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1969，重温真实的“好莱坞往事”

李晓芳

导演昆汀·塔伦蒂诺最近惹上了点麻烦，他的新电影《好莱坞往事》原定于10月25日在中国大陆上映，但影片里一段关于功夫巨星李小龙的演绎被指责是恶意丑化。离上映还有一个多星期，电影撤档。

不论整体是褒是贬，看过《好莱坞往事》的人大都对这部电影有一个一致评价：它是昆汀·塔伦蒂诺送给60年代好莱坞的一封情书。

《好莱坞往事》海报

他选了1969年作为拍摄对象，以当年震惊美国的第一邪教血案为故事蓝本，创造了两个虚构角色，过气的电视明星里克·道尔顿和他的替身演员克里夫·布斯，勾连起那个年代新旧好莱坞的更迭变幻，欲望与梦想，带着观众重温旧梦。那是昆汀的少年记忆，也是好莱坞如梦如幻般的黄金时代。

旧好莱坞消亡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当时的一个关键特征是“新”与“旧”的交替。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中国人民都很熟悉的“小李子”扮演的电视明星里克·道尔顿发现自己过气了，他在电视领域主攻西部题材，这是美国人民以前最喜欢看的影视题材，广阔荒凉的西部荒漠上，高大俊朗的硬汉式英雄人物在经历种种磨难，打败一个又一个坏人后，最终成为正义的化身。

1903年，好莱坞诞生了第一部西部电影《火车大劫案》，这种类型片最终在1930年代晚期风靡美国乃至世界，成为好莱坞电影类型里最丰富和持久的存在，产出了《原野奇侠》《正午》等佳作。

然而没有什么是长盛不衰的。上世纪60年代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年代，战后出生的婴儿潮一代逐渐步入青少年阶段，美国的黑人民权运动、女权运动、劳工运动等开展得如火如荼，越南战争这个泥沼也让越来越多人不再相信政府，发现到处是谎言的年轻人开始推崇反抗旧习俗和旧传统的嬉皮士文化，伟光正的英雄人物不再是他们的需要。

电视的普及也促进了娱乐的家庭化，抢夺了大量电影观众，人们越来越不愿意在电影院里花钱了。当时有统计，1959年每周观看电影的人数大约有8700万，到1969年，人数下降到1500万。

曾大行其道的美国传统西部片不可避免地随着时代衰落下去，在这个时候，来自欧洲的导演却将这种类型片拍出了新花样。当时拍摄西部片的导演多来自意大利，影评家们嘲讽式地给这些电影取了个“通心粉式西部片”的蔑称，却没想到电影史上即将迎来浓墨重彩的一笔。

1964年，意大利导演赛尔乔·莱昂内从黑泽明的电影中获得灵感，在西班牙拍摄了他的第一部意大利西部片《荒野三镖客》，电影大获成功，影片里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不再具有主角光环，他有真实的弱点和挣扎，整部电影粗糙野蛮却具另类的暴力美学，成了意大利西部片的开山之作。

从1964年到1973年间，总共有400多部意大利西部片问世，它们逐渐取代了传统的美国西部片，越来越多的好莱坞导演和演员跑到欧洲寻求发展机会。《好莱坞往事》里的小李子就处于这种环境下，他向大银幕转型不成功，“教父”阿尔·帕西诺饰演的经纪人建议他到意大利发展，小李子去了，连拍四部意大利西部片，还娶了一位意大利妻子，再度红火起来。

《好萊坞往事》剧照

除了意大利西部片，当时的好莱坞以1967年为分界线，迎来了一个新好莱坞时代。在欧洲，以法国电影界为首，新浪潮电影取得了巨大成功。和好莱坞僵化套路的题材相比，这些欧洲新电影题材新颖多样，关注当下年轻人的想法和状态，迅速赢得了美国年轻人的喜爱，进一步挤占好莱坞电影的生存空间。八大制片公司负债累累，仅剩20世纪福克斯、哥伦比亚和迪士尼三家能独立运作，其余或破产或被收购。

