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克慰
岸上柳依依 鸬鹚忙捕鱼
看画,会勾起记忆。那些久远的往事,瞬间从记忆深处苏醒。哪怕是一片树叶,一朵小花,一段若无若有的初恋,甚至偷一个西瓜,拔一棵萝卜,这样竭力想遗忘的事,也会从记忆里复苏,清晰如昨。
看胡湄的《鸬鹚捕鱼图》,就想起很多年前,在老家鸭河水库看到的鸬鹚。说实话,鸬鹚不是我喜欢的鸟,长相不好,单调的“嘎——嘎”声,既无韵味,也少了些粗犷。看见鸬鹚,不会刻意去观察,甚至不会多看两眼。人对客观事物的认知,总是向美的。
其实,看鸬鹚,很多时候,是远距离观看,模样朦胧,不太清楚。记得有一次,看到一只鸬鹚捕到一条鱼,仰着头把那条鱼从头部吞下。我看到那条鱼不停地挣扎,用尽力气甩动着尾巴,鳞片在阳光下粼粼闪光。真实地看到鸬鹚捕鱼,仅此一回,此后再也没有看到。
真正近距离看到鸬鹚,是多年前在家乡。一个捕鱼的老人,他养了两只鱼鹰,常在家乡鸭河水库、冢岗庙水库捕鱼。鱼鹰,就是用鸬鹚驯化而成的。那时候,只要看到他回来,我们就会围上去,看他鱼篓里捕了多少鱼,看那些昂着头的鱼鹰。我们总是忍不住偷偷地用指头戳鱼鹰,每戳一下,鱼鹰就会发出“嘎——嘎”的叫声。老人看到我们戳鱼鹰,就说:“别招惹它,惹恼它叨人,可疼了。”听说鱼鹰叨人,吓得我们赶紧缩回手,再也不敢碰一下,生怕惹恼鱼鹰,叨得我们顺手流血。
鸬鹚,头和脖子黑色,浑身上下满是黑色羽毛,翅膀褐色伴有白色丝状羽毛。上嘴黑色,下嘴灰白色,腿黑色。身上的羽毛分不同部位,在阳光下閃耀着紫绿色、铜褐色、蓝黑色金属光泽。从远处看,就是一黑色大鸟。此鸟属于大型的食鱼游禽,嘴呈锥形,有锐利的钩。善于潜水捉鱼,因此常被人驯化捕鱼,就是人们常说的鱼鹰。
鸬鹚的种类也很丰富,大约有三四十种。它们常在海边生活,但不是真正的海洋鸟类。据说,鸬鹚的祖先是淡水鸟类,与海洋鸟类有着本质的区别。因此,除了在海洋觅食外,它们的捉迹,遍布陆地上的淡水湖泊。
鸬鹚与海洋鸟类的另一区别,就是它们不是集群鸟类,不像海鸥成千上万只聚集在一起。但鸬鹚也集小群活动,它们飞行时头颈向前伸直,脚伸向后,因为翅膀扇动缓慢,几乎是掠着水面低空飞行。鸬鹚很多时间在水中游泳,游泳时头伸得很直,潜水时半个身子跃出水面,然后翻身潜入水中。鸬鹚潜水,基本上是为了捕鱼。它们不捕鱼时,就在岸边休息。有的蹲在石头上,有的蹲在树梢上,身子直立,不停地忽扇翅膀。鸬鹚忽扇翅膀,是因为它们的羽毛不防水,下水捕鱼或游泳,身上的羽毛就会湿透。为了飞翔,甩掉身上的水珠,把羽毛晒干,是它们唯一的选择。
捕鱼,是鸬鹚的强项。它们在深水区捕鱼时,不是在水面,而是立在岸边的石头或树枝上,有时也立在水中枯枝上,眼睛盯着水面,寻觅窥视猎物。如果发现猎物,迅速跃入水中,准确捕捉猎物。如果是条大鱼,几只鸬鹚就相互合作,围捕猎物。在浅水区,鸬鹚往往采用偷袭的方式,偷偷来到猎物身边,然后用尖利的长嘴,对准猎物狠命一击。无论多么灵活的猎物,都躲不开鸬鹚的袭击。它们捕到鱼后,钻出水面,仰头把鱼吞进宽大的咽喉。
再看看胡湄的《鸬鹚捕鱼图》,画面与我的所见是多么的相似。画中,苍茫的远山,老柳树,湖水,浮萍,两只鸬鹚。一只蹲在柳枝上,另一只嘴里噙着一条鱼,头上扬,准备把鱼吞下去。上面的鸬鹚,望着下面的鸬鹚,是羡慕?还是两只鸬鹚在交流着什么?不得而知。
从画面上看,这是两只自由的野生鸬鹚。它们在大山的湖泊里,悠闲地捕鱼。没有人控制它们,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劳动成果。也可能,下面的那只鸬鹚捕到鱼后,仰着头,对上面的那只鸬鹚说:“下来吧,这条鱼给你吃。”上面的那只鸬鹚说:“你吃吧,看把你累的。”你不能不相信,它们是一对恩爱的鸟夫妻。
可以肯定,它们不是受制于人的鱼鹰,它们是自由的。在《鸬鹚捕鱼图》中,你看不到育鹰人,看不到小船,也没看到鸬鹚蜕变为鱼鹰的痕迹,它们是自然的,没有驯服的鸬鹚。
曾经,我看到过鸬鹚被驯化成的鱼鹰,它们捕鱼的场景,有一种凝重的沧桑美。
