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方鹤
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的大会上,国家主席习近平亲自为42人授予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其中就有三位是我们北京走进崇高研究院研究、学习、宣传的走进崇高典型,同时还是本院专家指导委员会专家,他们是于敏、孙家栋、程开甲。于敏、孙家栋荣获“共和国勋章”,程开甲获“人民科学家”荣誉称号。这是北京走进崇高研究院的特大光荣,这是对推广走进崇高理念者的极大鼓舞;这也是一切钟情、践行走进崇高者的莫大自豪和骄傲。42位获奖者,都是走进崇高的先锋者,都是拥有崇高的功勋者,都是堪称楷模的崇高者。
初识孙家栋,还是笔者在原国务院副总理、国防部长张爱萍上将身边工作的时候。为写好张老将军的传记,笔者于1997年6月23日,有幸采访了与张老交往颇深并共事多年的航天专家孙家栋。
在张老身边,常听老将军谈起孙家栋。我国第一颗卫星“东方红一号”,就是他作为技术总负责人研制发射成功的,特别是别具匠心的在卫星上播放《东方红》歌曲,使“东方红”响彻环宇,毛泽东主席誉满环球。当时张老将军是在文化大革命的监狱中听到的。由于他作为国防科委的主任曾参与研究制定研制我国第一颗卫星的方案,所以听到卫星发射成功并把“东方红”歌曲带到了天上的消息格外激动。接着,孙家栋作为“实践一号”卫星的总设计、总负责人,又使其发射成功,这又让张老将军高兴了好一阵子。到1975年张老复出工作后,就同孙家栋有了密切的交往。在笔者准备采访他时,他已任航天工业部副部长、科技委主任,担任我国第二代卫星“东方红二号”“风云二号”、中巴合作第一颗地球资源卫星的总设计师,并组织发射,均获成功,当选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院士。其工作之忙,可想而知,但他在电话中毫未犹豫,恺然应允:“来吧,欢迎你来!”
没想到他一见面就说:“张老将军非常值得大写特写,他是我们国家国防科技和武器装备事业的杰出领导者,也是广大科学技术人员的良师益友,对我的帮助很大。”他语言平和、眉眼含笑,但语气和神态里透出真诚,“我同张老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当面交谈,是他1975年复出后对七机部进行整顿时……”
那是1976年6月2日,张爱萍听取第五研究院有关领导、专家关于卫星研制规划的报告。作为卫星总设计师孙家栋,就近几年的研制方案中,重点谈了“侦察”“导航”“通信”三个方案。“侦察”即侦察卫星,就是用照相的方式照出相应地区的所需目标;导航卫星则具备引导导弹发射方向及目标的功能;通信卫星,则解决电话、电视的清晰和准确等问题。在他把这三种卫星性能、价值、规模以及研制的组织结构、实施方案层次分明的汇报之后,张老带头给予了鼓掌,遂问道:“你对预警卫星有什么考虑?”孙家栋回答:“也已经考虑,正在制定方案。”预警卫星,顾名思义就是预先警示的卫星。当敌人向我们发射导弹时,预警卫星即可迅速而准确地传递回信息,我方即可进行反导弹射击,这种卫星研制的难度较大。
其实,所有卫星研制,都是一种投资浩大、牵扯面极广的系统工程。曾任五院院长、“试验通信卫星”总指挥的刘川诗,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卫星研制“除了像学科研究一样具有技术密集的特点外,又与学科研究不同,这种不同在于它具有明确的目的性、实用性、时间性、统一性和整体性。总体、分系统、单机、部件之间相互联系又相互制约,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工程研制任务要有极严格的总体指标要求和匹配关系,极严密的技术计划流程和严肃的纪律及各项规章制度”。作为总设计师,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大脑和胸怀呀!
