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的天然游泳池

2019-11-24 16:35王波
参花(下) 2019年11期
关键词:松花江游泳池孩子

作者简介:王波,1963年生于吉林市,系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编剧。1982年至今已在《曲艺》《戏剧文学》《散文选刊》《满族文学》《文艺报》《中国青年作家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文学评论、戏剧剧本、散文、诗歌、纪实文学等文学作品200多万字。现为《新华书目报》《世界文化》专栏作家。有多篇作品被《新华文摘?中短篇小说选粹》《散文选刊》《军事文摘》等报刊选载及入选多种年度选本。主要作品有大型话剧剧本《辅帅张作相传奇》,大型戏剧剧本《玉碎香消》《百花公主》,长篇历史小说《努尔哈赤后宫秘史》,中篇小说《江爷》等。

东北七月也流着火一样的热浪,但站在松花江边依然感觉到它的清凉。松花江从长白山天池飞流直下几百里,来到吉林市这里,辗转反侧不忍离去缠绵成一个大写的S形玉带,才依依不舍地缓步走远。

一九六三年五月,我就出生在吉林市三道码头河南街,这里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六七岁的时候,我就在松花江岸边戏水、游泳、疯长。稍大一点就到三道码头、市政府松花江对面的天然游泳池戏耍。去江对面有三个途径,第一是到二道码头下水,顺松花江游到对岸;第二是花三分钱在三道码头坐摆渡船到对岸;第三是顺松江柏油路走一千米过江南大桥绕到对岸。

我和小伙伴们几乎都是到二道码头游泳过江到对岸的天然游泳池的。当然得用手心手背、石头剪子布之类的游戏选出一个倒霉蛋,顶着炎炎烈日拿着我们小伙伴的衣服裤子坐船过江。至于走江南大桥绕到对岸,那是她们女孩子干的事儿。

天然游泳池有多美,多少年长大后我才明白。它就像镶嵌在松花江边拦腰开了瓢的半个大倭瓜,夏天时方圆近千米的水面和松花江时断时续地相连。冬天的时候,底部坦露,只有两条近二十米深的水沟。厚厚冰层覆盖,保护里面的鱼虾还有哈什蚂(林蛙)……

对于天然游泳池我是那样地熟悉,虽然离开家乡十几年,但那清晰的画面多少次出现在我的梦中。几十年的岁月匆匆,这里的青草、鸟儿,甚至是蚂蚱、蝈蝈都是那样地静谧……

天然游泳池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可一两场春雨就成了大草甸子,几天的暖阳之后,大草甸子显得格外清纯、灵秀,总会萌生出嫩绿鲜活的诗意,犹如一幅柔美缥渺的朦胧画卷,丛丛小草灿烂蓬勃地点头微笑地迎着太阳……

天上飘来朵朵棉花一样的白云,渐渐地由浅到深、由白变黑。携带着浓浓寒意的细雨,随着天空响起的几声春雷,春雨像耐不住性子的东北汉子,经过一冬的猫冬,终于又回到了久违的天然游泳池的大草甸子上。毛茸茸的小草一丛又一丛地探头晃脑,悄悄地钻出黝黑冷寂的土壤,释放出压抑已久的生长能量。

早上临上班,父亲不放心地说,听说前几天天然游泳池淹死了一个。这几天谁也不准到那里玩水捞鱼,晚上回家让我发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孩子们都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使劲地闭眼睛,醒了的也装睡不吱声。母亲接着又说,那大水泡子深不见底的,掉下去就没影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

经过一个冬天久违了的阳光,天然游泳池的鱼儿们成群结队地浮出水面,而最先沉醉于春光的,还是我们这些孩子。男孩儿们把皮帽子扔到家里,来不及脱掉身上的棉衣棉裤,很快来到天然游泳池大草甸子上,从一朵朵小野花身上去嗅春天的芬芳气息,然后欢快地采摘五颜六色、缤纷绚丽的野花。男孩女孩在这里闹着、跑着,尽情撒欢儿玩耍,露出一张张如春天般灿烂的脸庞和迷人的酒窝,把春风、春意全都写在了脸上。

晚上回到家里,喝点烧酒后父亲骂骂叨叨地说:“都多大孩子了,一点也不明白事儿,大人们一天起早贪黑上班干活,养活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你们就不能替家里分担点儿?”

在一旁的母亲怕吓到孩子们,忙打着圆场说:“你看家里大人上班赚钱忙一天累得要死,还得劈柴,你们就不能在江南天然游泳池的大草甸子上给家里搂点儿柴草烧饭,帮着大人们多分担点家务。你们也不小了,成天只知道玩儿。”然后小声说:“还不麻溜去上炕睡觉!你爸爸喝酒了,咋这么不明白事呐?”

