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楚燕
2015年,有好些人都还没习惯广东商学院已经更名为广东财经大学,我去银行办卡,去照相馆拍证件照,他们都对我说:“你是广商的呀?我也是!”不知道那些习惯把广财称为广商的学长学姐们,是否在三水校区学习过。我入学时来到那里,几乎以为我的学校就建在一座森林、一片仙境之中。
三水校区只有大一、大二的学生,附近有一个高尔夫球场,再远一点就是别墅区,这里离城市的喧闹实在是很远。高山一座座叠过去,树木一棵棵排在一起,早上晨起时,大片浓雾裹挟着远山近岭,鸟儿的翅膀扇不动这雾气,但总能稳稳停留在我宿舍的阳台栏杆前歌唱。
鸟儿虽然不是王尔德笔下那只用生命灌养玫瑰,成全别人爱情的夜莺,但我的校园依然很罗曼蒂克。如果你能有无人机的视野,向下望去吧,你能看见沁湖以心形的形状灌溉爱情,包容差异。我想也正是因为如此,沁湖旁边的小道才会被称为情人路。而我最熟悉的还是沁湖边乱糟糟的芦苇后方的那片土地。下午没课的时候,我常常在那个地方念念英文,或者读读别的什么文字,直到太阳西坠,暮色温柔地压着最后一缕微光退场。到了那时,白日里那看起来粗犷、生长野蛮的芦苇,在黄昏下,也变得乖顺和怡人起来。它们低着头,仿佛是秋日里那成熟饱满的、沉甸甸的麦穗,以一副已准备好的姿态,等待着被收割。有时我不禁想象,是否置身于黄昏的我们,同样像一个稳重周到的成年人,而不是那个任性、固执,不愿丢弃所有其实妨碍着我们社交生存的性情、坚守着棱角不被世界改变的孩童?
沁湖永远静静的,偶有风助波澜,而我们却像河流一样,总有一朝不需要夕阳的滤镜,在岁月里被迫流动,被迫改变形状,随时流到别的分支去。
我习惯于这里的季节,秋天披着泥鳅的灵魂,短暂得一不留神就溜进冬天去了。这里常年是烈日又暴雨的明艳与弥漫,彩虹是很容易见到的。假如你坐在图书馆靠近玻璃窗的位置,就会看到淫雨霏霏,在窗户上盲奏的样子,树叶也腾腾掀起,互相拍打着伴奏。雨后的体育课若你抄小道走山上的小路,鞋子立马会被沾上泥泞。那时候的懊恼,也渐渐变成了如今的怀念。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走一次小径,明明它永远都在,但是我一直回不去。看上去我永远都有机会对吗?可是就像《日夜书》里说的:你以为很多事是可以重复的,还有下一次。但你错了,包括你儿时的万花筒或纸飞机,抄作业或买糖果,早就是此生的最后一次了。
一去不复返的还有座椅上的时光。我非常喜欢路边的座椅,这里发生过大呼小叫的友谊,照拂过校园情侣的爱情,挽留过好多个仰望星空的灵魂,使他们得以惬意地躺在白银的月影下。这是最普通不过的椅子了,我想,当初人们设计的初衷,只是为了提供一个方便休息的地方给过路的人,却不经意促使它们变成了一座座即时开放、永无重展的故事博物馆。我也曾在这里向人敞开心扉,成为故事中人。不过我最记得的,是有一次上完体育课,我们汗流浃背,在烈日下躁动不安,却有一个优雅的老太太坐在座椅上,带着一副款式老旧的老花镜,穿着一身淡雅的旗袍,心无旁骛地看着书。
我忘不了上第一堂课时,老师说:感觉到这里的安静了吗?这里是最适合学习的地方。是的,这句话的对象包含所有身在此处的人。我就那样自由、放松、惬意地度过了两年——上课,早读,参加社团活动,看自己想看的书,在草坪上跟同学讨論课题。我想,大学生活就像闭着眼睛从长满草的山坡上滚下来一般容易,但是来到了广州本部,才发现我那两年的大学生活其实并不完整。
本部连座椅也没有多一张,教学楼和宿舍在不断地建起,新旧大楼伫立,旧的是历史,新的是展望。同学们来去匆匆,忙着规划人生,忙着实习,忙着考研考公,认真奔赴于生活之中。图书馆里的闲书已经很少被拿下来了。去图书馆的人没空看多余的书,放眼望去,满桌的黄皮书、红皮书或者教科书。就像我看到的这些一样,“90后”的我们在忧虑未来,担心无法用尽毕生所学去实现抱负,无法报答父母,无法为社会作出贡献,无法实现自我价值。
前几天有一个大三的实习生离职了。她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跟我说:我想学习,学多一点,再出来工作,不然出了社会就没有时间学了。
我同意。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