也正因此,在座谈会上大家请张爱萍作指示时,他诚挚地说:“没有什么可讲的,特别关于五院的事业,第一不懂,第二情况还没有进入,好多名词搞不大清楚,还得学习一下再来说……”他在讲话中强调了,搞科研不要跟在人家后面跑,要注重实际使用价值。他赞成把通信卫星当成重点,同时表示承担五院目前出现困难、发生问题的责任,并表示尽快解决。
孙家栋回忆了上述情况后,满怀感激地说:“每当想起张主任的那次讲话和事后给我们解决的问题,心里就感觉热乎乎的,周身就充满了力量。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全身心地投入到祖国的航天事业中去!”接着,孙家栋介绍了1974年11月5日,失利的长征二号运载火箭发射返回式卫星的复查和第二次发射的过程。他说:“张主任在长征二号火箭第二次质量动员会上做了一个简短的动员后,就即兴用四言诗道出了火箭与卫星的症结所在和治疗的办法:‘生于乱世,先天不足,精心保健,诊断从速,内脏脉络,检查周密,气血畅通,筋骨有力,一鸣上天,为民争气。’”与会的有关领导和专家无不感到震撼和振奋,并都迅速付诸了行动。火箭总师谢光选遵循张老将军的“诊断从速”,会后立即复查,换掉了发射火箭上的43个零部件,这不能不说是成功的有力保障。
研究和发射返回式卫星,是当今世界最尖端、最复杂的技术之一。美国经历了12次失败,才获得了成功。饱含孙家栋心血的长征二号火箭发射的这颗返回式卫星,虽然只失利1次,但它牵连着张爱萍和孙家栋的一致认知:此举的成败,关系到中国航天事业经过十年浩劫的复苏腾飞之契机和重点。须知,这颗“尖兵”返回式卫星,重约1800公斤,它携带一台可见光、物、地相机,在轨道上对国内预定地区进行摄影,并用一台星空相机同时对星空摄影,以事后校正卫星误差。在完成拍摄任务后,将胶片盒的返回舱回收,以获得遥感资料。
另外,这颗“尖兵”返回式卫星的轨道,经过越南的上空,如果落在了当时与中国关系正紧张的越南境内,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孙家栋特别感激张爱萍当时给他的“定心丸”:“你不要着急,真的出了问题,也不是你们科技人员的责任,一切行动都报告过我,我是同意了的,万一出了问题,由我向中央负责。”
所以,经过三天三夜的焦虑和等待,当渭南测控中心报告“返回式卫星胜利返回地面”时,指挥室内瞬间雀跃。张爱萍与孙家栋始之双手紧握,继之紧紧拥抱,半晌稍事平静,仍处激动中的孙家栋破天荒的提出了要求:“张主任,您还不写首诗庆贺庆贺!”张老随即挥笔展纸,留下了一幅墨宝:
孙家栋所写的文章
“长征”万里遣“尖兵”,巡行太空战鬼神。
力争朝夕越艰险,获锦归来举世心惊。
神州昏,妖风凶,激群情。
风雨同舟济,人鬼识伪真。
长剑在手,待把妖擒!
“大家围观,咏读一番后,不知被谁拿走了。是我请张主任写的,却只是看了两眼!”孙家栋的语气里不无惋惜和遗憾。“您没有张老的字吗?”“没有啊!看着他给基地、给其他同志写了那么多字,就是没好意思开口。收藏他的字,不单是因为他的字好,很重要的是他人好,给人以鼓舞和力量,是永恒的纪念!”孙家栋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平和,但语气里蕴含着一种感情的激越,我当时想一定要满足他的需求。
采访在不觉中进行了近3个小时,几次提议请他谈谈个人,他都说他个人没什么好讲的。结束前,按常规请他留言签名,他也只是工工正正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此次采访的内容,大都写进了人民出版社在2000年出版的《张爱萍传》上。他提供的素材,获得了普遍的好评。同样,他给笔者、给所有熟悉他的人、给航天史、给祖国乃至世界,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印象。
他亲手培植并成功放飞了“东方红一号”卫星、“返回式”遥感卫星、“东方红二号”卫星、“东方红三号”通信广播卫星、地球资源卫星、“风云二号”静止轨道气象卫星,还有张老当年特别关心的预警卫星……
2009年4月15日零时16分,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他参加指挥的发射北斗导航定位卫星圆满成功。至此,中国自主研制发射成功的前100颗航天飞行器中,由他担任技术负责人、总师、工程总设计师的就有34颗,占整个中国航天飞行器的三分之一。他还是中国月球探测的主要倡导者之一,他提出了2020年前中国月球探测工程分三个阶段的实施方案,明确了中国探测的发展方向、目标和路线图。他担任月球探测一期工程的总设计师,确立了工程目标和工程总方案,对工程各大系统的技术途径,做出了重要决策。他又是北斗卫星导航系统第一代和第二代工程总设计师,实现了北斗导航系统的组网和应用。他还是风云二号静止气象卫星航天工程的总设计师,2008年6月5日,已是90多岁高龄的他亲临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组织指挥发射成功,这是他主持研制发射成功的第45颗卫星,也是他60年航天生涯的收官之作。