孩子们一听乖乖地都上炕闭了眼睛。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挎上筐欢快地奔向天然游泳池大草甸子,去找寻新鲜的荠菜、开黄花的婆婆丁、嫩嫩的刺嫩芽、大脑袋的小根蒜、青青的山芹菜、苦涩的苣荬菜、充满蒿子香的柳蒿芽、猫爪子蕨菜、野苏子叶……

当我们这些累了一整天腰酸腿疼的孩子们把装满筐和篮子的胜利果实拿到家里时,父母高兴地说,这还行,多干点正事儿,少让我们操心。赶紧吃点饭,饿坏了吧?明天再去多拿幾个大饼子。一会儿烧点热水,烫烫脚,解解乏,麻溜地上炕睡觉。

我们吃着热乎乎的大饼子、煎饼卷大葱,各种野菜蘸着鸡蛋酱,一会儿就饱了。更欣慰的是热水烫过脚上炕后真的格外舒服,躺在炕上一会儿,男孩、女孩就睡着了,有的男孩子竟然打起了呼噜。

父亲笑着说:“怎么?这小兔崽子挖点野菜、干点活儿,还整出点动静了,怕人家不知道。”说着要捅醒打呼噜的孩子。

母亲忙劝阻说:“孩儿他爸,你可别惹醒他,累一天了,他还在长身体,你没听人家有学问的说,睡觉时间是长个子的时候。”听了母亲的话,夫妻互相瞧着对方,扑哧一声都笑了,随即关上电灯。圆圆的月亮像个银盘挂在天上,河南街的夜晚静寂极了,偶尔传来解放车的汽笛声,显得特别刺耳……

又是几场雨过后,夏天到了。松花江汛期来了,江水滚滚洪流涌进了大草甸子,这里大部分水深都有一至一点五米,只有一两条深沟达到两三米深。这里顿时成了我们这些十来岁孩子玩水、游泳的好地方,我们都管这里叫天然游泳池。水面静的时候,鱼、虾成群地浮出水面,青蛙、甲鱼高兴时乱跳乱爬,特别是青蛙,还向我们示威似的呱呱地大叫,仿佛是我们侵占了它的领地,而在向我们抗议。但有时候它们甚至和我们一起在水中嬉戏……

那时候,我们初中是每天半天上课、半天休息。记得有一次,中午刚放学,我急急忙忙回家吃完午饭,就和事先约好的邻居小军来到天然游泳池。我们游了一个多小时,发现水越来越大,根据以往的经验一定是松花江上游的丰满大坝又放水了。游着游着,我们发现天然游泳池岸边的人越来越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拿土篮子、网兜子、抬网、洗脸盆……我们俩到近前一看,水边小鱼密密麻麻地浮在水面,有泥鳅、嘎牙子、葫芦籽、鳌花……原来是上游的丰满水电站发水冲下来许多鱼和虾。

小军看在眼里,像往常一样着急地到岸上拿起裤子系上裤腿就想下水捞鱼。我看在眼里说了一声:“你真笨,看我的。”我上岸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三尺长、二尺来宽的麻袋片儿。

“波哥真聪明。哪来的?”

“在我妈单位四商店向保管员大爷要的。这是棉花的包装皮,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大的。”我洋洋得意地显摆着。

我和小军一人把住麻袋片儿的一头,下水在岸边捞起鱼来。头两网都捞上来十几条小鱼,周围的男女老少顿时投来羡慕的目光。这俩小家伙行啊!网网不走空,那是手巧不如家什妙……

听人们这么一说,我和小军捞鱼捞得更欢了。我们抬起麻袋片儿,一条大鱼一下子蹦出来。我和小军顾不得水底的石头硌脚,一网没捞到,紧接着又捞第二网、第三网,终于足足有三斤多重的大胖头鱼落网了。

我们俩把大鱼放到岸边,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说,这准是从丰满大坝下来摔蒙了,一看这鱼就受伤了。这回回家你父母可以给你炖胖头鱼了。

我和小军觉得还能捞到大鱼。是呀!一条大鱼兄弟俩怎么分呀!我们又欢天喜地地捞起鱼来。一会儿捞上一条一斤左右的鲇鱼,还捞上来一条半斤多重的黑鱼,我们就这样忘记了吃晚饭,忘记了回家。捞鱼一直捞到月亮出来。我们俩又饿又累,但看着足足有十来斤一大堆各种各样的鱼,心里十分地高兴。分鱼的时候我还是把那条三斤多重的大胖头鱼给了小军,因为他比我小三岁,他也把那条大鲇鱼和黑鱼分给我。剩下的小鱼、小虾我们平分。我把鱼放到麻袋片儿里,他把两条裤腿一系把鱼放进裤子里。我们俩就这样满怀喜悦,雄赳赳、气昂昂地顶着圆圆的月亮回家了。

