。】因而被敕赐紫方袍，充供奉僧。京师安国寺高僧良贲“外通坟典，内善经论，义解之性，人罕加焉”，【（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五《唐京师安国寺良贲传》，第99页。】唐代宗尊其为菩萨戒师。良贲“累朝供奉应制，辞辩富赡，学问高深”，“其在安国寺讲筵，官供不匮。数年之内，归学如林”。【（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五《唐京师安国寺良贲传》，第100页。】

会昌元年（841）六月十一日，唐武宗降诞日，“内里设斋，两街供奉大德及道士集谈经”。【[日]圆仁撰，白化文等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卷三，会昌元年六月十一日，第391页。】唐人姚合《赠供奉僧次融》诗云：“会解如来意，僧家独有君。开经对天子，骑马过声闻。本寺远于日，新诗高似云。热时吟一句，凉冷胜秋分。”【（唐）姚合：《赠供奉僧次融》，（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四九七，第5650页。】这正是“内殿谈经惬帝怀”【（唐）李洞：《赠入内供奉僧》，（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七二三，第8293页。】的内供奉僧们的真实写照。

（三）论辩三教

儒、佛、道三教在唐代鼎足而立，竞相发展。为了争取统治者的支持并吸引众多的信仰者，三教为政治地位孰为先后展开了长期争论。在唐代三教争衡中，内供奉僧“登内殿而赞扬，对异宗而商榷”，【（宋）赞宁撰，富世平校注：《大宋僧史略校注》卷三《讲经论首座》，第111页。】锋芒毕露，表现卓异。开元十八年（730），朝廷在兴庆宫花萼楼论定佛、道二教优劣，内供奉僧道氤“雄论奋发，河倾海注”，道士尹谦“对答失次，理屈词殚，论宗乖舛”。【（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五《唐长安青龙寺道氤传》，第98页。】道氤撰集《对御论衡》，盛传当时。内供奉僧端甫活跃于德宗、顺宗、宪宗三朝，“常出入禁中，与儒、道议论”，【（唐）裴休：《唐故左街僧录内供奉三教谈论引驾大德安国寺上座赐紫方袍大达法师玄秘塔碑铭并序》，（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七四三，第7694页。】他于宪宗元和年间获赐“三教谈论”之号。【（宋）赞宁撰，富世平校注：《大宋僧史略校注》卷中《讲经论首座》，第111页。】

唐朝中后期常常于皇帝生日时在宫廷舉行儒、佛、道三教辩论，以此为皇帝祝寿。唐德宗降诞日于麟德殿大延议论，内供奉僧大义禅师“登宝座而喑异论”，“以不定之辨，遣不定之执，祛一定之说，趣无方之道”，使得“问者辞穷，众皆愕眙”。【（唐）韦处厚：《兴福寺内道场供奉大德大义禅师碑铭》，（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七一五，第7353页。】释知玄“敷演经论，僧俗仰观”，唐文宗“宣入顾问，甚惬皇情”，【（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六《唐彭州丹景山知玄传》，第129页。】成为内供奉僧。【[日]圆仁：《入唐新求圣教目录》卷一载：“《长安左街大荐福寺赞佛牙偈》一卷，内供奉三教讲论大德知玄述。”参见《大正藏》卷五五，台湾佛陀教育基金会影印本，1990年，第1084页。】知玄又研习外典，经籍百家之言，无不赅综。武宗御宇，“因德阳节，缁黄会麟德殿，独诏玄与道门敌言”，知玄“辞河下倾，辩海横注，凡数千言。闻者为之股慄，大忤上旨，左右莫不色沮”。知玄在唐宣宗诞日寿昌节讲赞，被赐紫袈裟，署为三教首座。大中三年（849），宣宗诞日寿昌节，诏谏议李贻孙、给事杨汉公，缁黄鼎列论义，知玄再次“大悦帝情”。【（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六《唐彭州丹景山知玄传》，第130、130-131、131页。】宣宗之后，懿宗延庆节、僖宗应天节、昭宗嘉会节，唐王朝照例在内殿举行三教辩论。“道场三教会，心地百王期。”【（唐）广宣：《禁中法会应制》，（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八二二，第9269页。】内供奉僧在论难锋起中，一如既往，辞辨泉注。

