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筛选与历史重构
——日本女性作家的战争叙事

2019-12-04 08:03李晓霞徐义红大连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大连116028
关键词:士兵战争作家

李晓霞 徐义红(大连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大连116028)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女性作家以细腻的笔触书写了战争体验,表达了战争对人们身心的伤害,具有积极的意义。然而一些作家极力宣扬日本士兵的英勇,肆意表达对中国及中国人的歪曲与丑化,在二元对立的叙事结构中建构‘侵略有功’‘皇军救世观’,为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和奴役寻找合法性依据”,[1]她们以不真实的记忆影响着人们对战争的认知。日本女性作家对战场、军队及民众进行的战争叙事与重构,值得深入剖析。

一、战争记忆与战场体验

“记忆”这一概念是开拓历史研究新视角的理论模型。法国社会学者莫里斯·哈布瓦赫1920年提出“集体记忆”(memoire collective),集体记忆不是一个既定的概念,而是一个社会建构的概念。“尽管集体记忆是在一个由人们构成的聚合体中存续着,并且从其基础中汲取力量,但也只是作为群体成员的个体才进行记忆”,[2]即在一个社会中有多少群体和机构,就有多少集体记忆,贯穿哈布瓦赫全部研究的核心论点是记忆受社会因素的制约。德国学者扬·阿斯曼对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理论进行了发展,探寻出一条历史和记忆既不对立也不同一的道路,即将“集体记忆”分为“交际记忆”和“文化记忆”两方面,并在文化记忆中导入了“机能记忆”和“蓄积记忆”的概念。“记忆”这一概念的要义有两点,一是对于单数的“历史”有着复数的“记忆”;二是强调对过去的客观再现进行选择性地再构筑的过程[3]。集体记忆具有可重构性(Rekonstruktivität),即“过去”本身在任何记忆中都不能被完全保留,留存下来的只是其中为“社会在每一个时期中,借助这个时期的参照框架所能重构”的部分[4]。

战争记忆是有关战争的历史记忆,战争记忆包括个人记忆、集体记忆以及民族记忆。战争记忆可以被记忆者自觉或不自觉地选择或遗忘,也可以被权力操控和建构[5]。二战结束70余年,人们对于战争的记忆也由体验者逐渐转为非体验者,不真实的战争记忆会给后人带来错误的战争认知。文学作品中的战争记忆叙述对大众的认知具有很深的影响,分析日本女性文学作品的战争记忆,对维护东亚和平稳定具有重要意义。

日本军部曾于1938年8月及11月,先后两次派出“笔部队”赴中国作战争报道。“两点红”的陆军班林芙美子与海军班吉屋信子即加入了“笔部队”。随后,又有多名女性作家接受日本军部的邀请,赴战场视察。女性奔赴战场,具有特殊的宣传价值,林芙美子受到推崇,当时的宣传媒体称之为陆军班头号功臣。《东京朝日新闻》等报刊也大加宣传,媒体称林芙美子是全日本女性的骄傲!林芙美子想跟从自己家乡的军队,而她所从军的熊本第六师团正好是第一个抵达汉口,于是机缘巧合造就了林芙美子。她在《北岸部队》的后记中写道,第一个到达汉口,是我想都没想到的幸福的命运。林芙美子发表了多部关于侵华战争主题的作品,包括从军记《战线》及《北岸部队》等。书信体的《战线》于1938年12月25日由朝日新闻社出版,其核心部分是由23封信件组成的前线报道。日记体的《北岸部队》详细地记录了林芙美子奔赴战场的过程及心情。她在《战线》中写道,“十一点左右,抵达了寂寥的北部。烧毁的民宅、在泥水里垂着肚子找食的怀孕的黑猪、铁丝网、散乱的尸体、飞舞的大量白色蝴蝶,我觉得像是在做一场白日梦。沿着大道步行,映入眼帘的仍然是中国士兵的尸体,“寂寥的街道,经常令我颤抖”,但即便这样,林芙美子仍然在早期作品中认为日本的侵华战争是必要的正义之战。