我就是在松花江里练就了一身劈波斩浪的好水性,因此,班级里的男同学都愿意和我去游泳。有几次班级的同学在松花江边学游泳呛水了,是我把他们救上岸来。

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和妻子领着儿子到松花江边乘凉。我刚要下水游泳,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追着水里的小纸船一下子掉进江边的采沙坑里,旁边的孩子母亲妈呀一声去抓孩子也掉进深水里。我急忙游过去,先是潜水抓起孩子举上岸,然后又救孩子的母亲,我抓住她的头发,连划带推地喝了好几口水,才把她救上来。我刚上岸,妻子一下子扑了过来,眼里含着泪水上下打量我,你没事吧!我很随意地说,小事儿一桩。

那孩子的母亲吐了几口水,一把抱起孩子就走。围上的人们大声说,你还没谢过救你的恩人呢!她这才又跑回来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抱着孩子急忙离去。

转眼间,秋天到了。松花江枯水期也来了,近千平方米的游泳池泥土肥得很,到处长满了一人多高密密麻麻的蒿草,里面藏着百八十个人都找不到。这里不但是我们捉迷藏的好地方,里面还藏着野鸡、野鸭、花鼠子、刺猬等许多小动物。

天空上,不时可见到盘旋觅食的苍鹰和成群飞成“人”字形的雁阵,真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览无余的大草甸子上,天空格外地蓝,秋风也吹得格外地爽快。这时你才能深刻领悟到什么叫秋高气爽。

距大草甸子几百米农田里的苞米叶子发黄了,苞米棒子上已经露出金灿灿、白花花整齐的大门牙了、高粱穗子早变成红脸膛了,向日葵已低下高傲的头,黄瓜、茄子在秧上随秋风荡着秋千,豆角架上的花雀豆在秧子上鼓鼓的,好像马上就要爆开出世……

农民们在庄稼地里忙活着……田间地头飘荡着歌谣:

“秋风阵阵凉来袭,哎!呀呀呀……

农民地里挥镰急,哎!呀呀呀……

葵花头重把头低,哎!呀呀呀……

花雀豆藤叶儿稀,哎!呀呀呀……

黄瓜老了一把籽,哎!呀呀呀……

茄子老了尿臊气,哎!呀呀呀……”

天然游泳池已经成了我们这些孩子的天堂。只要是上完半天课都愿意往里钻。我们手里拿着棍棒,还有的拿着家里破旧的镰刀,在大草甸子里找寻着野鸡和野鸭蛋,追逐四处乱跑的野兔、花鼠,当然我们很少能捉到。女孩们跟在我们身后,她们在捡大草甸子里好的蘑菇、野菜。现在我明白了老子說的“上善若水”。松花江大草甸子上生长着各种丰美的野草,养活了许多的食草飞禽,如野鸡、野鸭、鸳鸯等。

十年后,天然游泳池成了倾倒垃圾的场所……

又过了十年,天然游泳池已经填平了,松花江南岸也修起了柏油路、江堤……市里的重点工程是清水绿带,把松花江畔的坑坑洼洼都填平,修了草坪……

我来到江边,看见一位六十多岁钓鱼的大爷,就问道,您今天钓多少鱼呀?

大爷看都不看我说,江里哪有鱼。江边鱼、虾产卵的大小水泡子都填平了,小鱼绝户了,哪来的鱼呀!连蛤蟆都没有了,甩出的籽还没等变成蛤蟆骨朵(蝌蚪)就让江水冲得快到下游哈尔滨了。

那你钓什么?

大爷听了嘿嘿一笑,钓心情,钓回忆。老了老了,总做少年时候的梦。那时候的松花江,弄个麻绳绑上铁丝挂个曲蛇(蚯蚓)扔到江里鱼都咬钩。

又过了十年,这里的望江楼成了全市房地产的高价小区,江堤上出现许多时髦的标语……

转眼十年又过去,我从北京休假回到家乡吉林,来到三道码头、市政府对岸,我儿童、少年、青年时记忆中的天然游泳池已无踪无影。眼前一片片火柴盒一样整齐的楼房,全是微笑着俯首倾向松花江的高档望江楼。江堤上的柏油路和松花江一样顺流而下,松花江如一条玉带,江畔整齐了,美观了,可是江里的鱼虾几乎没有了。人们劳动创造着美好的生活,满足着自己欲望的同时,可曾思考过大自然能承受吗?和谐吗?我耳边又回想起了老子说的“上善若水” ,似乎又有许多许多的感悟。(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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