一条河流,波涛汹涌,一条划子船上,一个孤独的老人,坐在船头,两只鱼鹰,蹲在鹰架上,划子船悠悠荡荡,漂在河流之上。这样的画面,有点沧桑和凝重,带着古典的味道。看得出来,这种捕鱼方式,带着农耕时代的痕迹。这是三十多年前的风景——家乡最传统的鱼鹰捕鱼。
在我们家乡,用鱼鹰捕鱼,叫玩鹰。玩鹰,就是驯化鱼鹰,用来捕鱼。捕来的鱼,拿到集市上换钱。我们老家,玩鹰的不多,家乡没有湖泊海洋,不以渔业为生,靠玩鹰维持不了生活,也不能发财。家乡的两个水库,都是人工水库,虽说河里有鱼,但很少有人捕鱼。水库沿岸的农民,以种地为主,捕鱼,只是农闲之时的一种爱好。
我们村子里的温老三,就是唯一的捕鱼人。他是个光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也不种庄稼,就靠着两只鱼鹰吃喝。每天,温老三撑着划子船,带上鱼鹰,在鸭河里游荡。鱼抓多了,也不会兴高采烈;抓少了,也不会垂头丧气。日子对他来说,就是玩的。别人是过日子,他是混日子,只要饿不着就行。
他的两只鱼鹰我见过,墨绿色的翅膀,栗色的背部,腹部多为灰白色,长长的脖子,总是缩在肩胛里,翅膀有点耷拉。这种叫鸬鹚的水鸟,看上去没有美感,猛一看,像只鸭子,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他的两只鱼鹰,据说是花大价钱买来的,一只鱼鹰,都在四五十元左右。不要小看这百八十元,在当时,集贸市场上一斤大米,也就两角钱左右,一百元可以买五六百斤大米呢?
两只鱼鹰,蹲在船头,每只鱼鹰的脖子上,温老三给各套上一个脖套。他就蹲在船头,发现水中有鱼时,打一声哨响,两只鱼鹰跃入水中,一会儿工夫,鱼鹰从水中探出头,嘴里叼着一条鱼。因为脖子上套着脖套,鱼鹰无法将鱼吞下去,就转回船边,温老三把鱼摘下来,放到鱼篓里。这样的动作,每天要重复几十次、上百次,时间久了,人就像机器,一个只知道收鱼的机器。既没有喜悦的笑声,也没有沮丧的表情。
鱼鹰也一样,不断地重复着下水捕鱼,跃出水面给主人送鱼。如果鱼鹰捕到一条大一点的鱼,温老三就高兴地摘下鱼,然后从船舱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鱼,奖赏鱼鹰。如果鱼鹰捕上来的是一条小鱼,就不奖励。受到奖励的鱼鹰,会高兴地“嘎——嘎”大叫,然后跃入水中,继续捕鱼,期待着再次受到主人的奖励。这种激励方式很有效,也很有趣。
其实,用鱼鹰捕鱼,捕到的都是小鱼,抓到半斤四两重的鱼,温老三就很满意了。最大的鱼,也就斤把重。捕斤把重的鱼,需要两只鱼鹰合作。温老三只有两只鱼鹰,一般是捕不到大鱼的。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捕个十斤八斤;运气差的话,一天也就三五斤。那时的小鱼,每斤五六毛钱,十斤小鱼,也就卖个五六块钱。在今天看来,五六块钱,连半斤猪肉都买不到。但当时的五块钱,能买到四五斤猪肉。
现在,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农贸市场上,黑黝黝、胖乎乎,活蹦乱跳的鲢鱼、鲤鱼、草鱼、鲫鱼、鲶鱼摆满了市场。那些小鱼小虾,已不能带来可观的收入,鱼鹰捕鱼,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很多人都把鱼鹰卖掉,或者是放生,种地之余,外出打工。家乡的水库里,再也看不到玩鹰人和鱼鹰的身影。
温老三也于上世纪90年代初期病故,他的两只鱼鹰,在他死后被人放生。捕鱼人和鱼鹰,早已成为记忆,或者说成为了历史。在我们家乡的那条河流上,再也看不到孤独的老人,看不到颠簸的小渔船,更看不到捕鱼的鱼鹰。三十多年的沧桑风雨,把岁月打磨得温润如玉,天地一新。留下的除了久远的往事,还有老家的那条河流,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变迁。
