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虹
概念整合理论是吉尔斯·福康涅和马克·特纳在心理空间理论基础上提出来的,其目的是通过心理空间之间的映射关系揭示语言在线意义构建背后的认知规律。吉尔斯·福康涅和马克·特纳认为概念整合发生于概念整合网络之中。概念整合网络是说话者根据语境信息和背景知识构建的框架所形成的心理空间网络。典型的概念整合网络包括四个抽象空间:类属空间、输入空间一(源心理空间)、输入空间二(目标心理空间)和合成空间。各空间之间通过跨空间映射进行对应连接。输入空间为其他空间提供成分和关系,两个输入空间之间存在部分结构对应关系;类属空间包含两个输入空间的共享结构,同时又与输入空间之间存在映射关系;两个输入空间的部分成分和结构选择性投射到合成空间,通过组合、完善和扩展三种整合操作形成层创结构。从心理空间组织框架角度,概念整合网络模型分为简单型、镜像型、单域型和双域型四类。双域型概念整合的两个输入空间的组织框架各不相同,因此,此种概念整合最具创造性。基于此,以极具创造力的双域型概念整合来解读弗罗斯特诗作的深邃思想主题将更具效用性。
《进入自我》是弗罗斯特第一本诗集《少年的心愿》的开篇之作,对于这样的编排,诗人显然有自己的考虑。在双域型概念整合下,诗人的编排意图将得到合理阐释,诗歌的深邃思想主题也将得以展示。
我的心愿之一旨在那片密林,
老迈,坚定,风儿难以吹进;
其实那幽暗深沉并不是伪装,
它要延伸,直到地老天荒。
我不能总是受束缚,总有一天,
会悄悄地溜出,进入那苍茫天地;
不断地发现林中空地,我毫无畏惧,
走上漫漫长路,看轮筒缓缓铺遍沙粒。
我看不出我为何不能义无反顾,
而亲朋好友为何不能走我的路
超过我,既然他们会把我思念,
而且总想知道我是否把他们牵挂。
他们不会发现他们心中的我有多少改变,
只是越来越坚信真理就在我思想的心田。[1]
双域型概念整合下,“进入树林”和“进入自我”分别是诗歌的两个输入空间。两个输入空间在组织框架上有很大的差别,一个是进入具体实物——“树林”,一个是进入抽象概念——“人心”。尽管如此,两个输入空间还是存在着映射关系,如:“树林的坚定”对应“信念的坚定”,“树林的幽暗深沉”对应“人心的孤独”等。类属空间体现了两个输入空间的共享元素“进入某处”。合成空间从“进入树林”输入空间提取的部分组织框架是“树林的深沉美”,从“进入自我”输入空间提取的部分组织框架是“‘我’的坚定信念”。合成空间对两个输入空间进行组织得到的层创结构是“进入树林和进入自我被放置在一起”;合成空间在认知常识完善下得到的层创结构是“进入树林探寻树林之美是‘我’的坚定信念”;最后,通过扩展,也就是运行合成空间所产生的层创结构得出:“进入树林即进入自我,只有在大自然里才能探寻到美之源泉和人生的真谛。”这是诗人所要表达的真实思想主题,也是诗人将此诗用作其首部诗集开山之作的深层次缘由所在。
《丝质帐篷》是诗集《见证树》的收录作品。多数人认为此诗是弗罗斯特为其妻埃莉诺所作,但也有人认为诗是写给凯瑟琳·莫里森的,因为自1936年起凯瑟琳·莫里森和她的丈夫就成为弗罗斯特一家的亲密朋友。“由于埃莉诺身体不好,凯瑟琳·莫里森也自这一年起部分扮演了女主人的角色,在弗罗斯特家有大的活动时以女主人的身份接待来宾。凯瑟琳·莫里森是玲珑乖巧、很有能力的女人,弗罗斯特在其妻埃莉诺去世后曾向她求过婚,但被她拒绝了。不过,凯瑟琳·莫里森同意担任弗罗斯特的秘书,负责安排弗罗斯特的演讲日程和对外交涉事宜。直至弗罗斯特去世,凯瑟琳·莫里森一直这样照顾着诗人,给了诗人晚年以极大的安慰。”[2]于是,就有了此诗是为凯瑟琳·莫里森所作的猜测。不管诗歌为谁所作,它是弗罗斯特十四行诗里当之无愧的极品。诗歌借助比喻的手法将“女性”和“丝质帐篷”两个貌似无关的事物联系起来,女性如丝质帐篷般温婉秀丽的独特美被表现得淋漓尽致。而运用双域型概念整合对此诗进行深层次解析,诗歌的深邃思想主题可得到更为合理的诠释。
她是田野里一顶丝质的帐篷,
中午时分,阳光下夏日的阵风
吹干了露珠,一根根纤绳柔软
牵动着帐篷随风轻轻地舞动;
那雪松高杆就是中央的支撑点,
棚顶巍巍如尖塔一般指向苍天,
它标志着灵魂的稳当安逸——
仿佛不为任何一根纤绳所牵连;
在这里没有任何有形的牵扯,
只有松松地维系着无数的情思/丝,
让大地上的万物成为一个整体;
只有当其中一根过于拉紧时,
在变幻莫测的夏日空气里
才有了一丝丝束缚的意识。[1]
