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后悔的爱

杨兴文

经过3年的交往，钱仰先与杨季康决定结婚，在苏州庙堂巷举行了结婚仪式。婚礼上张灯结彩，热闹隆重。

从清华大学外文系毕业，钱仰先来到上海光华大学任教，上课之余他喜欢看书，顺利考取英国庚子赔款公费留学生。结婚后，钱仰先要去英国读书，杨季康决定随着他去，以便照顾他的生活。他们乘船抵达英国，钱仰先在牛津大学艾克赛特学院英文系学习，杨季康去牛津大学图书馆看书，琳琅满目的图书馆里有很多文学经典，她可以从容自在地翻阅。钱仰先不善于料理生活，杨季康需要悉心照顾他，让他专心致志地求学。杨季康除了煮鸡蛋、烤面包、做红茶之外，有时还做红烧肉、清煮羊肉。她习惯将嫩羊肉剪成细丝，两人站在电灶旁边涮着吃，慢慢地吃完羊肉，再把蔬菜放在汤里煮熟吃。

学习之余，钱仰先、杨季康还展开读书竞赛，比较哪个看的书多，几次竞赛的结果表明，他们看的书册数不相上下。在交流阅读心得时，钱仰先的感受是：“看第二遍的时候，总会发现之前有许多疏忽，最精彩的句子，要读几遍才会发现。”杨季康的感受截然不同：“我倒是很随性，好书多看几遍，不感兴趣的书则浏览即可。”

努力学习2年，钱仰先以论文《十七十八世纪英国文学中的中国》获得牛津大学艾克赛特学院学士学位，随后和杨季康前往法国巴黎大学从事研究。到巴黎第二年秋天，钱仰先与杨季康带着女儿，乘坐法国邮船阿多士二号回到阔别3年的祖国。钱仰先被清华大学破例聘为教授，奔赴云南省昆明市上班，次年转赴湖南担任国立蓝田师范学院英文系主任。

在湖南工作2年，钱仰先乘船到上海，在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学院任教。杨季康创作的话剧《称心如意》在上海金都大戏院公演后，引起强烈轰动。在妻子的影响下，钱仰先也开始构思、布局长篇小说《围城》，困顿于上海沦陷区的经历和情绪，对他确定小说的题旨和书名有重要影响。

为了节省开支，杨季康把家里的女佣辞退，心甘情愿地做灶下婢，盼望丈夫的小说尽快完成。杨季康包揽所有家务事，无论劈材生火，还是做饭炒菜，她都亲自动手，即使被烟火熏得满眼是泪，也从来没有抱怨过。看着过去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现在修炼成任劳任怨的家庭主妇，钱仰先的心灵深处既有惭愧，也有对妻子的感激与珍爱。

杨季康承担所有家务事，可以让钱仰先省出时间，锱铢积累地撰写。在杨季康不断的督促下，钱仰先经过2年辛苦创作，《围城》终于成功问世，在文艺界引起巨大反响。导演黄蜀芹亲自登门，和钱仰先、杨季康协商，准备把小说《围城》搬上荧幕。

杨季康边看《围城》剧本，边逐段写出修改意见。电视剧将要搬上荧幕前，杨季康为表达主题写了两句话：“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写完之后杨季康说：“两句话的意思是，围城的含义不仅指方鸿渐的婚姻，更泛指人性中可悲的因素，就是对自己处境的不满。”钱仰先非常赞同杨季康的概括和解析，她对小说分析研究得相当透彻。《围城》在中央电视台播出，获得观众普遍好评。杨季康是最懂《围城》的人，她信手拈来的两句话，成为每集片头的著名旁白。电视剧果然在全国掀起热潮。

《围城》是在上海沦陷时期写的，在极其艰难的岁月里，钱仰先、杨季康相濡以沫，相敬如宾，是多么难得的人间真情！在单纯温馨的学者家庭，两人过着琴瑟和弦、鸾凤和鸣的围城生活。读读写写，嬉嬉闹闹，他们的婚姻生活充满悠悠情趣，羡煞旁人。

回到清华大学后，钱仰先在外文系任教，并负责外文研究所事宜，杨季康在西语系担任教授。文化大革命爆发，有人写大字报诬陷钱仰先污蔑领袖著作，是资产阶级学术权威。钱仰先很快被人家揪出来，要去河南省罗山县的五七干校改造。

杨季康提着小糨糊桶，在人家声称要打倒钱仰先的大字报下面贴声明，用小字报阐明丈夫没有反革命行径。杨季康的做法把人家激怒，立即被拉到千人大会上批判示众，要求她讲清楚为什么要贴小字报，为什么要帮助反动权威钱仰先翻案。杨季康风风火火地跺着脚，没有丝毫畏惧地极力争辩：“你们在大字报上的说法，纯粹不符合事实。”

在遭受批斗的时候，杨季康被剃成阴阳头，她不仅没有唉声叹气，反而无所谓地说：“小时候羡慕弟弟剃光头，洗脸可以顺便把头洗了，现在我也剃了半个光头，洗头会方便许多。”在杨季康针锋相对的较量下，人家马上把她押去游街，并将她下放至五七干校劳动。遭受逼迫到干校，杨季康在菜园班，要去麦田或者豆田里锄草。钱仰先担任干校通信员，每天去邮电所取信的时候，他趁机特意走菜园的东边，与妻子菜园相见。白天看管菜园的时候，杨季康坐在小马扎上，用膝盖当写字台，看书或写东西。

在杨季康看来，同时经历劫难的人，既会在摧残中暴露人性的弱点，也会在了解后滋生同情和友爱。苦难就像空中的乌云，无论苦难多么残酷，人性肯定不会泯灭，乌云也不会永远占领天空。在菜园班被折磨几年后，杨季康作为第二批老弱病残人员，终于离开干校回到北京。

杨季康甘愿做帐篷，把钱仰先罩在里面，外在的风雨由她抵挡。杨季康不仅才华出众，而且是做饭的高手。在结婚60周年纪念日，津津有味地吃着杨季康做的饭菜，钱仰先喜形于色地称赞：“你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多数工作是暂时的，只有做妻子是长期的，你多年来的辛苦付出，让我的婚姻很美满。”

钱仰先、杨季康都是原名，两人的笔名分别叫作钱钟书、杨绛，他們的共同乐趣是看书。在书中看到英国传记作家概括的人世间最理想的婚姻时，杨绛当即如获至宝地捧着书念给丈夫听，钱钟书特别认可英国作家的观点：“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

对于现代婚姻，杨绛给出建议：“在物质至上的时代潮流下，我想提醒年轻的朋友，男女结合最重要的是感情，双方互相理解的程度。只有理解深刻，才能互相欣赏、吸引、支持和鼓励，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及其他，其实并不重要。”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