日本大众小说家吉屋信子于1937年,以《主妇之友》特派员的身份赴上海视察,并发表了从军记录《战祸的北支上海行》①,这部作品分为三部分,分别是《战祸的北支当地行》《战都上海行》及《北支上海当地报告(演讲笔记)》。吉屋信子以不同于其他男性作家、记者、军人的人气女性作家的独特视角,向战争后方传达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大肆鼓吹战争。1937年11月,吉屋信子在《主妇之友》上发表了名为“募集皇军慰问书信”的文章。她说:“本次赴中国华北、上海,亲临战场,未能代替《主妇之友》的各位读者起到慰问皇军的职责,但是我深切地感受到,战场上的士兵,如果知道后方的女性在思虑战场的士兵的辛苦,朝夕都在为他们的健康祈祷,他们将会多么欣慰”。吉屋又发表多个宣传言论,称“我们虽说是脆弱的女性,但也可以以笔代剑来爱国”,“我认为这是代替枪弹追求和平的一种努力——依靠笔、戏剧、美术、电影、科学——依靠所有的文化事业——一起协力——对支那的文化侵略,是英美狡猾地不知不觉间就能够对支那施以巧妙的和平的侵略的原因之一”,“日本女性和支那女性,超越国境,作为女人、作为母亲、作为妻子,都希望为了东亚的和平而结成一体的日子早日到来”。从“吉屋文学世界”的视线来看,那不过是一个虚伪和错误……可以读出吉屋完全被“共同幻想”所捆绑束缚的对精神和现实的空虚认识[6]。

尽管从军女作家没有参加实际的战斗,但却用其作品积极推进了侵华战争。用笔作战的“笔部队”与用枪作战的“枪部队”互相配合,不断鼓动日本国民的战争狂热,为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行径呐喊、助威。

二、真实与扭曲——日本女性作家的战争记忆

日本女性作家曾真实记录战争,表达反对战争的态度。日本无产阶级文学代表、抵抗文学先锋的宫本百合子,早在1924年发表的《伸子》中就表现出了对战争的抵触和憎恶。在主人公伸子听到德国投降的消息时,她写道:“伸子因为激动而差点哭出声来。……尽管如此,这种血腥的杀人事件真的会从此永远结束吗?”。1946年宫本百合子发表了《播州平野》和《知风草》,批判了战争的罪恶,表达了对和平的向往。她在《被战争摧毁的人性》中提到,由于受到战争的摧残,很多人害怕走夜路,害怕别人搭讪,害怕雨天邀请自己共撑一把伞的人,他们的生活让人觉得很可悲。“战争这种东西,不仅其本身是残酷的,其对人性的摧残更是残酷,战争给人们留下的只有动物意义上的生命,无论是对于谁,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我反对战争!”[7]

林芙美子在战时曾协助战争,但战后对战争有了重新认识,创作了反战作品《浮云》。作为她生平的最后一部作品自1949年11月开始在杂志上连载。《浮云》以雪子和富冈内心世界的交叉叙述为主线,用冷彻的笔触描写人性的丑陋,毫无隐讳地刻画了战后日本人的真实心态。在战争中,过着常人生活的富冈和雪子,战后眼前呈现的是烧焦的原野,他们的价值观完全改变。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不屈服,不希冀在战争中被当作美德的“死”,不陷入彼此回忆的困境而活下去都是困难的。战争不仅仅烧毁街道,夺去生命,甚至腐蚀了人们的心灵。关于战争,林芙美子在《浮云》中这样描述,“活到如今这把年纪,所有的一切都同国家的战败一起消失了,这种感情让人感到浑身发凉,像眼前的冬雨一般让人感到凄苦孤寂。在孤独的国家,每个人都像是深陷困境”,“战争,让我们亲历了一场噩梦……让人无能为力,制造出不知何去何从的无魂之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前的传说也将渐渐褪色。人生,就是那样的。任凭内心的渴望变得强烈,却不肯全力以赴面对现实。这是浦岛太郎泛滥的时代。”战争改变了人的爱情观,不仅使人们对恋人对家庭的爱都随之破灭,更为凄惨的是战争使人失去自我,作为人的基本的东西都消失殆尽,灵魂也与战争一起消亡,只剩下没有灵魂的躯壳。林芙美子在《浮云》中写道,想来在任何一场战争中,战败的一方总是可悲又可怜。战败者的灵魂,仿佛一直在呼唤着往日的旧梦,并在旧梦中反省自己的过去。在《浮云》的结尾,借描写主人公富冈的心境,作家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感受,在经历战争后感受到的只是空虚和幻灭,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一片浮云,不知在何时何地即会消失。小说再现了战后被击垮的日本人的悲伤、空虚与颓废。