在双域型概念整合下,“丝质帐篷”和“亭亭玉立的女性”是两个输入空间,它们有着截然不同的组织框架,绵软鲜艳的丝绸帐篷是休息所用的物品,而亭亭玉立的秀美女性却是人。但细读诗歌,读者会发现两者间是存在跨空间映射关系的,“柔滑鲜艳的丝绸面料”对应“女性秀丽的外表和温和的天性”,“帐篷的绳索”对应“女性的情感脉络”,“帐篷的支撑杆”对应“女性的意志”,“罗盘”对应“定向”等。类属空间表达了两个输入空间的共享元素——“唯美”。合成空间从“丝质帐篷”输入空间提取的部分组织框架是“丝绸帐篷的具体形态”,从“女性”输入空间提取的是“女性的秀丽外表和温和性情”。合成空间对两个输入空间进行组合得到的层创结构是“丝绸帐篷和女性被置放于一起”;通过人的认知常识,合成空间对两个输入空间进行完善得到的层创结构是:“丝绸帐篷虽质地柔软却能如尖塔般直指苍天;女性虽温柔却能坚守灵魂的高贵。‘丝绸帐篷’和‘女性’具有一定的同一性。”通过扩展,合成空间得到的层创结构是:“揭示女性生命的真谛、歌颂女性的高贵品质”。可见,对女性温柔、秀丽、坚贞以及理智的赞颂正是诗歌的深邃思想主题所在。
《与此夜相伴随》是弗罗斯特一首自传性的抒情小诗,在双域型概念整合下,诗歌的深邃思想主题得以更好阐释。
我独,我独与此夜相伴随。
我雨中步出——雨中回返。
我一直走出城市边缘的星辉。
我望进那阴森森的胡同。
我走过守夜人的身旁,
我低头向地,不愿解释一声。
我伫立不动,把脚步声止息,
此时,远处飘来一声时断时续的呼唤,
唤声越过无数屋顶,来自另一街市。
但不是唤我回家,也不是告辞之音;
更远处,在超乎尘世的高处,
当空有如钟的明月一轮
言说:时光本无是也无非。
我独与此夜相伴随。[1]
双域型概念整合模式下,“与黑夜相伴”和“与孤独相伴”分别是诗歌的两个输入空间。两个输入空间在组织框架上具有差异性,比起“与黑夜相伴”输入空间,“与孤独相伴”输入空间更显抽象。尽管如此,两个输入空间还是存在一些映射关系:“黑夜的凄凉”对应“人心的孤独”,“与黑夜相伴”对应“与孤独相伴”等。类属空间表达了两个输入空间的共享元素“与某物相伴”。合成空间从“与黑夜相伴”输入空间提取的部分组织框架是“黑夜的凄凉”,从“与孤独相伴”输入空间提取的部分组织框架是“人心的孤独”。合成空间对两个输入空间进行组织得到的层创结构是“与黑夜相伴和与孤独相伴被放置在一起”;合成空间在认知知识完善下得到的层创结构是“与黑夜相伴实质反映了‘我’与孤独相伴”;最后,运行合成空间所产生的层创结构是:“与黑夜相伴即与孤独相伴,孤独就如黑夜一样,常伴世人,如影随形。”这也是诗歌所要表达的真实思想主题。
再如诗歌《漫天黄金》,诗人以旧金山里漫天飞扬的尘土来批判旧金山人的淘金热。诗歌的思想主题是通过典型的双域型概念整合方式生成的。
这座城市通常总是尘土飞扬,
除非当海雾飘来把尘土涤荡,
孩子们听说过飞尘中有黄金,
而我就是那些孩子中的一名。
所有被大风高高扬起的灰尘在落日余晖中显得都像黄金,但我是听过那个故事的孩子,那故事说有些飞尘真是金子。这就是旧金山金门湾的生活:我们的事物都沾有黄金尘末,而我是受过那种教导的孩子,“我们都得吃下我们的金子。”[1]
全诗由三个诗节组成,前两节描写了一个漫天尘土飞舞的旧金山城,最后一节揭示了旧金山的恶劣环境正是人们过度开发黄金所致,人类最终自食恶果。在双域型概念整合下,诗歌的两个输入空间分别为“尘土”和“黄金”。虽然两个输入空间的组织框架差异很大,一个是毫无价值的灰尘,另一个为价格不菲的黄金,但两个输入空间却存在着映射关系,如“落日余晖下的尘土”对应“金色的黄金”,“飞扬的尘土”对应“飞扬的黄金尘末”等。类属空间显示了两个输入空间的共享元素——“漫天飞舞的物体”。合成空间从“尘土”输入空间提取的部分组织框架是“飞扬的尘土”,从“黄金”输入空间提取的部分组织框架是“飞扬的黄金尘末”。合成空间对两个输入空间进行组合得到的层创结构是“尘土和黄金被置放在一起”;对两个输入空间进行完善所得到的层创结构是“飞扬的尘土如同飞扬的黄金尘末”;通过扩展,即运行合成空间所产生的层创结构是:“人类过度开采黄金只会使得环境恶化,造成城市里尘土漫天飞扬的局面。”从此层创结构可得出此诗的深邃思想主题:人类要保护自然环境。
双域型概念整合的层创结构具有和输入空间完全不同的组织框架,因此,此类型的概念整合最具创造性。以此种类型的概念整合对弗罗斯特诗歌的深邃思想主题进行诠释,读者能更好地理解诗人“诗始于愉悦,终于智慧”及“看似简单,其实复杂”的创作美学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