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温州,市场与政府关系的再思考
——基于“温州擂台·六比竞赛”的认识

2019-11-23 02:41
浙江经济 2019年20期
关键词:温州市场经济竞赛

温州的转型为再理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市场与政府关系提供了一个好案例,不仅对温州的下一步改革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构也具有参考价值

《社会观察》2012年第3期做了“模式之争”的专题,认为“苏南模式”已经胜过“温州模式”了。这样的判断是否可靠,不是本文想讨论的。但是,有两个现象确实存在:温州经济近十多年来面临困境,但近来温州正在转型之中。笔者曾受邀参加了2019年7月26日的“温州擂台·六比竞赛”,印象深刻。从“温州擂台·六比竞赛”看温州的转型与再出发,发现温州开始强化“看得见的手”,改变了以往温州给人“一手硬”(看不见的手)和“一手软”(看得见的手)的刻板印象。温州的转型为再理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市场与政府关系提供了一个好案例,不仅对温州的下一步改革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整个国家的发展也具有参考价值,包括对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构。

为什么要回到温州

可以肯定地说,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人类社会发展中出现的一种新的经济类型,既不同于以往的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也不同于盛行于西方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但是,作为一种市场经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同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有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对于市场经济来说,无论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都是一种修饰词吗?到底如何理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界是没有说得很清楚明白的,因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探索之中,在形成与发展之中,不是一个定型之形态。因此,理论有待于实践的进展。

可是,要理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最好回到温州。为什么?温州的重要性就在于它有指标性的意义。从共和国历史来看,一方面,温州是最接近(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地方。温州有众多生活于资本主义世界的温州华侨,在改革开放之前,温州人与海外资本主义就有着密切的联系。加上,温州有着“永嘉学派”的“事功主义”之文化传统,对于市场和市场经济有着“先天性的体悟”。另一方面,温州又是中国社会主义“薄弱”的边缘之地,如同是中国社会主义的一块“飞地”。上个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在温州农村就出现了“包干到户”的现象,到上世纪70年代末在温州城乡广泛地出现了小商小贩,以及后来在上世纪80年代初被认作“投机倒把”的各种商品经济活动。

温州是中国民营经济发展最早也最为广泛的地方。在改革与创新的诸方面,温州人总是“抢先一步”“先行一步”。1985年5月12日,《解放日报》头版头条刊发题为《温州33万人从事家庭工业》的长篇报道,并配发评论员文章《温州的启示》。这是“温州模式”首次见诸媒体,自此以后“温州模式”传遍海内外。“温州模式”成为解读与剖析以发展市场经济为价值取向、以全民富裕为最终诉求的中国改革的最典型样本。温州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是一种象征,代表着民营经济的拼搏奋斗精神、代表着温州人的自强不息。可是,温州近来发展的困境引起全社会的广泛关注,温州民营经济能够走下去吗?如何走?这些答案并不简单。

如果说前30多年,温州的发展主要得益于“看不见的手”,那么另一只手即“看得见的手”的意义从“温州擂台·六比竞赛”中渐渐地显现出来了。这并不是说,中国其他地方的发展不是得益于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也不是说其他地方的政府“看得见的手”一定比温州强有力。只是说,温州的发展历程最能典型地反映“看不见的手”和“看得见的手”的消长。这对于理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唯有温州才能真切而深刻地体会到处理好“看不见的手”和“看得见的手”关系之意义。

回到“看得见的手”

在2018年8月召开的中共温州市委十二届五次全体(扩大)会议上,温州市委决定,在全市组织开展“温州擂台·六比竞赛”活动。此活动搭建了“县区比拼现场”“局长问政考场”“镇街亮绩赛场”等“互学互比互促”三个平台,竞赛的内容为“六比”:比质量、比位次、比创新、比项目、比环境、比担当。这个活动突现了温州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反思的是以往对“看不见的手”的过度依赖与政府相对的不作为,甚至可以说解构了对“温州模式”的迷信,重新思考与定位市场与政府的关系。

(一)“温州模式”的困境

对“温州模式”的质疑,在其产生后不久就有。在上世纪80年代,温州的产品曾经成为劣质的代名词,如温州皮鞋曾被称之为“礼拜鞋”(只能穿一个星期),随后“苏南模式”的横空出世,于是对于两个模式的争论随之而起,争论中不乏对“温州模式”的质疑和批评。但是,真正对“温州模式”的挑战来自于温州的“金融危机”。“金融危机”爆发于2008年,有关温州企业倒闭潮与珠三角中小企业倒闭潮一样,占据了各大媒体重要版面。

