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经典中的东方智慧:以《哈克贝利·芬历险记》为例

2019-11-27 00:58
文学教育 2019年20期
关键词:爱默生吐温道家

王 颖

一.自然的碰撞——庄子思想与美国超验主义的相似

老子在《道德经》中曾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观点,认为“道”是天地一切的初始。后世的道学家无一不秉承了这一观点。但你若问这“道”究竟是什么,似乎也没有人可以明确说出个所以然来。一派认为“道”是指天地万物的本质及其自然循环的规律,另一派则坚持“道”是人类超时空的精神性。虽然这二者都玄乎其玄,有些虚无本体的以为,但它们无一不契合了美国超验主义的思想,前者主张遵循自然,后者提倡人类个性。下面笔者将以庄子的思想为例,从这两方面出发,论证这天然的巧合。

首先是对自然的态度。庄子在《齐物论》中看到了万物的对立与统一。既然万物都在这“矛盾”中相互变化,那么人类又何必为了这些出于“虚无”的凡物去费尽心思,做是非之争?同时,人之如何,不过朝菌、晦朔,须臾而已。既无大椿之能,又何必效仿彭祖?这里的自然就是万事万物发展的事态与规律,庄子教导我们,对事对物要接受它本来的一切,切不可盲目自大,蚍蜉撼树。

与之观点相同的是美国超验主义代表人物爱默生。爱默生在《论自然》中表明“自然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它的本质就是真理”。同时,超验主义者还认为,人类最终都会回归到自然中,自然集合了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全部内涵。由此可见,不论是对自然本身的定义还是对待自然的态度,道学的思想与超验主义都达成了一致。

其次是对“人”的看法。依然选取爱默生在《论自然》中的观点,他强调人对自然世界的理解一定要基于自己的思想意识。那个时代的美国对群众思想有着较大的限制,思维得不到开放,人也就难以成为自我思想的主人。爱默生就站在“摆脱束缚”的角度告诫人们:真正的自由体现在心灵与精神层面,也许外在的压力会给你带来困惑,但真正解脱或是可以让你真正解脱的却是自己的本心。超验主义就是这样指引人们的思考与前进,让人们的心灵得到最大的庇佑,带给人们身而为人的幸福体验。

那么,庄子又是如何看待“人”呢?还是用《逍遥游》与《齐物论》为例,无论你是“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大鹏,还是“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大椿,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肤浅地蜩与学鸠,也不乏无知的斥鴳,但只要你放空一切,进入豁达无所求的“无己、无功、无名”之境,你便可以御风而行,逍遥自在。而那些“方籁”不过是自己心中的声音。人之高贵,由此可见。

除却以上,道家思想与超验主义还同时将这二者结合,均提出了“人与自然合二为一”的思想,告诫迷茫中的人们要认清自然与本我之间的联系,更加密切地去了解自然,认识每一种生物之间的联系,从而从中汲取能量,突破自我,迎接一个全新的自己。

二.哈克贝利·芬——一个超验论者

基于以上,我们再来讨论马克·吐温的“中国智慧”便如鱼得水。以《哈克贝利·芬历险记》中的主人公哈克贝利·芬为例。

海明威曾夸赞《哈克贝利·芬历险记》开启了所有的现代美国文学。这不是因为马克·吐温的地位或是小说情节的生动,而是在那样一个深受宗教思想与冷酷卡尔主义控制下的美国,竟然有一个小少年横空出世,凭一己之力打破了美国文学饱受限制的局面,凭个人之姿告诉美国人,什么才是真正的人。这个小少年,就是哈克贝利·芬。他身上所具备的独立自主、对自然的喜爱与追求等,无一不在向大众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到来,而这个时代,正是超验主义提倡人爱默生所推崇的。由此,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哈克贝利·芬是一名超验论者。