虽然鱼鹰捕鱼是国人传承千年的古老技艺,但与大自然的和谐相比,并不那么重要。当某一天,你在江河湖泊看到成群的鸬鹚,它们矫健的身影,在天空中飞翔,在汹涌的波涛里潜入潜出,一只只鸬鹚,嘴里叼着一条银光闪闪的小鱼,“嘎——嘎”地叫着,你就觉得,那些古老技艺的失去,并不值得留恋。
其实,每次看到鱼鹰,我总觉得,鱼鹰是可怜的鸟。它们每天辛勤地劳作,但自己的劳动成果,却无法享受。能不能得到主人的奖赏,还得看主人的脸色。更重要的是,作为一种鸟,它们不能自由地飞翔,被主人用一根绳索,固定在船头。它们的命运,本该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却任人摆布。
牡丹开富贵 凤凰呈祥瑞
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鸟,它只出现在我们的想象里,出现在古老的传说里,出现在画家的画轴中。这鸟,就是凤凰。
其实凤凰,它曾经真实地生活在这块土地上,在这片热土上载歌载舞,带给人们以美妙的舞姿,悠扬的歌声;带给人们祥瑞、梦想、希望和快乐!
我们的先祖,曾经目睹过它们美丽的身影。但岁月流逝,山河更迭,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美丽的凤凰,突然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内,甚至没有留下一声与人类告别的鸣叫,就灰飞烟灭,了无痕迹。只留下它们飞翔过的蓝天,丰沃的土地,苍郁的森林,蜿蜒的山川和河流。
凤凰消失之后,人们一直在怀疑,世间是否有凤凰这种鸟。有人认为,所谓的凤凰,只是神话中的鸟,是人们的凭空想象。也有人认为,凤凰是真实存在的,它们曾经生活在远古的大地上。可能是气候的因素,也可能是环境的改变,它们离开了这片土地。我也曾一度认为,凤凰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一直把凤凰当成神鸟,凤凰只是一种象征,一种隐喻。
当我在某一天,突然看到任熊的《牡丹凤凰》时,我突然改变了我的看法,我觉得,凤凰,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可能厌倦了尘世的烦扰,躲到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远离了红尘俗世。在那个美丽而又宁静的世界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是的,就是现在,在这片土地上,每一天,甚至每一刻,一些美丽鸟们,从我们生活的大地上,悄无声息地离开,走进一个没有尘世纷扰的静谧世界。
这天地太大,大得没有一片蓝天可以翱翔,大得没有一根树枝可以栖息,大得没有一条河流可以饮水,大得没有一片湖泊可以自由地游泳,大得没有一片草原可以觅食。它们只有离开,别无选择。
也许,现在活蹦乱跳的孔雀,很可能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突然离我们远去。几百年几千年后,我们的后辈子孙,也只有靠着想象,去完成对一只孔雀的复原;或者对着他们祖先留下的画轴,去认识一只孔雀。他们也会认为,他们祖先画中的孔雀,也是凭着想象画出来的,孔雀只是神话中的鸟。
不是吗?我们看看任熊的《牡丹凤凰》吧。也许,在很早的时候,凤凰就是任熊画中的模样。任熊通过画笔,根据先辈们的描述,复原了几千年前的凤凰。画中,一只凤凰立于山石之上。此时牡丹花正在怒放,立于山石之上的凤凰,忍不住仰首长鸣。凤凰尾羽直立,栩栩如生;牡丹婀娜妩媚,娇艳华贵。看画,你就觉得,此时此刻,你正站在凤凰对面的一块山石上,与它久久地对视。你就觉得,凤凰的鸣叫声,随着风撞击你的耳膜。凤凰长长的尾巴,随着那一声声长鸣,在风中不停地摆动。
看到这幅画我就想,眼前的凤凰,确确实实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不管别人相信不相信,但我相信。在远古的时候,它们站着的地方,就是我们现在脚下的土地。