（四）祈福护国

唐肃宗在凤翔时，供奉僧在内道场“晨夜念佛，动数百人，声闻禁外”。朝臣张镐上奏说：“臣闻天子修福，要在安养含生，靖一风化，未闻区区僧教以致太平。伏愿陛下以无为为心，不以小乘而挠虑。”【《旧唐书》卷一一一《张镐传》，第3327页。】供奉僧“晨夜念佛”，号称乃为“天子修福”。唐德宗朝高僧释真乘“经宗律柄，兼讲无亏，藉甚缁行，炟赫京邑”。贞元十一年（795），功德使梁大夫因唐德宗行幸安国寺，奏请真乘以备应对，充供奉大德。真乘的本师释无滞在当时“亦以道业，实蒙恩渥”，他奏举内供奉僧真乘“为国祈福”。【（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一五《唐湖州八圣道寺真乘传》，第373页。】唐三朝（代宗、德宗、顺宗）供奉大德、青龙寺惠果和尚入内“于长生殿为国持念，在内七十余日放归”。【《大唐青龙寺三朝供奉大德行状》，参见《大正藏》卷五○，第294页。】唐宪宗时，内供奉僧端甫受诏“率缁属迎真骨于灵山，开法场于秘殿，为人请福，亲奉香灯”，时人竟以为“既而刑不残，兵不黩，赤子无愁声，苍海无惊浪，盖参用真宗以毗大政之明效也”。【（唐）裴休：《唐故左街僧录内供奉三教谈论引驾大德安国寺上座赐紫方袍大达法师玄秘塔碑铭并序》，（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七四三，第7695页。】为民祈福，为国持念，唐代内供奉僧祈福护国，励行精苦，亦可谓不遗余力。

（五）侍文侍书

“歌诗精外学，天子是知音。”【（唐）张乔：《送僧鸾归蜀宁亲》，（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六三八，第7318页。】在唐代，有许多高僧因擅长诗文而受到皇帝的青睐，成为内供奉僧，在朝廷随诏应制诗文。唐梓州慧义寺释神清即“以优文赡学，入内应奉”，【（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六《唐梓州慧义寺神清传》，第121页。】成为代宗、德宗、宪宗朝的内供奉僧。广宣是唐宪宗、唐穆宗两朝以诗文应制的内供奉僧，白居易“因以赠之”诗云：“香积筵承紫泥诏，昭阳歌唱碧云词。红楼许住请银钥，翠辇陪行蹋玉墀”。【（唐）白居易：《广宣上人以应制诗见示，因以赠之，诏许上人居安国寺红楼院，以诗供奉》，（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四三八，第4862页。】李益《赠宣大师》诗谓：“一国沙弥独解诗，人人道胜惠休师。先皇诏下征还日，今上龙飞入内时。”【（唐）李益：《赠宣大师》，（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二八三，第3230页。】广宣本人也得意地说：“自喜恩深陪侍从，两朝长在圣人前。”【（唐）广宣：《再入道场纪事应制》，（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八二二，第9272页。】其《禁中法会应制》诗云：“侍读沾恩早，传香驻日迟。在筵还向道，通籍许言诗。空愧陪仙列，何阶答圣慈？”【（唐）广宣：《禁中法会应制》，（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八二二，第9269页。】江左名僧释好直对于洪州禅门“洞达心要”，儒士名辈多与其交游，往往戏为诗句，“辞皆错愕”。开成初年，好直来到京师长安，居于安国寺，“王畿龙象，莫不钦重”，唐文宗召入为供奉大德，“非所好也，侚俗受之”。【（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三○《唐上都大安国寺好直传》，第741页。】内供奉僧从晦住安国寺，道行高洁，兼工诗，以文章应制，“上（宣宗）每择剧韵令赋，亦多称旨”。【（唐）裴庭裕撰，田廷柱点校：《东观奏记》卷下“唐宣宗不以紫袈裟赐从晦”条，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130页。】僧人栖白早年与姚合和贾岛过从甚密，其后又与刘沧、李频、张乔、曹松、李洞、贯休、齐己等人时相酬唱。史载，唐人刘得仁出入科场30年，竟无所成。刘得仁死后，“诗人争为诗以吊之，唯供奉僧栖白擅名”。【（五代）王定保撰，黄寿成点校：《唐摭言》卷一○“海叙不遇”条，三秦出版社2011年版，第148页。】栖白诗名甚盛，他以诗供奉曾历宣宗、懿宗、僖宗三朝，唐人林宽《哭栖白供奉》诗云：“侍辇才难得，三朝有上人。琢诗方到骨，至死不离贫。”【（唐）林宽：《哭栖白供奉》，（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六○六，第7002页。】