据相关书籍记载,超验主义的主要思想观点有三。第一,超验主义者强调精神或超灵,他们认为这是宇宙至关重要的存在因素。纵观全书,虽然哈克贝利并没有直抒胸臆表明自己对精神的重视,但其言行,无一不透露了这一本质。全书大幅度地描写了哈克贝利的思考,他尝尝一个人想着无人理解的事情,或“离经叛道”,或是自我反思。这些篇幅,远超于他与人交流时的话语。足见思考对于他的重要性。第二,超验主义者强调个人的重要性。他们认为人是社会重要组成部分,社会的革新只能通过个人的修养和完善才能实现。因此人的首要责任就是自我完善,而不是去竭力追求富贵。本书的第四章哈克直接撒切尔法官说:“我压根儿不想要那六千块钱了,我巴不得你把钱全部拿走,那六千块钱,还有别的钱,我统统送给你。”世俗代表撒切尔法官自然大吃一惊又摸不着头脑,但又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哈克贝利这种看淡钱财的心境呢?在全书的后半部分,面对“公爵”和“国王”的飞来横财,哈克贝利想到的只是对他们的鄙夷与不屑,还称他们是“自己见过最差劲的人渣”。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了这些钱财会怎样,更别说是占为己有。超验主义的第三个观点为:自然界不仅仅是物质,它对人的思想具有一种健康的滋补作用。他们主张回归自然,接受它的影响,从而在自然中进行。依然是本书的第四章,哈克贝利对读者说,他觉得在树林里睡觉才是自己真正的休息。第八章又称自己只要能坐在一根圆木上头,一边啃面包,一边看渡船便心满意足。他对自然充满了依赖和感激,对于他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来说,只有自然的怀抱才能给他真正的安慰,也只有在自然的羽翼下,他才能够健康茁壮地成长。

三.哈克贝利·芬——一个超验论者的道家气质

那么,哈克贝利·芬的道家气质又体现在何处呢?因为作者是美国人,同时“气质”本身也是一个玄之又玄的存在,反复的论述又不免有单调罗列之嫌疑。故笔者以小说为蓝本,只分析哈克贝利各个层面的思想,以此来论证他的道家风范。

(一)否定传统礼教,批判现实

在本书的第一章,哈克就为那正经古板的谈吐与说教打上了“腻味”的标签,第二章他则赤裸裸地认为和贵族走在一起就会觉得浑身上下有成千上百个部位都痒得要死。如果说这些都是表层,到了后期,当哈克贝利决心抛弃一切,下地狱也要保护吉姆时,他已经彻彻底底在用自己稚嫩的拳头向美国的腐朽与现实打了一记重拳。他认为自己是离经叛道的,是邪恶的,是治不好的,就因为他妄图去救一个黑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孩童,却在不自知中成为了一名伟大的“革命者”。

“因为那些人虽然一见某个黑人事情做得不对头了,就恨不得把他绞死,但在拿那个黑人解恨之后,最最舍不得赔出钱来的,也还总是那些人。”(第四十二章)不仅仅否定“传统”,就是对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谓上流白人,哈克贝利也是毫不留情地嘲讽。

至此,不由得让人联想到庄子,他以辛辣的口吻也在否定和批判那黑暗的现实。“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是王侯将相又如何,不过是虚假的小偷。“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你是士大夫又如何,不过如长舌妇人。《逍遥游》里更是把高官贵人比作鴳鸟,深刻地表现了他鄙视皇权贵族的深邃思想以及对统治者伪善给予的揭露。

(二)无所谓的厌世之姿

早在许多年前就有学者提出庄子是一个悲观的厌世者,并以《齐物论》、《二则》等作为例论,他们称庄子认为这世界一切都是坏的,存在都了无意义,所以一切都应该顺其自然,只有这样才能够脱离忧苦,以至生死。庄子是悲观的,这一点笔者不敢苟同,但其论述中的确存在着厌世的思想,如《逍遥游》中要达到的三境,再如庄周梦蝶,这其间的逃避现实与追求无为均可见一斑。