1984年4月8日发射“东方红二号”通信卫星。当卫星第二次进入远地轨道时,卫星上各种仪器的工作状态十分正常,所呈现出的温度也很适宜,只要注意调整轨道,让卫星在圆形轨道上飞行,最后定点于东经125度上空,这次发射就圆满成功了。
但就在这胜利在望的愉悦中,荧光屏上的图象数据,突然显示出卫星上蓄电池的温度升高了,太阳照射卫星时,太阳能电池为蓄电池输入电能;太阳照不到卫星时,蓄电池作为太阳能电池的“备份”,为卫星供电。正常情况下,蓄电池的温度应是20摄氏度左右,标准允许值30度,最高极限50度。而此时温度眼看着上涨,瞬间就达到27度,就连荧屏上的绿色数字,也变成了红色,灼灼闪亮,犹如电火,直刺人眼。如不尽快控制,这颗卫星将有成为太空垃圾的可能。怎么办?指挥室顿时紧张起来,10多双眼睛盯着总设计师孙家栋。
对整个卫星系统已烂熟于心的孙家栋,倒是一派沉静,双眉微蹙,目不转睛盯着荧屏。片刻,即下达指令:“调整卫星姿态,视觉姿态25度。”指令像电波一样传达到正在飞行的卫星上。可是,蓄电池的温度仍在上升,渐渐接近45度,专家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有位专家向孙家栋悄声建议:“不能再调了。”可是孙家栋没顾得理会这一建议,只问了身边的控制系统专家:“做实验时,视觉密度是否留有余量?”专家回答:“有的仪器还有少许余量。”“好,立即再调5度。”孙家栋大声发布命令。按说执行指挥员应该立即执行,可这位执行指挥员惊愣了,他从积累的知识中,到实际操作的经验里,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救急举措,也就不敢实施这一举措。紧急中,同几位参谋交换了下眼神,便在一张白纸上急匆匆写了一行字:“孙家栋要求再调5度”。显然,这是在明确责任,弦外之音:出了问题由孙家栋负责。孙家栋瞟了一眼,二话没说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弦外之音:马上执行,责任由我负责。指挥员这才把指令传给了卫星。
年轻时的孙家栋
这时,奇迹出现了,屏幕上显示出蓄电池图象的温度,竟在一点点的回落,直至20摄氏度左右。顿时,指挥室所有人都喘了口大气,像推开了困锁在周围的四面石墙,谁都不由自主地舒展了下身子。唯独总设计师一动未动,双目仍盯着荧屏……
从发现卫星蓄电池升温,到此刻的降温至正常状态,其间的观察、审议、调整、再观察、再审议、再调整……整整25个小时过去了,孙家栋25个小时未合眼,25个小时未离开战斗岗位,25个小时在为“东方红二号”通信卫星把舵定航,并继续坚持到把卫星送到125度的赤道上空。这才向祖国报告、向世界宣告:中国成功发射了“东方红二号”通信卫星!
捷报飞到已是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的张爱萍手上。迄今已完成他1975年主持制订的“三抓”任务,高兴得即吟咏了一首《破阵子·我国同步卫星发射成功》:
万里连营布阵,冲天烈火彤彤。莫问巡天几回转,好去乘风苍穹。
玉宇明灯高挂,金丝细雨飞虹。天帝躬身仙子舞,正是人间日曈曈。
华夏沐春风,有诗必有书。现在该回到笔者要满足孙家栋求存张老一幅题字的要求上了。
那天采访归来,便向张老汇报了收获、体会,特别转达了孙家栋对他的问好、想念和感激,还重点转述了“求幅墨宝”的诚挚要求乃至是长期愿望。“他没有我的字吗?”“没有。他当年请您题写的那幅庆贺‘尖兵’返回式卫星发射成功的诗,当场就被别人拿走了。他至今还感到很遗憾呢!”“好,我这就给他写,应该给他写。”接着又问,“写什么词呢?”“从您写卫星的诗中挑一句就很好嘛!”张老当即就挥毫泼墨,写了四个大字:“遨游太空”,旁边还写了一行小字:“家栋同志命书”。
这是一位老一辈革命家对他的赞赏;这是一位中国国防科技事业老领导对他的奖励;这也是一位资深将军诗人对他忠诚于航天事业的生动写照。
他对张老将军也一往情深。在老将军驾鹤西行时,他到灵堂祭奠、到八宝山送别,还写了篇怀念文章《国防科技事业的杰出领导者》。他对传播、弘扬崇高精神的北京走进崇高研究院,格外重视和支持,欣然担任该院专家指导委员会专家,还未推辞作为走进崇高的典型。
他是傲游太空的舵手,他是走进崇高的典范,他是中华民族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