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散曲家贯云石:芦花被中别有春

2019-11-27 03:42许云辉
百家讲坛 2019年15期
关键词:芦花

许云辉

1314年的深秋时节,梁山泊一望无垠的芦苇迎风摇曳,芦花如雪片般翩飞。一个文士翩然而至,陶醉在芦花的海洋中。忽然,他看见一个渔夫正在欣赏刚编织好的芦花被,于是提出用自己的丝绸被和渔夫交换。渔夫见他风采俊秀,不似常人,便同意了。文士提笔写了一首七律《芦花被》:“采得芦花不涴尘,翠蓑聊复藉为茵……”

《芦花被》迅速在大江南北流传,文士以诗换被一事也被传为佳话。他索性自号“芦花道人”,在钱塘(今杭州)南山栖云庵里雕刻《芦花被》诗碑,作为自己“厌浊尚清”的座右铭,并以小令《清江引》表明自己回归自然、决绝名利之心:“些儿名利争甚的,枉了著筋力。清风荷叶杯,明月芦花被,乾坤静中心似水。”

这个文士就是“擅一代之长”的元曲作家贯云石。

贯云石出生于武将世家,祖父是元朝开国大将,父亲是两淮万户府达鲁花赤(元朝掌管地方军政实权的长官)。贯云石孩提时就“神彩秀异”,不同于常人。十二三岁时,他已“膂力绝人”,成为行走的荷尔蒙,把家族的武将基因继承到极致:骑术精湛,箭法精准,武艺过人。他曾让士卒驱赶三匹烈马从远处飞驰而来,自己“持槊立而待”,待烈马靠近时,他飞身越上,在三匹狂奔的烈马背上跳跃飞纵的同时,将槊舞得虎虎生风;他还经常率诸将深入山林,挽强弓射猛虎,纵飞马逐猛兽,上下陡坡时如履平地、行走如飞,令“诸将成服其矫捷”,俨然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将星。

然而,有一天,贯云石突然对舞刀弄枪的武将生活产生厌倦,于是刀枪入库,开始全心全意地读书。他自幼生长在大都(今北京),拥有得天独厚的读书条件:外公是精通汉学的维吾尔族名儒,两个叔公一个是著名书法家,一个是被元世祖尊称为“廉孟子”的著名贤相,母亲廉氏也很熟悉汉文化。再加上,廉家别墅“廉园”文化氛围浓厚,园里藏书两万多卷,贯云石从小在此修文习武,耳濡目染下,深受汉文化的熏陶。

做出弃武从文的决定后,他潜心苦学,读书一目十行,言辞温文尔雅,行文天马行空、不落俗套,很快从赳赳武夫华丽转身为谦谦君子。

20岁时,贯云石荫袭父亲的官职,到南方镇守永州,管辖百姓十余万户。公务闲暇时,他尽情玩乐,风流逸致,不拘礼节。

他纵情山水,以陶渊明的粉丝自居,以“荣华富贵皆虚幻,觑功名如等闲,任逍遥绿水清山”的诗句致敬陶渊明;他倾慕李白,写出“酒醉仰天呼太白,眼空四海无纤物”的豪放诗句;他时常“暗想东坡,逋仙诗有谁酬和”,表达对苏东坡和林逋的敬重。

贯云石既想凭自己的文韬武略建功立业,又想抛开一切束缚,回归内心本真。然而,现实与理想水火不容,他必须合其一。经过深思熟虑,他做出将官爵让给弟弟的决定:“我历来的志愿就不是做官,只是身为长子,我不能不继承祖父和父亲的爵位。现在,我正式把官爵让给你,请勿推辞!”接着,他取下身上的黄金虎符给弟弟戴上,告别了官场。

让爵后,贯云石自由自在地与文士徜徉佳山水处,“倡和终日,浩然忘却”,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之后,他只身飘然北上,师从文坛领袖姚燧继续深造。

姚燧眼高于顶,极少认可当世文人,但他细读贯云石进谒的诗文后,竟大赞其“古文峭厉有法”,并将他推荐给皇太子。皇太子得知贯云石将官爵让给弟弟一事后,对左右感叹:“想不到将相家子弟中竟有这样的贤者!”

