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是清欢

缪晓书

奶奶总想着要吃青菜泡饭，五十多岁时想，六十多岁时想，现在七十岁了，还是念念不忘。自从我记事起，每逢家人团聚时，桌上总少不了青菜泡饭。但奶奶总是喝几小口汤，便放下碗，咂咂嘴，然后遗憾地说：“不是这个味儿呀。”

一个冬日午后，爷爷奶奶坐在门口晒太阳。我也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奶奶旁边。她正在为家门口的六七分地做规划：“这一小块种大蒜，剩下的全种上青菜。”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奶奶，您怎么这么喜欢吃青菜泡饭呢？”奶奶眼睛微眯，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变得柔和起来。她说：“唉，老早的事喽，那时我才十岁，你老太也还在世。那年是灾年，收成不好，家里粮食紧张。为了节省，老太经常找几棵青菜，然后将它们和饭一起，煮成菜泡饭，既当饭又当菜。我们兄妹几个在田里干活，天天盼着一碗菜泡饭。有时候放工回家，老远就闻到香味，清香清香的。我们就丢下锄子，一路跑回家。到家就围着火膛等，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等到米汤变得浓稠，就可以吃了。刚出锅的菜泡饭很烫，我们又等不及让它变凉，所以经常把嘴里的皮烫破。”说到这里，奶奶咽了一下唾沫，继续道：“那个菜泡饭哟，又鲜又软，香得不得了。你舅爷爷吃完了，就想抢我的，我就拿筷子打他，呵呵。”

这时，一直闭着眼睛的爷爷“嘿嘿”笑了两声，说：“那时候我第一次去你家，你奶奶就煮菜泡饭给我吃。我一口气吃了两碗，出了一身汗。那饭确实香得很。”奶奶听了，自豪地笑了。随后，两个老人家突然安静下来了，似乎在回味那香气四溢的菜泡饭，又或是在回忆那些年清贫生活中的快乐。

奶奶大寿那天，我们陪她去了饭店。饭店里没有菜泡饭，我们只好请厨师专门做了一碗。除了菜泡饭，其他的菜奶奶只是象征性地拨了几下。那碗菜泡饭，她也只尝了几口，就咂咂嘴，遗憾地说：“不是这个味道。”

直到现在，奶奶还在寻找一碗真正的、属于她记忆中的菜泡饭。或许，她要寻找的是那一段贫苦日子里，一碗清淡、樸素的菜泡饭带给她心灵上的真实的快乐。

可是，那年、那些人、那种温暖的氛围，已经像老电影一样，定格在遥远的岁月里，再也回不去了。奶奶也只能在心里回味那份清欢，牵出深深的思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