大制片厂的衰落重新洗牌了好莱坞的行业格局，也给更多低成本新题材的电影提供了机会。1967年，反传统、反英雄的《邦妮和克莱德》，描述年轻人对未来困惑迷茫的《毕业生》横空出世，完美展现了60年代美国青年的所思所想。两部电影都提名了那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奖。

昆汀在接受《环球银幕》采访时提到为什么选择拍摄1969年，“那一年是属于《毕业生》和《邦妮和克莱德》的。但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当奥斯卡结束时，新好莱坞并没有意识到它已经赢了，即将引领好莱坞接下来的十年。到了1968年，很明显旧好莱坞已经在消亡了，等到1969年，新好莱坞已然成为了好莱坞的代名词。那个时间节点就是如此微妙。”

第一邪教血案

新好莱坞时代是才华横溢，充满梦想与激情的十年。《好莱坞往事》里宛如幻梦一般的镜头是对那个黄金年代的最好描摹。

一拨拥有天才创造能力的导演涌现，除了美国本土导演，还有许多欧洲导演崭露头角后，也开始到好莱坞合作拍片。我们如今熟知的斯皮尔伯格、马丁·斯科塞斯等导演都是那个时期出现的佼佼者，罗曼·波兰斯基同样在60年代大放光芒，成了电影里的另一重要原型人 物。

波兰籍犹太人罗曼·波兰斯基于1933年出生在法国，当时欧洲反犹太人盛行，他跟随父母迁回波兰。二战爆发后，波兰斯基的父母被抓入集中营，母亲不幸死在毒气室里。年幼的波兰斯基改名换姓，侥幸保全性命。

25岁时，波兰斯基自编自导自演了短片《两个男人和一个衣柜》，获得了五项国际大奖，引起了欧洲电影界的注意。60年代是波兰斯基的创作全盛期，他在1966年推出的《荒岛惊魂》拿到了柏林电影节金熊奖，顺势进入好莱坞拍电影。1967年上映的《天师捉妖》，是他和好莱坞女影星莎朗·塔特的结缘之作。莎朗·塔特以美貌著称，15岁就获得美国华盛顿小姐头衔，进入娱乐圈后顺风顺水，还曾在1967年获得金球奖最佳女新人提名。男才女貌的两人陷入热恋并很快成婚。

他们将新家定在了豪华美丽的好莱坞比弗利山庄，莎朗·塔特还怀上了宝宝，然而幸福场景在1969年的一天清晨猝然撕裂，两人的遭遇也是昆汀创作电影时的故事蓝本。

1969年8月9日，清洁工习以为常地走进比弗利山庄茨埃罗大道10050号豪宅打扫卫生，但她吓坏了，眼前的场景仿若地狱重现。莎朗·塔特和自己的四名朋友被刀刺杀，每个人身上都血肉模糊，怀孕8个月的莎朗·塔特身中16刀，腹中成形的胎儿都被剖腹取出。凶手更在门上用被害人的鲜血写下“pig”。当时波兰斯基在欧洲拍摄新片，逃过一劫。

《好莱坞往事》剧照

凶案震动了美国，经警方侦查，著名邪教头目查理·曼森被指控为凶手。查理·曼森从十五六岁起就是监狱常客，一次假释后他前往旧金山，受嬉皮士文化啟发，他创造了邪教“曼森家族”，吸引了一群逃家的，内心迷惑彷徨的年轻人，并制定了所谓的末日种族战争终极计 划。

查理·曼森的杀人动机至今不明，有说法是曼森家族原本想残杀的是10050号豪宅的上一任主人，莎朗·塔特和朋友们成了无辜的牺牲者。也有说法是他们就是曼森家族终极计划的第一批受害者。还有说法是波兰斯基在1968年拍摄的《罗斯玛丽的婴儿》，用一个魔鬼撒旦与他的信奉者们的故事，抨击了当时信仰缺乏，邪教盛行的状况，遂引来了曼森家族的报复。