绿川英子是一位富有正义感的日本女作家。1937年,绿川英子亲眼目睹了“八一三”事变后日本军队在上海的种种行径,她在《爱与憎》一文中写道:“我爱日本,因为那是我的祖国,在那儿生活着我的父母,兄弟姐妹以及亲戚朋友——我对他们有着无限深沉的怀念。我爱中国,因为它是我的新家乡,在这里有着许多善良和勤劳的同志”,绿川英子在文中表达了对发动侵华战争的日本帝国主义者的憎恨与厌恶。周恩来总理曾称赞绿川英子是“日本人民忠实的好儿女,真正的爱国者”。1938年8月13日,绿川英子在《抗战文艺》上发表了《赵老太太会见记》,文章描绘了中国普通民众对祖国的热爱以及保卫国家的勇敢和信心。普通农妇赵老太太南下武汉,宣传抗战。绿川英子描述其“典型的老农妇,短小结实,穿着朴实的黑色衣服”“充满皱纹的脸上显出善意的微笑”,农妇赵老太太指出他们反对的不是普通日本人,而是日本侵略者,她是普通中国人的代表,爱国、具有正义感且深明大义。1938年12月14日,绿川英子发表了《致全世界世界语工作者》,在文中她控诉了日本法西斯对中国人民的屠杀,列举了日军对中国的破坏、轰炸、奸淫,从中国儿童身上抽取血液注射给日本重伤士兵等罪行。她同时呼吁组建和巩固世界语者的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

日本女性作家对战争记忆进行了细腻的书写,她们或者亲身奔赴过战场、或者经历了战争的摧残,以不同的视角描述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家园破坏、亲人失散的苦难,以小人物的角度来反观那场战争给个人带来的影响,表现出了对战争的厌恶,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然而,一些女性作家在进行战争文学创作时,却进行了记忆筛选与历史重构。对于侵华战争中的中国军队与民众,一些女性作家大肆丑化,对在战争中逝去的中国士兵和民众毫无怜悯之心。林芙美子在战场记录的10月21日的记事中写道,“我走进去找厕所,从棉花堆积的黑暗房间中,拿着枪的五个支那兵一个跟着一个出现在我面前。在后面寻找柴火的联络员也吃了一惊。支那兵的脸及手足似乎都变了形,满是黑色血液,向我们点头哈腰走过来”。林芙美子此时的记忆中,中国士兵都是丑陋的。

牛岛春子曾是日本共产党员,反对日本政府发动的侵华战争,然而在法西斯的胁迫下,其“转向”放弃了共产主义信仰,1935年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的牛岛春子缓期五年执行。1936年她旅居中国,一踏上“满洲”的土地,牛岛春子就由衷地“感到新黎明的到来,欢快重新又爬上心头”。她热情激昂地歌颂“新满洲”形象,迎合殖民者“五族协和”的国策,彻底抛弃了为之奋斗的政治信仰。在1942年创作的《福寿草》中,她写道,为抗击“共产匪贼”,孙县长为岛田出谋划策,伪警察王明海受岛田的指派,出城指引援兵炮击“共产匪贼”。牛岛春子借此丑化中国民众,颂扬日本殖民者,渲染“五族协和”。

吉屋信子的《女之教室》于1939年1月1日至8月2日连载于《东京日日·大阪每日新闻》中,该部小说由“学校卷”“人生卷”及“战争卷”三部构成。小说以1936年春到1937年的南京沦陷为背景,讲述了七位女性医师的超越职业、恋爱烦恼而成长的故事。其中表达了“支那”医者过少,“支那”的女性没有接受教育又很无知的看法。并不断强调,日本军队的正义和仁义是如何挽救奉天的民众,使之安心并被信赖。小说以侵华战争为背景,作者称侵华战争为日本维护东亚新秩序的圣战,作品表现了吉屋信子对侵华战争的协力。

女作家丰田正子也留下了对中国民众的歪曲记忆。1942年,在佐多稻子和真杉静枝从华中战场回国后,陆军报道部将丰田正子送到战场。《我的支那纪行》(1944)是正子总结自己在中国的旅行见闻和感想的单行本,其中有这样一段。车靠近了山脚,I氏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掏出腰间的枪,“帮我把这个枪套拿下来”他说。大迫和我不由地对视了一下。I氏笑了,“没什么,只是警戒一下”。于是,坐在后排的石滨先生压低声音说,“你们看,那有在干活的百姓吧。游击匪平时就是那样装作若无其事的面孔,假装是普通百姓。然后在必要的时候,会突然摇身一变变成匪贼”。“似乎在傍晚回来的时候,会变成匪贼”,片冈先生又笑着加了一句。支那的敌人,清乡工作的地区内的敌人,混在良民中间。丰田正子写道,围着清乡地区的竹栅栏,蜿蜒起伏。到她视察的时候,仅苏州地区就有595公里的竹栅栏围着。不仅有竹栅栏,苏州地区还布有电流铁丝网,全长有705公里。另外在要地还设有监视塔和盘问所等。侵华战争时期,日本军队将中国民众圈起来,还设有各种监视,称中国士兵为匪贼。书写战争文学的女性作家对日本军队的残暴行径丝毫没有清醒的认识与批判。

