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桶
初到温哥华的几个月,我常被一件特别的东西困扰。那是一个不透明的小盒子,出现在卫生间里,盒子位置很醒目,上面画有骇人的标志。我每次看到这个盒子,都会紧张里面会不会爬出些恐怖的东西。
某天在西温哥华的渡轮码头中心,我看到小盒子里塞着粗粗细细的各种针筒,满到连盖子都合不起来。
我满头雾水向同行的学姐请教,学姐说那是“针筒回收”盒。回收盒本应是密封的,像存钱罐,只能把东西投进去,不能轻易拿出来。这只盒子既然可以打开,一定是被人为破坏过,是有人想要拿出里面已经使用过的针筒再用一次。
面对我摆出的一连串震惊表情包,学姐邀请我参加周末的社团活动。
周末,我依约前往指定的集合地点。跟着学姐上了一辆破旧餐车。餐车里放着一桶桶热咖啡和成堆纸杯。这些咖啡是给街上流浪汉准备的。当时已是秋冬季节,气温渐冷,慈善组织便招募些义工发热咖啡给流浪者暖身。我本以为流浪汉也就是衣衫不整、不太卫生,所以最初几个客人从我手中接过热饮时,我还很镇定。
正当我美滋滋地认为今天善缘满分的时候,街角出现一位僵尸怪人,几乎让我当场逃走。
那位骨瘦如柴的僵尸级街友只穿着医院手术袍,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手上拖着点滴架做拐杖,几乎是拖着全身慢慢走来,无神的眼睛盯着咖啡,手抖到连续两杯都打翻。
学姐见过这位“僵尸先生”,偷偷告诉我:“这就是‘滥药的啦。”
原来,温哥华滥用药物问题已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非法注射行为最常发生地点就是各公共洗手间,政府无力阻止,只能安放注射器回收箱,以此减少注射器重复使用引发的各种血液传染病。
然而滥药者可没这么听话,毕竟温哥华公共洗手间不多,私人店家又不肯出借洗手间给滥药的流浪汉。很多人急了也就乱来,新闻常常报道社区公园内有幼儿被随意丢弃的针头刺伤。
我在街头送咖啡的工作没做两次,因为课业负担而中断。后来,我索性在假期到社会局救助站做义工,更多了解了流浪族群有关的问题。
我发现,温哥华市政府在流浪人员安置问题上,早已经捉襟见肘。
他们状况不一,不仅需要单独处理的个案很多,而且这些选择离群索居的人,一般都是有过心理创伤的,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处事。若不是依靠大量義工、各类非政府组织、法律援助、医疗服务援助等,根本不可能照顾好游荡在大温地区的这些人。
最棘手的,当属前文提到的滥药族群。这些人绝对是行走的定时炸弹,不论心智还是健康,都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状况。做义工时,我们这些菜鸟级义工,被告知要量力而行。
毕竟真正在第一线照顾滥药者生活的,是一些曾经有过戒毒经验的人,还有参与救援计划的医生和法律援助者。他们主要驻守在温哥华东区的几条街区,那里有政府设立的安全注射屋和防止过量使用毒品中心。
安全注射屋,由温哥华市政府出钱设立维持,说白了就是一个“吸毒特区”,已成立了十多年。各类毒品成瘾者到这个安全屋来,可以得到干净的注射器材和环境,还有护士监护,甚至还有驻场医生和精神科专家,如果瘾君子有戒毒想法,可以马上取得协助。
防止过量使用毒品中心则是一个比较年轻的机构,创立目的是保障成瘾者安全注射环境之外,也要监督他们的毒品用量。
吸毒过量是瘾君子致死的主要威胁,死亡数字逐年攀升。为此,政府特地培训了特许监督员,他们会随身携带血氧检测设备和鸦片解毒剂纳洛酮,以便必要时进行急救。在中心内部还有各种仪器,用来鉴别吸毒者携带的毒品纯度,防止不良毒贩在毒品中掺了杂物,比如石膏,引发更严重的中毒反应。巡逻员们还会外出巡逻,在吸毒者聚集的暗巷内,查访躲起来的吸毒者,确保他们的生命安全。
在温哥华这个天堂一般的城市里,还有如此阴暗的一块地狱。我经过三年的社工服务,本想试图了解其中的原因,最终发现自己所见仅是冰山一角。
这些流浪的人们躲在温哥华东区街巷里,或因为滥药、疾病,或因冬季的寒冷而丧失生命。听说在这里,有一处隐秘的所在,他们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那里,一句简单的“到此一游”,成了他们为自己写下的墓志铭。
● 转载自公众号“环行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