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的母亲

2019-12-03 01:07张天兵
支部建设 2019年30期
关键词:小学老师校长母亲

◎张天兵

时间好快呀,转眼母亲已经故去一年多了。

父亲和母亲都当了一辈子的小学老师,而且从我记事起,直到他们退休,就在我们万荣县王显乡和邻近的贾村乡的多所村级小学当校长。父母都是校长,当年在我们周围村是独一无二的,从小我们姐弟就为此“享受”着周围人的尊敬。记得我上高中有一次放寒假,过年前去邻村集市买菜,在一个摊位买完肉后随口问了句“分量够着吧?”摊主脸红脖粗地嚷道:“你是陈老师娃吧!我是你妈的学生,别人我都不缺斤短两,你来了倒克扣上你一下?”弄得我不好意思,连连道歉。甚至直到现在还是“因父(母)敬子”。

母亲是1955 年从运城师范毕业。她是贾村乡杜村人,那时农村女孩上学极少,她是在我“舅家奶”(外婆)的支持下,顶着她哥哥我舅舅死活不让上的压力,坚持去的。毕业后,先是分到了本公社(乡)的一个村小学,后调到公社妇联,然后又当了村里小学老师,这一当就是一辈子。1965 年,母亲26 岁就当了大谢小学副校长、主持工作。

父母虽是老师,但没有教过我,我印象中只记得他们在教室后面听课评课的情形。后来上班后,见到母亲的一个学生,听他讲,当年母亲当他们班主任时,一大早常在教室门口放一盆水、一条毛巾,还有一个布条掸子。看见哪个学生脸脏,就让他洗脸;看见谁身上有土,就上前用掸子打干净。有调皮不让打的,就追着打。学生们见她都很亲。她授课的班以及后来她负责的学校,成绩在公社排名常常名列前茅。父亲也是这样,在他们各自曾任校长的思雅、竹家、乌停、通爱、年村、东赵等小学,许多外村家长都是慕名把孩子送到他们所在的学校上学。“哎,这都是拿苦换下的!”多年退休后,母亲提及这些,总是这样感慨。

是啊,父母那时就是忙。我从小到大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多,初中我就到邻村念书,住在亲戚家,以后高中大学就更不用说了,印象中只是假期和礼拜天全家才能在一起,但父母不在家也是经常的事,不是学校忙,就是去县里开会。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父亲先后得了角膜炎、甲亢,母亲得了甲状腺瘤、心脏病,迁延难愈,不得已同时办了提前退休。这样,父母就由在周围村庄享有名望的学校校长,转变成了颐养天年的老头老太太。父亲退休后身体好多了,又是参加乡里书画协会,又是在村里有红白事时帮忙写对联等,“余热”发挥得不错。母亲身体差些,可“身份”转化倒也快,不看书不看报,电视也是只看晚上中央一套的两集电视剧,看完就睡。除了做家务和给父亲当好后勤,闲下来就和村里几个“对劲”的老太太相互串门、家长里短的,原来还戴个近视镜,白内障手术一做不戴了,整个一农村老太太。我回家,除了叮咛我“别沾公家的光”“别眼热人家的红火”外,很少问我单位的事。为这我还戏谑地说我们家是“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然而有件事让我对她刮目相看。那是有一年过年时,许多人来让父亲写春联,忙不过来,有个人就说“天兵你也写吧”!我怕露怯,连忙推辞。父亲遂喊母亲帮忙,只见她把毛笔往“金粉”汁里一蘸,刷刷写了起来。我虽写不好,但好坏还能看出来的,字体遒劲流畅,颇有柳体风韵。忙竖起大拇指说:“妈,真人不露相呀!”父亲在一旁说:“这算啥,你妈年轻时唱‘花儿与少年’好听着呢,还有,她还抽调到侯马当过一段博物馆讲解员,普通话也没得说!”母亲淡淡一笑:“那是过去多少年的事了。”

造化弄人。母亲当年调到公社妇联不久,就有到县妇联工作的机会,但她放弃了,转而当了农村小学教师。父亲也是,刚转正借调到县公安局一段时间后,对方正式要调动过去,他也没去。当年和他们在一起的同事,退休时官至县处级以上的就有四五个。而他俩入了教育口,当了一辈子农村小学老师。我曾问过他们觉得亏么?母亲很平和地说,不后悔,任何工作总要有人干哩。我却不以为然,“校长”连个股级也算不上,乡联校长才算股级呢,哪怕他们当个联校长也算不负此生啊!直到后来有次我和她去了一次她任教过的东和村,才彻底转变想法,甚至心生震撼了。

那是大概2005 年,母亲的抑郁症好了,但是心脏病好不了,用药维持着。东和村我一个堂弟结婚,我们一家都去了。长长的迎亲队伍里,我搀着母亲在后面走着。忽然边上看热闹的一个老妇人看见了母亲,惊喜喊道:“陈老师!你来啦!”母亲就停了下来。不一会我们身旁就围了一圈人,叫老师、校长、老姐的都有。母亲很熟悉地一个个叫着名字,问着他们和他们孩子的近况,一个大妈拉着母亲的手,带着哭腔说:“陈老师你看你老成啥、瘦成啥了!”另一个说:“陈校长你别走了,住下来,还和以前一样吃派饭,保证让你吃胖!”母亲呵呵笑着满口答应,气氛分外亲热,让人感动。“还真像电视里的情节呢,”我一旁看着心里想。

就这样走一路问候一路,迎亲“大部队”早没影了。母亲对我说:“前头一拐弯就是学校,咱们过去看看吧。”到了学校,因为是放假,“铁将军”把门,我们隔着栅栏往里看。母亲说:“原来的平房都拆啦,盖成教学楼啦!”又指着一棵树说:“那还是我手栽的呢,你看长多大了。”我一看,是一棵树干两尺、树冠丈余、两三丈高的大树,树上的小鸟啾啾欢唱。“我在这儿工作了11 年呢,”母亲抚着铁门,看着里面,轻声感叹道。

那天在东和村的经历,此后深深刻在我的脑海。直到半月前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我去给母亲上坟,在坟前又想起这一幕。我感到,以前我的想法错了,看来人活的价值真的不是和官位成正比的。就像我父亲和母亲,在一个个小村子里的小学校转来转去,小心、敬业、辛苦了一辈子,也平凡了一辈子。他们的学生除少数考出去外,大多也归于平凡,鲜有干了大官或干成大事的。那父母的一生是不是就没有成就了呢?不然。不说别的,母亲那次去东和村时群众热情围拢、执手而泣,我想许多人哪怕“官”再大,退休后也未必享受得到此种礼遇。父母过手的数千学生,虽大多成了芸芸众生,但没走歪门邪道,就像前面提到的那个学生,虽只是个卖猪肉的摊贩,但诚信经营,从不缺斤短两,这难道没有当年母亲的教育在起作用吗?当年无数个父母这样的农村老师,默默无闻传播着知识,传导着真善美,他们的工作,构建了广大农村和农民知识体系乃至道德体系,构建着农村乡风淳厚、和谐发展的基础。正像一块块普通的砖构建了万里长城,他们是平凡的,但他们聚合在一起,构建了伟大。他们和伟大同在。

最后给母亲说句话:妈,您叮咛我的“别沾公家的光”“别眼热人家的红火”我记着呢。

母亲叫陈水贤(1939-2018),万荣县解放后第一个小学女校长,中共党员,“小教高级”职称。谨以此文献给她,献给尚健在的她的同行丈夫,我的父亲。也献给他们那一代“听党话跟党走”兢兢业业一辈子的农村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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