为了宣扬日军殖民的合理性,一些日本女性作家对中国军队及民众的记忆,进行了历史虚构与篡改,对中国士兵及民众极尽丑化之能力。与丑化中国士兵相对,一些日本女性作家在作品中极力赞美日本士兵。

林芙美子在《战线》的第1封信里发出感慨,“原本有着各自生活轨迹的个体为了祖国扛起枪穿上军服组成集团,无论去多么危险的地方都能够慨然献出生命。这样的‘男人’的伟大让我不能不感觉出某种神秘和尊贵”。在《战线》中,林芙美子夸赞日本士兵的英勇善战。其描述了“难以形容的美丽场面”,“我”经过一个村落时,看见日本士兵捉住了一个支那兵,接着是他们残杀中国士兵的情景。一个日本士兵兴奋地高呼“真想用火烧死他”,另一个士兵说“身为勇猛的日本士兵,你应该一刀砍了他,或者是用枪打死他”,“不,那些家伙如果死在田家镇,我想想都觉得恶心。”“也罢,一刀砍了他吧!”于是,他们一刀砍下,结束了被俘虏的中国兵的性命。“我”听了他们的话,非常理解他们。“我”不觉得那种事情有什么残酷。林芙美子在这样记述的时候,并没有将虐杀俘虏作为非人道的行为进行指责,反而说“我丝毫不觉得这样的事情是残虐的”,并辩解任何战争都会出现那样的场景。在《北岸部队》中,林芙美子无处不渗透着对日本士兵的赞美。“虽然消瘦,但是如岩石一样精神地英勇地行军的士兵的表情,我觉得十分高贵且美丽”(《北岸部队》9月22日);“我被战争的崇高的美所打动”“士兵的脸上都闪耀着光辉,年轻的眉宇间洋溢着镇定”(《北岸部队》10月21日);“璀璨辉煌的士兵的死之纯粹感,在我的眼睑化作泪水流下(《北岸部队》10月22日)”。在战争中,农家的一位年轻母亲死去,她的身旁有一个3岁左右的孩子哭累了,呆呆地看着行军的部队,一个日本士兵心想,军队离开后这个孩子就会挨饿,于是将牛奶糖递给了孩子。林芙美子所展现的日本士兵永远是令人感动的美好的景象。正如野村幸一郎所说,“即使说《北岸部队》全篇都被对参加汉口攻略战的无名的日本士兵的赞美之辞所掩埋,也不为过”。石川达三在1940年出版的《武汉作战》中记录了日军武汉会战的细节,其中在去武穴的船上遇到了慰安妇,而当时同为笔部队成员的林芙美子也在同一条船上,她却对此只字不提。荒井登美代认为,既然和石川同船,肯定看见了。她是故意不写[8]。身为女性的林芙美子再贫困也未曾出卖肉体,更强烈反对性交易,……但作为侵略者的一员,她又不愿对此提出批判从而破坏本国士兵的正面形象,于是选择视而不见

[9]

牛岛春子于1936年-1945年间,在中国旅居10年之久,在其作品中,牛岛春子积极响应日本“国家政策”,宣传侵华战争。小说《福寿草》最初被刊载在《中央公论》上,题词为“谨以此拙作献给建国以来为治安工作竭尽心力的日本警察”,作品刻画了主人公岛田浩太郎指挥官完美的形象,他一心守护村落,顽强抵抗共产党的进攻,对妻儿也关心备至,甚至在被敌人切断电话线的情况下,也拨出了救援电话。牛岛春子极力夸赞甚至神化在中国工作的日本警察。她歌颂称赞这一切,完全忘却了伪满州国是被殖民民众的地狱这一现实。

对于日本军队的记忆,一些女性作家筛选日军美好的一面,并进一步编写、夸张、神化,肆意篡改、曲解真实历史,误导人们的战争认知。

三、女作家战争记忆叙事偏差根源

侵华时期日本女作家对战争的书写,讴歌了日本的侵略战争。原因之一是因为侵华时期日本政府的高压统治,对作家的文学创作进行了严厉规约。战争期间,日本政府对大众传媒实施了严格的限制。1941年12月日本政府对报纸等进行了严厉管制,公布了《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等临时取缔法》,12月18日,发布了根据《国家总动员法》决定的赦令——《新闻事业令》。战时,所有的报纸全都成为政府的御用报纸,各个报社竞相讴歌战争,充当军部的走卒。在战时,不用说是反对战争、批判战争,即使是对战争多少抱有消极的态度,这样的报纸在日本是不能存在的[10]。