唐代帝王听政之暇，大多留心翰墨，因而在他们身边拥有一些侍书家，或讲书论道，或书碑刻石，或为皇帝书写助兴，以示风雅。唐代许多高僧擅长书法，享有盛名，因而供奉朝廷，侍书皇帝。释高闲以善书在唐宣宗时被“召入对御前草圣”，赐紫衣，号十望大德。【（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三○《唐天台山禅林寺广修传附高闲传》，第742页。】上都临坛十望大德、内供奉僧高闲善草隶，他又“尝对懿宗御前书，甚高华望”。【（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一二《唐洛京广爱寺从谏传》，第279页。】唐代著名史学家吴兢的裔孙释辩光以擅长草隶得幸于唐昭宗，昭宗诏对御前草书，赐紫方袍。【（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三○《后唐明州国宁寺辩光传》，第753页。】罗隐《送辩光大师》诗云：“圣主赐衣怜绝艺，侍臣摛藻许高踪。”【（唐）罗隐：《送辩光大师》，（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六六三，第7600页。】贯休《辩光大师草书歌》诗谓：“好文天子挥宸翰，御制本多推御案。晨开水殿教题壁，題罢紫衣亲宠锡。”【（唐）贯休：《辩光大师草书歌》，（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八三七，第9436页。】唐昭宗光化年间，僧人书法家亚栖在内殿写草书，两赐紫袍，荣于一时，他自称：“通神笔法得玄门，亲入长安谒至尊。莫怪出来多意气，草书曾悦圣明君。”【（唐）亚栖：《对御书后一绝》，（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八五○，第9623页。】侍文侍书的内供奉僧实则唐朝御用文人墨客，他们舞文弄墨，名振辇下，腾誉京师，为繁荣唐代的诗文、书法创作做出了积极贡献。

作为僧人，唐代内供奉僧以阐扬佛法为务，他们不仅“说法金殿里，焚香清禁中”，

而且“传灯遍都邑，杖锡游王公”，以致“天子揖妙道，群僚趋下风”。【（唐）崔颢：《赠怀一上人》，（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一三○，第1322页。】国之师匠一行禅师召天下英髦、学兼内外者集会洛阳福先寺大建论场，内供奉僧道氤为众推许，首先登座，他对《瑜珈》《唯识》《因明》《百法》等经论，“竖立大义六科，敌论诸师茫然屈伏”。【（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五《唐长安青龙寺道氤传》，第97、98页。】“释门俊彦，宇内罕匹”的道氤著有《净业障经疏》《大乘法宝五门名教》《信法仪》《唯识疏》《法华疏》《御注金刚经》。道氤宣讲经疏，“四海向风，学徒鳞萃，于青龙寺执新《疏》，听者数盈千计”。【（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五《唐长安青龙寺道氤传》，第98页。】会昌元年正月，唐武宗敕令于京师长安左、右街七寺开俗讲，其中，左街有招福寺内供奉、三教讲论大德齐高法师在菩提寺讲《涅槃经》，右街有内供奉、三教讲论、赐紫引驾起居大德文溆法师讲《法华经》，“城中俗讲，此法师为第一”。【[日]圆仁撰，白化文等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卷三，开成六年正月九日，第369页。】会昌元年五月一日，唐武宗敕令俗讲开讲，两街十寺讲佛教，其中，内供奉、讲论大德嗣标法师于资圣寺讲《金刚经》。【[日]圆仁撰，白化文等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卷三，会昌元年五月一日，第389页。】内供奉僧神清“巨富其才，亦凿深于学”，好为著述，撰成《法华玄笺》《释氏年志》《新律疏要诀》《二众初学仪》《有宗七十五法疏》《识心论》《澄观论》《俱舍义钞》《北山参玄语录》等，率皆流行当世。其中，他的《北山参玄语录》“博该三教，最为南北鸿儒名僧高士之所披玩焉”。神清“三教俱晓，该玄鉴极，彝伦咸叙，万人之敌也”，【（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六《唐梓州慧义寺神清传》，第122、121页。】其受业弟子黑白四方计千余人。内供奉僧真乘精于律法，长于讲说，他八为律学座主，四为临坛正员。【（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一五《唐湖州八圣道寺真乘传》，第373页。】内供奉僧大义禅师为“两宫崇重，道俗宗仰”，“以是及门者至多”，“学者如麻”。【（唐）韦处厚：《兴福寺内道场供奉大德大义禅师碑铭》，（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七一五，第7353页。】内供奉僧端甫“虽造次应对，未尝不以阐扬为务”，他掌内殿法仪，录左街僧事，以摽表净众者凡11年，讲《涅槃》《唯识》经论，“位处当仁，传授宗主，以开诱道俗者，凡一百六十座”。当时，“贵臣盛族，皆所依慕，豪侠工贾，莫不瞻向，荐金宝以致诚，仰端严而礼足，日有千数，不可殚书。”