哈克贝利·芬身上也存着这样“无所谓”的感觉。吃什么无所谓,做什么无所谓,甚至有时候连想什么也是无所谓的。他和汤姆在一起的时候他听从汤姆的指令,和巴克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巴克当领导,就是和吉姆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总是那个决定者。他像一个无意识的孩童简单地听从着大人们的命令,无所谓东也无所谓西。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无所作为”的他,却像一个看破了一切的成人,无限包容着“国王”和“公爵”的伪装,甘愿为仆,直到这两个“孩子”越过了底线。(注第十九章:但我从来都是一言不发,永不泄露;把它牢记在心里,才是上策;那你既不会跟人吵嘴,也不会惹祸。他们让我们称呼他们国王、公爵,我们并没有反对,只要我们大伙儿能够平安无事就得了;反正告诉吉姆也没有什么用处。)如此一来,他便如中国故事里的仙人,用着那最犀利的目光去俯瞰这凡夫世界,又用那超脱世俗的胸襟去容纳所有。原来,他不是无所意志,他只是不屑去争、去抢、去辩,他看穿了芸芸众生惯用的伎俩,也乏了那些虚情假意,他把自己化成水的模样,他已然成蝶。

(三)孩童般的质朴

在我看来,道者或多或少都是有些童真的,这是因为他们深于自然的缘故。道者虽然看破世俗,却又少着那份融入世俗的圆滑。过少接触到烟火气,又太多沉溺在自然的原始里,所以任拿哪一个道者出来看,他们总归是有些天真到可爱。

无论是庄周梦蝶,还是鼓盆而歌……在笔者看来,即便这背后有着大智慧,但也都是可人的。古往今来有着那么多智者,可又有谁会去和一条鱼、一只鸟,甚至是一具骷髅聊天呢?又有谁能在这之后得出那些深刻地道理呢?唯有庄周。

基于以上,我们再来看看哈克贝利天真的智慧。虽然在很多时刻,哈克贝利都像一个小大人,成熟地去想好一切对策。但偶尔,他也会用思想和行为告诉我们,他不过还是个孩子。最经典的情节莫过于他的每次反思,每次围绕着“良心”的挣扎,这些总让人觉得作为一个孩童,他也是想成为“好孩子”的,只是一切都这样顺其自然,自己也就不知不觉“实在太卑劣、太糟糕了”(第十六章)。其次就是他每一次奋不顾身的善良,有的是因为良知,有的也不过是某个人对他笑了笑,或帮他解了围。他哈克贝利就是这样用着最简单最质朴的思想去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位,同时也是这份最原始最纯粹的天真,在鞭挞着任一个精致又伪善的利己主义者。

四.马克·吐温作品中蕴含的道家思想精粹

莫言曾说:作家创作的所有人物最终都指向作家本人。马克·吐温也不例外。当我们致力于讨论哈克贝利·芬到底有多么符合一个道学者的同时,也就是在探讨马克·吐温思想中的道家智慧与精神。

除却上文在内容上的探索,马克·吐温在创作手法方面也无一不显露出这一点。

首先就是他幽默风趣的讽刺技巧。全书的开篇作者便告知大众:“全书使用了好几种方言,这些方言色彩有细微差别,不是偶尔随意,或凭猜测揣度造成的,而是煞费苦心,以作者个人熟悉这几种专门语言作为可信的指靠所致。”寥寥几句便无情嘲讽了那些“阴谋论者”与“动机论者”。在全书的描写中,马克·吐温更是不遗余力地塑造了“国王”与“公爵”这样的丑角,一个《皇家尤物》虽然让他们大赚一笔,却也颜面尽失,但他们丝毫不觉,还洋洋得意。可谓之双重讽刺,令人赞叹。而这讽刺的手法在庄子的文章中也不少见。无论是朝菌、晦朔,还是蜩与学鸠,庄子也都在用力地嘲讽那些见识短浅的王公大臣,这二人由此达成一致。

其次,在《哈克贝利·芬历险记》中马克·吐温运用了超验主义之下的自然象征手法。作者以密西西比河为乌托邦,这是他超然的“蝴蝶梦”。故事中的人物在河上欢声笑语,但岸上的人们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强烈的反差,一方面是美国梦文明的象征,另一方面又揭露了文明之中的残忍、危险与黑暗。庄生晓梦迷蝴蝶,河上的哈克贝利与吉姆是快乐的,可是这份御风而行的逍遥游能存几时?马克·吐温在向往中又不乏表现了自己对人与社会与自然最深沉的担忧。

其实,无论是庄子还是马克·吐温,无论是道家还是超验主义,他们都不过是站在最纯粹的角度,用最悲悯的心,去看这世界千变万化,祈祷着终有一天可以泠然善也,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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