循着先祖们的足迹,我在寻找一种曾经活着过的鸟——凤凰。
最早的凤凰图像,出现在新石器时代。在民间烧制的彩陶上,有很多鸟纹,是凤凰的雏形。在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出土的象牙骨器上,有双鸟纹的雕刻,据说是古代凤凰最早的图像记载。
关于凤凰的文字记载,最早出现在《尚书·益稷》一篇中。据叙述,大禹治水后,举行庆祝盛典,百鸟群兽在仪式上载歌载舞,箫韶之曲连续演奏九章,凤凰随樂声翩翩起舞。这就是“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孔传:“灵鸟也,雄曰为凤,雌曰皇。”
《山海经·南山经》里也有记载:“有鸟焉,其形如鹤……名曰凤凰。……是鸟也,自饮自食,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在《山海经·南山经》里,凤凰是作为一种祥瑞和一位舞神出现的,所以说,凤凰是祥瑞之鸟。
在商代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曾发现过如下一条记载:“甲寅卜,呼鸣网,获凤。丙辰,获五。”意思是说:商王指令臣鸣用网捕鸟,于丙辰这天捕了五只凤。由此可见,记载中所说的用网捕到的鸟,是活生生的凤凰鸟。
《白虎通》云:“黄帝之时,凤凰蔽日而至,是来必众多也。”从记载里可以看出,当时的凤凰经常成群结队,遮天蔽日。那个时候,凤凰是一种常见的鸟类,就像今天的麻雀一样,多不胜数。
对于凤凰形态,古代也有记载。《尔雅·释鸟》:“凤,其雌皇。”郭璞注:“凤,瑞应鸟。鸡头,蛇颈,燕颌,龟背,五彩色,其高六尺许。”《说文》:“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鳞后、蛇颈、鱼尾、鹳嗓鸳思,龙纹、龟背、燕颌、鸡喙。”《韩诗外传》:“凤鸣雄曰即即,雌曰足足。昏鸣曰固常,晨鸣曰发鸣,昼鸣曰保章,举鸣曰上翔,集鸣曰归昌。”汉李陵诗:“凤凰鸣高冈,有翼不好飞。”《瑞应图》中记载:“凤不啄生虫,不折生草。”
据此,我们对凤凰的形态有了大致的了解,其形状为:形体高大,脖颈细长,如蛇;背部隆起像龟背;喙如鸡,颌如燕;羽毛上有花纹,尾毛分叉如鱼尾;不吃虫子,以植物为食;雌雄鸣叫不同声,雄鸟鸣叫“即即”,雌鸟鸣叫“足足”;它们喜欢成群结队,多达上百只;因为形体高大,足脚细长,体态如鹤,行走时样子很傲慢,不善于飞行,但喜欢歌舞。
在我们先祖的记载里,凤凰是真实存在的,也是无可争议的。它们确实就生活在这块土地上,与人类共生共荣,直至消失。但记载里凤凰的形态,似乎与我们想象中的美丽形象有点差别,但凤凰依然是美丽的鸟,是祥瑞的象征。
在任熊的《牡丹凤凰》中,凤凰的形态,基本与古人描述中的凤凰相似,但唯一不足的是,画中的凤凰,脖颈没有像描述中的那样,细长如蛇颈。
林良也画过凤凰,在他的《凤凰》中,大山的一隅,皓月当空,宁静而又幽远。在一巨石之巅,一只华丽绝俗的凤凰,轻轻地飞落在石崖之上。它单腿独立,倨傲俊逸,身姿飘然,颈上的羽毛,层层竖立,随风而起,翅膀微微上翘,似动未动。它的尾羽修长,似瀑布飘然而下。它的四周弥漫着淡淡的云雾,几丛淡竹,随风摇曳,显得格外的神秘。此刻,它面朝一轮明月,目光平静,眺望远方。也许,在这孤寂的夜晚,它在想念自己的伴侣,想念自己的儿女。或者,它还未婚,想念自己的梦中情人。
林良的这幅画,凤凰是美丽的,也与先祖们的描述是一致的。我突然想起,在众多的鸟类中,雄鸟基本羽色华丽,引人注目;雌鸟羽色灰暗,缩头秃尾的。可能凤凰也像孔雀一样,雄鸟鲜艳,雌鸟灰暗。如果是这样,任熊的画中的凤凰是雌鸟,而林良画中的凤凰就是雄鸟。
我突然想笑,鸟与人类相比,雌雄差别很大。人类与鸟类恰恰相反,女人花枝招展,男人灰头土脸。看看现在满大街耀眼的都是女人,花枝乱颤,让人不敢直视。我就想,如果人与鸟雌雄变换一下角色,该有多好啊!