超然出众的内供奉僧是唐代释门英达，佛门明珠，是唐代僧人群体中的特殊阶层。唐代内供奉僧博赜经论，明达诸法，学通内外，性相圆明，美声洋洋，达于禁闼。恩遇倚重于唐代帝王的内供奉僧出入禁省，或亲承顾问，答疑解惑;或讲经化导，躬传法理;或斋戒诵经，祈福护国;或论难儒、道，“对王臣而无畏，挫执滞而有功”。【（宋）赞宁撰，富世平校注：《大宋僧史略校注》卷中《讲经论首座》，第112页。】他们还长期积极活动于宫禁之外，或盛集法侣，传扬经典;或临坛度人，师资授受;或拥书经论，著疏立说。内供奉僧借助其“内供奉”的特殊身份，为佛教在唐代的持续大发展奠定了良好的政治基础，为佛教在唐代的繁荣鼎盛赢得了良好的政治环境。卓尔不群的内供奉僧素为缁门崇重，他们从而引领了唐代佛教的发展方向，他们为佛教在唐代的发扬光大而不懈努力，功莫大焉。

三、内供奉僧与唐代政治生活

佛教乃清净之门，僧人是方外之宾，本应超尘脱俗、不问世事，唐代内供奉僧亦当远离政治。然而，在古代中国，“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梁）释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卷五《晋长安五级寺释道安传》，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178页。】佛教紧紧依赖于帝王权杖，与皇朝政治休戚相关。于是，一些内供奉僧借助其特殊身份，出入朝廷，潜结王侯，或为佛教发展寻求皇权的支持，或为个人名利主动巴结权贵，唐代政治生活中弥漫着佛教的气息，到处留下了内供奉僧的身影。

内供奉僧广宣极力攀附权贵，他与士大夫杨巨源、韦皋、王起、段文昌等人过从甚密。唐武宗会昌四年（844），左仆射兼太常卿王起主持的贡举放第二榜，僧广宣以诗寄贺，大肆吹嘘王起 “从辞凤阁掌丝纶，便向青云领贡宾。再辟文场无枉路，两开金榜绝冤人。眼看龙化门前水，手放莺飞谷口春。明日定归台席去，鹡鸰原上共陶钧”。【（五代）王定保撰，黄寿成点校：《唐摭言》卷三“慈恩寺题名游赏赋讠永杂记”条，第44页。】为讨好尚书右丞韦贯之，广宣声称：“窃闻阁下不久拜相。”不料韦贯之呵斥：“安得不轨之言！”还要上奏朝廷，广宣十分恐惧，只好急急忙忙偷偷溜走了。【（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中“韦相叱广宣”条，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41页。】内供奉僧文秀以文章应制，“内殿评诗切，身回心未回”，他“出寺只知趋内殿，闭门长似在深山”。【（唐）郑谷：《次韵和秀上人长安寺居言怀寄渚宫禅者》，（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六七六，第7741页。】内供奉僧僧鸾虽有超逸之才，但品行却不拘检。他早岁以乡党为由拜谒尚书薛能，朝臣以其颠率，不堪为举子，劝其出家。僧鸾不肯拜师于僧人，自行在百尺大像前披剃，后来入京赐紫为文章供奉。赐紫士大夫柳玭甚爱其才，租庸使张濬亦曾加敬，盛言此人可重用。僧鸾却“由是反初，号鲜于凤”，他去拜谒柳玭，柳公鄙视他而不接见。僧鸾又去拜谒张濬，张濬亦拒绝了他。他非常失望，先后为李挻江西判官、西班小将军，后于黄州遇害丧命。【（五代）孙光宪撰，贾二强点校：《北梦琐言》卷一○“狄右丞鄙著紫僧”条附“僧鸾”，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205页。】难怪唐人赵璘在《因话录》中感而慨之：“元和以来，京城诸僧及道士，尤多大德之号。偶因势进，则得补署，遂以为头衔。各因所业谈论，取本教所业，以符大德之目，此犹近于理。至有号文章大德者，夫文章之称，岂为缁徒设耶？讹亦甚矣！”【（唐）赵璘：《因话录》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94页。】安国寺沙门修会以能诗应制，尝向唐宣宗乞赐紫衣，宣宗谓：“不于汝吝，但汝相有阙耳。”【（宋）志磐撰，释道法校注：《佛祖统纪校注》卷四三《法运通塞志十七之九》，第991页。】后来，修会终于等到赐紫，不料却一夕暴亡。无独有偶，又有僧从晦其事与修会如出一辙。僧从晦积年供奉，一心期望获得紫方袍之赐，以耀法门。唐宣宗两次召见从晦，却对他说：“朕不惜一副紫袈裟与师，但师头耳稍薄，恐不胜耳！”【（唐）裴庭裕撰，田廷柱点校：《东观奏记》卷下“唐宣宗不以紫袈裟赐从晦”条，第130页。】内供奉僧从晦名利熏心，后来竟因未获赐紫悒悒而终。这就是人们为什么“爱僧不爱紫衣僧”【（唐）郑谷：《寄献狄右丞》，（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六七六，第7744页。】的缘故了。