元仁宗即位后,贯云石重入官场,被选人东宫任说书秀才,辅助皇太子。元仁宗励精图治,大刀阔斧地改革朝政,推行“以儒治国”的国策,进用汉族文臣,准备恢复中断数十年的科举考试制度。贯云石从中看到了希望,政治热情被重新点燃。他积极参政议政,与他人共同制定恢复科考的條令,提出很多切实可行的方法,向元仁宗进献自著的《孝经直解》后,又披肝沥胆进上万言书,提出六条改革建议:“一日释边戍以修文德,二日教太子以正国本……”元仁宗虽然很欣赏这封切中时弊的奏章,但出于平衡各方面利益的考虑,没有采纳。为了表彰贯云石的参政热情,元仁宗高规格拜他为翰林侍读学士,28岁的贯云石因此成为元朝首位维吾尔族翰林学士。

贯云石并未沾沾自喜,反而忧心忡忡:谏言未被采纳,又由此触怒了反对改革的权贵,成为党同伐异的活靶子,承担着常人无法承受的精神压力。贯云石决心效仿前贤,急流勇退,从凶险莫测的政坛抽身,辞官归隐山明水秀的南方。最终,他以一曲《清江引》告别了官场:“竞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

从此,大都朝廷内少了一位忧国忧民的高官,钱塘正阳门外,多了一个卖药为生的隐士。贯云石隐名埋姓,改换服装,如同一滴水,彻底融入平民的海洋。

一天,他信步来到杭州虎跑泉,正逢一群名士在泉边赋诗。某名士咏出“泉、泉、泉……”后突然卡壳,憋得面红筋胀接不出下句,引得众人窃笑不已。贯云石见状,应声替他解:“泉、泉、泉,乱进珍珠个个圆。玉斧斫开顽石髓,金钩搭出老龙涎。”名士们钦服他的七步之才,异口同声地问:“您莫非就是贯酸斋(贯云石的号)?”贯云石笑答:“然、然、然!”然后应邀同饮,尽醉而归。

贯云石浪迹江南十年间,游扬州、访淮南、下洞庭、临普陀,过着“月明采石怀李白,日落长沙吊屈原”的悠闲日子。他一路题诗填词,抒发对大好河山的热爱和淡泊名利的情怀。他的诗歌感情真挚充沛,风格清新秀雅,开元诗“绮丽清新之派”的先河。他精通书法,博取古人之长,草书和隶书“变化自成一家”。他行踪所到之处,士大夫趋之若鹜,渴望得到贯云石的“片言尺牍”,并将其视若珍宝。

在秀丽的西子湖畔,贯云石创作出大量以吟咏山林、隐逸生活的快乐和歌颂男女纯洁恋情的散曲。他的散曲如天马脱羁,将北方“胡夷之曲”与南方“里巷歌谣”巧妙融合,使作品散发出北方民歌刚健质朴的气息与南方民歌清新秀丽的神采,深受世人喜爱。

贯云石还是个音乐天才,在钱塘隐居期间,他与海盐(今浙江海盐)戏曲家杨梓交往甚密,传授给杨梓“南北合调”的唱法,为南戏四大声腔之一的“海盐腔”形成,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海盐腔”流传到明代后,更是成为昆曲的先驱。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情操和作品名扬天下,不仅在西域人中有声望,在汉人中也堪称绝唱。渐渐地,他疾病缠身,发作时痛不欲生。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却将生死看得很淡,始终认为生死如同昼夜的自然变化,死亡无非如羽毛翩然离地升天。

1324年五月,“武有勘定之策,文有经济之才”的贯云石在杭州如同漫天飞舞后沉落回归大地的芦花,在杭州病逝,年仅39岁。好友以一首散曲《为酸斋解嘲》为他总结了此生:“君王曾赐琼林宴,三斗始朝天,文章懒入编修院……”

梁山泊里,洁白的芦花依然如约开放飞舞,它永远是贯云石的精神家园,也是贯云石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

编辑/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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