画的真实与否,与凤凰是不是真实存在过,并不矛盾。重要的是,凤凰是真实的,在这片土地上,它们快乐地生活过。只是,它们又在这片土地上消失了。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些活着的精灵,凭空消失。它们曾经遭遇了什么样的灾难?
可是,任凭我挖空心思,却找不到凤凰消失的原因。因为,我找不到关于凤凰灭绝的只言片语。这种生活在尘世的鸟,就像空气,无声无息地飘散。
但我知道,每一种物种的灭绝,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我想起了一种已经灭绝的鸟,这种鸟叫渡渡鸟。它产于印度洋毛里求斯岛上,渡渡鸟体态高大,高一米左右,是一种不会飞的鸟。它们以水果为食,生活在陆地。由于人类的大肆捕杀,最终导致它们彻底灭绝。
在远古,鳳凰是吉祥鸟,不可能遭到大规模的捕猎。不过,谁又敢保证呢?如果凤凰在某一个时期,变成了不祥之鸟,那么,它们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乌鸦曾经也是吉祥鸟。唐代以前,乌鸦在中国民俗文化中,是有着吉祥和预言作用的神鸟,有“乌鸦报喜,始有周兴”的历史传说。
但唐代以后,乌鸦被视为不祥之物,主凶兆。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乌鸣地上无好音。人临行,乌鸣而前行,多喜,此旧占所不载。”明代周履靖《占验录》说:“乌鸦早鸣,主火光之灾。”乌鸦从吉祥鸟、孝鸟成为不祥之物,也就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那么谁又能说凤凰不会由吉祥之鸟变为不祥之鸟呢?
如果排除猎捕,凤凰灭绝的原因,很可能是生存环境遭到人为的破坏和自然灾害,或者是食物链遭到破坏。据记载:凤凰不吃虫子,只食生草。如果遇到连年干旱,无草可食,它们的灭绝就在情理之中。不管什么原因,凤凰已经灭绝。这种美丽的鸟,我们已无缘一见。尽管遗憾,但无能为力。
不过,我在想,我们无法挽回凤凰灭绝的惨剧,但我们可以拯救正在濒临灭绝的鸟类,让我们遗憾的事情不再发生。研究专家估计,在过去500年内,共有279种鸟的种类和亚种类消失。原因是:鸟类栖息地的破坏、外来入侵物种、全球气候变化、现代农业发展对于生态环境的破坏等,事实上,濒临灭绝的鸟类名单,要比我们想象的多得多。因此,保护鸟类、避免鸟类灭绝,刻不容缓。
枝上柳絮吹 野鸭戏水时
乡村总是宁静,没有城市里喧嚣的人声,没有车辆和机器的轰鸣声。山野里,只有鸟的声音,杂乱地歌唱。风凑着热闹,呼地刮过,带着一丝哨音,掠过山坡,从低洼冲出去。风过低洼处,总会有一条小溪,或者是一个堰潭,再或者是一条河流,荡漾的水面,挂着一丛丛水草,几只野鸭,在水面上嬉闹。在北方山区,小溪、堰潭、河流,处处可见。这是北方山区独特的风景。