“唐名缁大抵附青云士始有闻”，一方面，一些内供奉僧汲汲于名利，极力攀附朝臣权贵;另一方面，一些内供奉僧“后或赐紫，参讲禁近，阶缘可凭，青云士亦复借以自梯”。【（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二九《谈丛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516页。】唐敬宗时，时人陈岵通过供奉僧向朝廷进献所注《维摩经》以图郡牧，得官濠州刺史。【《旧唐书》卷一五三《刘宽夫传》，第4086页。】唐昭宗朝内供奉僧辩光早年虽然擅长书法，但其崭露头角不能不说与陆希声的帮助和提携有莫大关系。辩光曾向陆希声求学草法，陆氏将所谓的“五指拨镫法”秘诀传授给他。【杨宾《大瓢偶笔》卷八《偶笔识余》云：“释氏能书者，自晋至明多至七十余人，而永、素则为右军之正宗。甚至陆氏‘拨镫法不授他人，而授辩光，岂非以其心地清和，萧闲无事，得以致力于是耶？”参见崔尔平选编、点校：《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上海书画出版社2015年版，第588页。】辩光由此书艺渐入佳境，声名鹊起，唐昭宗下诏他“对御榻前书”，成为内供奉僧，获得“赐紫方袍”的殊荣。辩光飞黄腾达后，陆希声为官阶晋升则求助于辩光，《韵语阳秋》云：“陆希声隐居宜兴君阳山。……初，僧辩光从希声受笔法，继以善书得幸于昭宗。希声祈使援己，以诗寄之云：‘笔下龙蛇似有神，天池雷雨变逡巡。寄言昔日不龟手，应念江湖洴澼人。遂得召，隐操盖不足观也。”【《韵语阳秋》卷八，（清）何文焕：《历代诗话》下册，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546-547頁。】《新唐书·陆希声传》称：“昭宗闻其名，召为给事中，拜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事。”唐昭宗得知陆希声其人，并拜为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事，应该是陆氏向御内供奉僧辩光“祈使援己”后，辩光举荐的结果。士大夫借助内供奉僧的援引，或可谋得一官半职，甚或青云直上。因而出现了内供奉僧大义禅师还乡时，“京师祖道者，自皇都及灞上，车盖溢路。所至皆嚣傲耻革，刑狱用省。故郡守藩岳，无不请益，以为有助于政术”。【（唐）韦处厚：《兴福寺内道场供奉大德大义禅师碑铭》，（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七一五，第7354页。】一些内供奉僧和士大夫沆瀣一气，互为利用，追逐名利，严重背离了佛法宗旨，不仅破坏了释门宗风，而且败坏了政治风气。

