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屈服的芭蕾少女

2019-12-04 06:32淡豹
看天下 2019年31期
关键词:芭蕾芭蕾舞手腕

淡豹

芭蕾练功房里几十个手臂线条滑顺纤细的小女孩中,只有我女儿手腕上箍着一块硕大的电子表。细瘦树枝上的一颗结瘤,像在冲老师、冲其他小女孩、冲练功房外等待她们下课的父母宣告,这女孩有个不负责任的妈妈,送她來上课,却让她不伦不类。

表是她舅舅上周出差回来,从巴西带给她的纪念品,足球主题,表盖就是半只圆滚滚的黑白足球,表带是宽硅胶,黄绿二色,配着粉色蓬蓬纱裙很不适宜。这节课是软开,连着再上一节儿童中级芭蕾课,尽是要匍匐在地上,压腿,将手臂伸长去掰脚尖这样的动作。透过宽阔的玻璃门,我看着女儿摆好一字马,一下一下侧身弓腰,去够脚尖,黑白足球赫然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自上周末戴上这块表,她始终不肯摘下来,洗澡也戴,睡觉也戴,今天来上芭蕾课,换上了全套优雅少女的行头,还是执拗地按住手腕,不摘。人家都说Terrible Two, Troublesome Three,可怕的两岁,麻烦的三岁,是孩子开始有自由意志反抗父母,让生活变得麻烦的年纪。女儿六岁了,意志愈来愈顽强,或许可以叫做Struggling Six, 常常在和我抗争,怎样跟她说上芭蕾课不适合戴这块表,她也不听。

她的性情是偏于沉默的。不闹,不噘嘴,不栽地大哭。她皱着眉头,紧捂着手腕上的表,一步步退到墙角去,神情冷冷的,像个女战士,宁愿消灭自己也不愿意服从。最后是各退一步,她同意今天仍旧去上课,我同意她戴表。

小女孩练集体动作的样子让我想起小学时的课文,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女儿桀骜不驯的手臂在雁群中扬得很高。一直以来我都需要哄她来跳芭蕾,也哄,也骗,威胁,贿赂,妥协,像无能的皇帝。我对她说,芭蕾是我小时候的梦想,那时妈妈生活在三线城市,只有民族舞和古典舞可学,没有芭蕾班,你要珍惜。我告诉她,其他母亲都让女儿学芭蕾舞,北京舞蹈学院每次招生,全北京的妈妈都提前守在电脑前,妈妈和爸爸各用一台机器,准点给孩子抢占位置,能挤进舞蹈班的都是幸运的孩子,有耐心、用心的父母亲,你应当感激。

丈夫支持我这样做。我陪六岁的女儿来上芭蕾舞的同时,丈夫送四岁的儿子去体育大学的少儿足球班上足球课。讲起女儿学芭蕾的成绩,丈夫总带着赏鉴的神情。

我想让她成为优雅的芭蕾少女,未来无论做什么职业,都气质优雅,一辈子都挺直脊背,一辈子都是少女小小的罩杯。这样的女孩子,前方的路是无限的。而且对于父母来说,接送孩子去上芭蕾和足球课,比这几年流行起来的马术、高尔夫球毕竟要容易得多了,不用被车流裹挟着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去郊区练习。

谁能想到我女儿不想优雅,她喜欢足球,而我儿子甚至没有基本的平衡能力,也不识左右?

在网上看住在美国的妈妈讲,在那里,小朋友学芭蕾,能做到两点:会听指令,玩得高兴,这就够了。老师向上跳一下,小朋友也跳一跳,不是四处跑,就够了。

国情不同。在北京,小孩子生来就会2000个英文单词,未曾参加过华罗庚数学竞赛的孩子就不算合格的小学生。局势不容她追求自我,不容她没有特长。

我还是小女孩时,没有机会学芭蕾舞,去学了钢琴。在家练琴时总是哭,妈妈坐在床边,盯着琴凳上的我,表情随时可能变得严厉。我记得音乐学校走廊墙上的贝多芬,头发卷曲,狂暴可笑。后来看到在国际上得大名的中国钢琴家,和我差不多年纪,厉害得很,看他弹琴的样子,也像我记忆里——我想象里的贝多芬,卷发,砸着琴键,难以捉摸他会何时狂喜,何时崩溃,像飞机上让人无法睡觉的那种乘客,随时可能会与空姐陷入争论。

幼年的我屈服了。我女儿为什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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