在法西斯体制下,日本政府实施了言论统制。日本作家的文学创作同样受到了统制。战争期间,政府要求作家加入“大日本文学报国会”,支持并歌颂战争,不参加的作家会受到批判,甚至连生活必需品也得不到配给,日常生活都无法保障。在这种情形下,为了保护自己,知识界的很多人不得不歌颂战争,写文章迎合军部与政府的战争政策,做了很多违心事[11]。日本军部号召作家协助战争,对他们的创作有严格的规定。《活着的士兵》刚一发行就马上遭到禁止,石川达三及有关人员都受到处罚就是典型例证。这也是日本女性作家战争记忆偏差的原因之一。记者井上友一郎也在当时被派往武汉,他说“中支军报道部”在《从军文艺家行动表》上明确规定,要向日本国民报道日本官兵的英勇善战,激发国民斗志,协助对华问题的解决。

以天皇为中心的历史观即“皇国史观”成为主导日本社会的历史观,这种历史观认为,日本不是普通的国家,而是神的国家,它以万世一系的具有神格的历代天皇为中心,以天皇崇拜为信仰。由于天皇承担着上天与普通人之间联系的神圣责任,不仅负责教化日本民众,更具有领导尚未开化或半文明的亚洲其他各国,即中国、朝鲜等国的资格[12]。先入为主的观念以及人类的排他本能等也对女性作家的战争记忆与战争认知产生了影响,一些女性作家错误地认为日本的战争是正义的,没有认识到其“加害”的责任及侵略的本质。

女性身份也影响着战争叙事,日本政府从战争初期就意识到后方女性协力的不可欠缺,不断推进女性的组织化。随着战争的进行,战局的紧迫,开始推进国民总动员体制,越来越多地将女性引入社会活动。女性作家和男性作家一起称赞“女性(=母亲)之力”,肩负总力战体制的性别战略的中心。一些女性作家对战争的情况及性质并未真正了解,而是跟随政府的诱导。如为了推进“日本之母·赞扬”运动,日本作家筹备了日本女流文学者会。局长久米正雄指出,希望女性文学者会能够“企画和推进女性诸种文学活动”,吉屋信子为委员长,学会期待“从真正的日本女性的立场,展开清新的文学活动,作为战争时期女性文化的先锋旗手,积极进行各种活动”[13]。日本女流文学者会第一次总会由圆地文子主持,吉屋信子致开幕词。会议上确定了奖励新人女性作家设立的奖项“一叶奖”。干事会上又设立了“时雨奖”“晶子奖”及“女流文学者奖”等奖项,并且确立了生产战场女性战士慰问、伤残兵感谢慰问、建舰捐款、女性文学者作品集刊行等事项。这些对日本女性作家的战争认知和书写起到了重要的影响作用。

日本女性作家自身没有从意识形态上去认识和判断战争,对日本政府听信、盲从,甚或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有意为日本侵略战争摇旗呐喊,也是其战争记忆偏差的重要原因。1937年12月13日,日军入侵南京。12月30日林芙美子作为《每日新闻》的特派记者前往南京,林芙美子在其散文集《昆虫记》中写道,“我在痛切批判之前想到的,首先是日本必须在战争中获胜。如果日本变成(南京)这样会怎么样呢,只是想想就觉得浑身战栗”,林芙美子意识到了应该批判战争,然而她首先想到的却是日本一定要在战争中取胜。如川本三郎所说,林芙美子即使是体谅战争后方的日本国民的心情,赞美士兵,她所对日本军队的赞美和对中国民众的贬损,是属于不同次元的事情[14]。狭隘的民族主义思想使得女性作家思想矛盾分裂,在战时发生了“转向”,军国主义思想使她们成为侵略战争的协力者。

战后,一些日本文人开始反思战争,反思战争责任,然而,很多人“检证的对象都仅是‘战败’而并非是‘战争’的责任,也未对因日本的侵略战争而遭受伤害的中国及其他国家的人民表示忏悔”[15]。反思战争、历史与文学之间的关系,正确认识战争,明确战争责任,构建真实的战争记忆,才能维护东亚和平及稳定。

①本文中涉及的文本中出现的支那、北支等均为日本对华蔑称,保持原作的错误认知,本文以原样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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