为害更甚者，唐王朝不惜一切代价，造寺不止，度人不休，统治者挥霍钱财，广造佛寺，大做佛事，“是使国家所出加数倍，所入减数倍”，【《旧唐书》卷一○一《辛替否传》，第3159页。】加之僧徒“化诱所急，切于官征;法事所须，严于制敕”，【《旧唐书》卷八九《狄仁杰传》，第2893页。】致使百姓劳弊，天下虚竭，不能不说内供奉僧在其间也起了助纣为虐的作用。“台城兵匝无人敌，闲卧高僧满梵宫。”【（唐）汪遵：《梁寺》，（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六○二，第6955页。】安史之乱爆发，仓皇逃离之中的唐肃宗仍“以供奉僧晨夜念佛，动数百人，声闻禁外”，【《旧唐书》卷一一一《张镐传》，第3327页。】中书侍郎张镐奏谏谓“未闻区区僧教以致太平”，肃宗却不以为然。唐代宗时每有夷狄入侵，“必合众沙门诵《护国仁王经》为禳厌”。【《新唐书》卷一四五《王缙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4716页。】国难当头，唐代帝王“权归于佛”，【（唐）杜牧撰，陈允吉校点：《樊川文集》卷一○《杭州新造南亭子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54页。】乞求佛教救国。危机四伏，唐代内供奉僧设斋念经，蛊惑人心，“由是中外臣民承流相化，皆废人事而奉佛，政刑日紊矣”。【《资治通鉴》卷二二四，代宗大历二年七月条，第7197页。】“只道鬼神能护物，不知龙象自成灰。”【（唐）罗隐：《甘露寺火后》，（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六六二，第7591页。】佛教到了“入家破家，入国破国”【（唐）释道宣：《广弘明集》卷一一，法琳《对傅奕废佛僧表并启》引傅奕语，参见《大正藏》卷五二，

第162页。】的地步，唐代内供奉僧当然也难辞其咎。

迎奉法门寺佛骨舍利是唐代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唐太宗、高宗、武则天、肃宗、德宗、宪宗、懿宗诸帝都曾隆重迎奉佛骨舍利。唐代后期的迎奉佛骨活动中，内供奉僧不仅是主要参与者，而且往往是主要策划者。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正月，法门寺佛指舍利到达京师长安，“王公士民瞻奉舍施，惟恐弗及，有竭产充施者，有然香臂顶供养者”。【《资治通鉴》卷二四○，宪宗元和十四年正月条，第7758页。】这次声势空前浩大的迎佛骨活动的主要组织者之一就是内供奉僧灵晏。【参见介永强：《〈唐崇福寺故僧录灵晏墓志〉考释》，《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19辑，三秦出版社2012年版，第195-198页。】唐代内供奉僧参与组织声势浩大的迎佛骨活动，百姓“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甚至“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唐）韩愈：《韩昌黎全集》卷三九《论佛骨表》，中国书店1991年版，第457页。】不能不说严重毒化了社会风气。

概言之，内供奉僧在唐代政治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佛教深深地渗透到了唐代政治生活领域，唐代佛教带有十分鲜明的政治色彩。内供奉僧正是佛教与唐朝政治结缘的产物，是唐代帝王皈依佛教的结果，深刻反映了唐代皇权政治对佛教的某种需要。我们在肯定内供奉僧为唐代佛教大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的同时，必须充分认识到他们的消极影响。

责任编辑：孙久龙

An Analysis of Nei Gongfeng Seng（内供奉僧）in the Tang Dynasty

JIE Yong-qia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Shaanxi，710119，China

）Abstract：Nei Gongfeng Seng（内供奉僧， eminent monk who serves the emperor） originated from the Hanlin（翰林）academy set up by emperor Xuanzong（玄宗） in the Tang Dynasty. Thereafter some monks who were called Hanlin Daizhao（翰林待诏）went to serve the imperial court. Nei Gongfeng Seng is the product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Buddhism and politics of the Tang Dynasty， which deeply reflects the certain need of imperial politics for Buddhism. The responsibilities of Nei Gongfeng Seng include giving advices， expounding the texts of Buddhism， fasting and chanting， debating on Confucianism and Daoism. These eminent monks also did some activities outside the palace， such as spreading the Buddhist texts， carrying forward the dharma， and helping the populace. With the help of their special status， Nei Gongfeng Seng won a good political environment for the prosperity and development of Buddhism and made a positive contribu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Buddhism in the Tang Dynasty. They also played significant roles in the politics of the Tang Dynasty.

Key words：Buddhism in Tang Dynasty; Nei Gongfeng Seng（內供奉僧， eminent monk who serves the emperor）; serving at the palace; the palace b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