很多年以前,在我们家乡,生活着成群的野鸭。这种叫野鸭的水鸟,其实就是绿头鸭。家乡人不管什么鸭不鸭的,他们把生活在水中的水鸟都叫野鸭子,或者叫“水母鸡”。
我喜欢绿头鸭这种水鸟,我更喜欢“水母鸡”这样通俗的叫法。在乡村,看见堰潭里游玩的水鸟,我们总会说:“看,水母鸡,水母鸡。”为什么叫水母鸡?没有人能说清楚。我从记事开始,就这么叫,现在家乡人还这么叫。
野鸭子似乎喜欢清静,它们常常逗留在山中的小溪和堰潭中,偏居在远离人的地方。也是,小溪和堰潭都隐蔽在山野里,格外的宁静。那一条条清澈的小溪,那一潭潭碧水,就是一片大海。对于野鸭们来说,溪流、堰潭、小河,就是它们祥和宁静的家园。它们在自己的家园里,尽情地挥洒着快乐。很多时候,野鸭们在水中游玩嬉戏。有的把嘴伸进水中不停地呱嗒;有的跃出水面,“嘎嘎”地叫;还有的忽扇着翅膀,在水面上跑;也有的游着游着把头一缩,钻进水下,不见了踪影。
我少年时代,性格孤僻,喜欢独来独往。寂寞时,我会走上山坡,在长满松树和栗毛的山坡上,晃来晃去,看见一只鸟,我看半天;看见一群鸟,我也会看半天。我在山坡上,我在鸟声里,消磨着时光。更多的时间,我会在家乡的河流、堰潭、小溪之间来回穿梭,看野鸭在水面上悠闲地游玩。我看见过一只野鸭从堰潭这边钻入水中,又从那边钻出水面,然后甩甩头,继续在水面晃荡。它们的悠闲,让我向往。
其实绿头鸭,还是一种很耐看的水鸟。这种鸟的外形大小和家鸭相似。雄鸭嘴黄绿色,雌鸭嘴黑褐色,脚橙黄色,头和颈灰绿色,颈部有一明显的白色领环。上体黑褐色,夹杂有白色。胸部栗色,翅、两胁和腹灰白色。绿头鸭的美,美在头顶上的那片翠绿,鲜艳耀眼,惹人注目。
绿头鸭常栖息于淡水湖畔,也喜欢在河流、湖泊、水库、池塘、山溪等水域活动。善于在水中觅食、戏水和求偶交配。喜欢干净,常在水中梳理羽毛,精心打扮。它们以植物为主食,也吃无脊椎动物、甲壳动物、少量的小鱼。
每次看到野鸭,我就会停着脚步,远远地站着,看野鸭在水中游玩、觅食,不想离去。野鸭的快乐和自由,让我羡慕。有些时候,我们一群小孩,看野鸭在小溪和河流飞来飞去,起起落落,就有点开始嫉妒野鸭,弯腰捡一块石子,抛向水中,惊得野鸭扑棱棱飞。我们就高兴地拍着手开心大笑。
那是多么和谐、宁静、温馨的场景!
我想起一幅画,一幅久远的画。那是清人任熊的《柳鸭图》。山中,一条小溪,随风飘拂的柳树,一棵开满花穗的无名花草,一对嬉戏玩乐的野鸭。一只野鸭,扭头望着那棵开满穗状红花植物,很专注地凝目观望,好像那一串串的花穗,是一条条美味的小鱼。野鸭扭头仰望的神态,十分的可爱。另一只野鸭,则低头沉思,似乎世界是静止的,在宁静的世界里,它在思考着什么,回忆着什么?