《好莱坞往事》里，小李子重新走红后，和布拉德·皮特扮演的替身演员住进了10050号豪宅的隔壁。他们在电影里经历了关键的一天，也就是凶案发生的8月8日，那最后30分钟的内容是电影的一个高潮。昆汀曾特地叮嘱在戛纳电影节上看过影片的观众，“无论你写怎样的评论，都请千万不要剧透。”因此，这里没有剧透。

李小龙被黑？

昆汀导演生涯的起源是曼哈顿的一家音像店，据传他在那里看了20000多部电影，从默片到意大利西部片，从法国新浪潮电影到邵氏功夫片等等，来者不拒。

熟悉昆汀电影的影迷也了解，昆汀有着浓厚的西部片情节，赛尔乔·莱昂内是他的偶像之一。而中国的功夫片也对他有着深远影响，他曾经在采访里说，“如果我的生命有两面，那么一面就是70年代的邵氏功夫片，另一面则是意大利西部片。”

《好莱坞往事》剧照

他的另一个偶像是李小龙。2003年的《杀死比尔》，昆汀让女主角乌玛·瑟曼穿上了李小龙同款服装，摆同款动作，完成了一次对偶像的致敬。《好莱坞往事》里，他直接把李小龙搬上了银幕。

1969年的李小龙还没征服西方观众。1966年，他拿到了美国ABC电视台出品的《青蜂侠》的男二角色加藤，开始被亚洲观众熟知。但在好莱坞，他能获得的演出机会依旧稀少。当时他还兼职给莎朗·塔特和波兰斯基当私人功夫教练，因为一副遗失在命案现场的眼镜，波兰斯基甚至短暂怀疑过李小龙可能是杀害妻子的凶手。

在好莱坞摸不到门路，李小龙决定曲线救国，先回香港拍电影打响名头。李小龙一开始选择的是邵氏公司，但双方无法达成一致。李小龙转投嘉禾公司，拍摄了《唐山大兄》《精武门》和《猛龙过江》，正式开启了“李小龙时代”。

1973年，由好莱坞制片的《龙争虎斗》邀请李小龙担任主角，电影投资85万美元，最终收获全球总票房2.3亿美元，这也成了李小龙唯一一部在美国公映的影片。还未来得及留下更多作品，同年7月，李小龙溘然长逝，死因同样被添加了诸多阴谋与秘辛。

尽管一生短暂，在某种程度上，李小龙却靠作品改善了西方观众对东方人的偏见与轻视，他被塑造成一位东方传奇。

昆汀在《好莱坞往事》里安排李小龙的扮演者与布拉德·皮特饰演的替身演员对打，电影里的李小龙自大傲慢，吹嘘自己能打赢拳王阿里，结果却被布拉德·皮特轻易地掰着手腕扭到一边。

这个情节颇有争议，李小龙的女儿李香凝看完电影后曾提出抗议，认为这是对父亲的恶意丑化。10月18日，外媒《好莱坞报道》和DeadLine发布新闻表示，李香凝直接向中国电影局申诉，要求更改电影中的丑化片段。

昆汀也很快做出回应，“李小龙就是有点傲慢，他说话的方式，不是我编造的。不仅他说过，他的妻子莲达·李也绝对在李小龙传记里说过，她写的那本传记是我人生中读过的第一本传记书。”而布拉德·皮特饰演的替身演员克里夫是一个虚构角色，“布拉德·皮特是不可能打败李小龙的，但这是一个虚构的角色，如果我说克里夫能打败李小龙，那他就是一个能打败李小龙的虚构角 色。”

电影制作方索尼公司曾跟昆汀讨论，出一个新的剪辑版再重新上映。昆汀拒绝了这一提议。

争论纷纷。唯一能确定的是，国内观众暂时没有机会在大银幕上观看品评这场好莱坞旧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