《柳鸭图》带给我们的是静谧,是和谐,是美妙。一山一树一花,一条溪流,两只野鸭,构成一个和平的家园。
我想起了以前,想起了我们家乡,人与鸟的距离,曾经是那么的长。
曾经的乡村,人与野鸭,是一种猎杀与被猎杀的关系。在人们的眼里,野鸭,这肥嘟嘟的水鸟,是那么令人垂涎欲滴。人们看野鸭,是一盘盘飘着肉香的美味,在营养普遍缺乏的年代,是难得的滋补品。野鸭成了人们猎杀的目标,他们三五成群,掂着火药枪,出没在堰潭、水库、河流边,他们躲藏在树丛里,贪婪的眼睛,盯着水面上游玩的野鸭。
野鸭或者水母鸡,在那个年代特别多,成群结队,在河流、水库、堰潭里游玩、觅食。猎杀它们的人,时常在清晨或者黄昏,出现在野鸭们出现的地方,枪声响起之时,总会响起一阵欢呼声,那是血腥杀戮后的快感。
我在老家时,有一次去南洼,经过南洼堰潭时,突然看见几个人,手里掂着火药枪,几个人呈扇形分开,用火药枪对准堰潭。离堰潭很远,我看见一群野鸭在游玩,大概有几十只,在水里钻来钻去。还没等我走过去,就听见几声枪响,那些刚刚飞起来的野鸭,纷纷坠入水中。几个人脱下衣服,打捞那些中枪的野鸭。大概有十几只,一溜地摆在面前,他们看着死去的野鸭,抽着烟卷,笑得脸上开了花。
躺在地上的野鸭,刚刚还活蹦乱跳,在水面上游玩,瞬间就折翅而亡,抛尸荒野。还有那么一两只,在抽搐着,痛苦地挣扎,等待着死亡的来临。那一刻,我感到生命的脆弱和卑微。
没有人会这么想,他们想到的是美味带给他们的愉悅。在人们的意识里,生存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一只野鸭,就是一道美味可口的菜肴。当人们拿起枪瞄准野鸭时,当人们大口啃咬着鲜嫩的鸭肉时,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在我老家,当一种叫野鸭的鸟,给人们带来味觉的快感时,灾难就降临在它们的头上,成为人们猎杀的对象。
只要有野鸭的地方,就有猎杀者的身影。在人与野鸭的博弈中,野鸭的警惕性越来越高,它们处处防备着人类,一有风吹草动,就腾空而起,瞬间消失在远方。捕猎野鸭的人说:“这小东西越来越精,人近不到跟前,打不着了。”
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野鸭,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它们,在水中嬉戏,它们鲜活的样子,我无缘一睹。我看到的是它们血淋淋的尸体,还有临死前那痛苦的挣扎。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事实,可这确实是事实。我真的没有近距离地看过它们,我看见的是游在水中的野鸭,那朦朦胧胧的身影。
我不知道,任熊所处的时代,猎杀野鸭,是不是也成为风气。但从《柳鸭图》中,我看到了良好的生态环境。也许,那个时代也有猎杀,但没有我们那样残忍和血腥。任熊的画,就是告诉人们,只有构建美好的生态环境,才能构建人与动物美好的家园。
我老家现在还有野鸭,因为没有了火药枪,因为生活好了,就没有人再打这种鸟了。可是,老家的堰潭,却看不到它们的身影。只有在远离我老家几十里的鸭河、冢岗庙水库才有机会看到。远远的,它们悠闲的样子,一如当年。
最近几年,南阳的白河里,经常可以看到野鸭。我在河边散步时,看到过小群的野鸭在白河里游玩。只是距离太远,看不到它们的容颜,不知道是不是绿头鸭。
有人曾用望远镜观察水鸟,他说是野鸭,但没说是绿头鸭还是绿翅鸭?我也没多问。只要野鸭还生活在我们家乡,就已足够。
乡村人这样善待野鸭,似乎是最近的事。很早以前,他们手中,拿的不是望远镜,是火药枪。他们的眼中,不是欣赏野鸭的美,而是鲜美的野味。对待一种鸟的变化,似乎在告诉我们,人类的文明,因为望远镜与土枪的变换,又缩短了一段距离。
是的,当年残忍猎杀野鸭的血腥场景,在今天越来越少。人们对野鸭由猎杀到保护,虽然步子慢了一些,但毕竟向前迈出了一步。尽管迈出的一步,经历了几十年,也足以值得欣喜。这一步告诉我们,人们的生态意识正逐步加强,构建美好的生态家园,已不再遥远。
我相信,若干年后,远离人群的野鸭,会慢慢地回到人们的身边。这样的想法,并不是虚无的想象。因为,人与野鸭的距离正在慢慢靠近。我们没有理由怀疑,梦想会成为现实。
但愿,我们的家园,是一个人与鸟、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家园。当有一天,我们看到,人在地上走,鸟在天上飞,兽在自由奔跑。没有猎杀,没有血腥,没有恐惧,没有防备,人与动物相互凝视,相互交流,相互嬉戏。也许,这才是我们想要的理想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