在改革开放之初,作为民营经济的发展典型,“温州模式”的确具有相当多的可称道之处,政府无为而治,企业自主发展,民有、民营、民享、民富。然而,根据安邦咨询公司的《“温州模式”为何衰败?》报告中所说的,“政府无为而治,演变成了公共投资不足,市政建设远不如同类地区;企业自主发展,却遭遇产业创新的瓶颈”,等等。“温州模式”的危机或困境并非只是到了2008年开始出现。事实上,进入21世纪后,经济发展的一些基本要素如土地供给、资源和环境之问题横在温州面前,加上国际和国内市场环境包括制度环境的变化,由此,造成温州在产业转型和升级压力急剧增加,民间资本大量外逃,有一定知名度的企业外迁,小企业纷纷破产倒闭,这样温州经济增长开始放缓。

(二)反思“温州模式”

于是,人们再次开始关注起“温州模式”。不过,与以前关注不同的是,人们表现出对温州经济发展前景的担忧和困惑,“温州模式”的旗帜到底能扛多久。人们在不断探究“温州模式”陷入危机的根源,同时也开出了不少药方。例如,最早研究温州模式之一的张仁寿教授认为,温州经济发展中最突出的问题在于制度创新陷入式微。他认为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温州经济和温州模式发展最缺的已经不是“私人产品”的生产而是“公共产品”的供给,是宏观经济管理体制的创新。①唐辉音,“温州模式的演化进程及未来发展研究”,《经济论坛》,2012年第8期,第55-56页。还有不少论者提出,“资源瓶颈”“区位劣势”“公共产品缺失”等外部因素影响了温州经济向前发展。无论怎样的分析,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温州存在“公共产品”的缺失。而“公共产品”(如基础设施、义务教育、社会治安、产业政策等)的提供主要同政府有关。这又回到市场与政府的关系上来了。

除了学者们的分析外,温州党政领导都在反思,前后几任市委书记都强调政府的有为与作用,突出“看得见的手”。例如,前温州市委书记陈德荣2012年2月接受记者采访时谈及温州的症结时曾经指出,“温州这些年经济发展缓慢,转型升级步履艰难,其直接原因是投入不足,投入不足的主要原因是发展环境不佳,发展环境不佳的主要原因是制度创新不足。因此,改善温州的经济社会生态,需要发挥市场对资源配置的基础性作用,更要发挥政府在公共领域的‘有为’作用,打造公共服务型政府,提供足够的发展空间和制度环境,以政府转型推动社会转型和经济转型。”①高艳平,“苏南强势崛起,温州模式待变”,《社会观察》,2012年第3期,第27页。前温州市委书记陈一新也提出了“在新的历史阶段,以民本经济为本质、以市场经济为精髓、以实体经济为基石、以有限有为有效为政府治理内核的‘温州模式’”②陈一新,“‘温州模式’再创新”,《中国经济报告》,2015年第5期,第98页。。后继者周江勇书记在《与时俱进创新发展“温州模式”》中提出了“强化有为政府理念,推动‘无为而治’向‘有为善治’”转变”。③周江勇,“与时俱进创新发展‘温州模式’”,《浙江日报》,2017年9月13日,第6版。如果将陈德荣等书记的说法看成是温州对以往政府“无为而治”的反思,那么,“温州擂台·六比竞赛”活动的启动表明温州“有为政府”的积极作为,由此可以看到中国经济改革路上对自由市场的崇拜也将面临终结。

40年温州的起起落落,尤其近十年来,较之于浙江其他市区,温州似乎落后了。温州如何再出发?如何再起?正是在这样的反思之下,温州市委、市政府在“八八战略”十五周年之际,提出了书写“‘八八战略’再深化、改革开放再出发”的温州篇章。2018年8月1日,中共温州市委十二届五次全体(扩大)会议召开。这个会议非常突出政府在经济发展与社会治理过程中的关键性角色与作用。从会议提出的今后温州的“六大任务”尤其二、三、四这三大任务中更为明显地体现出这一点,例如第二项任务中明确地提出了“抓紧抓好市县委书记和市县长项目工程”。就在这个全会提出了要在全市组织开展“温州擂台·六比竞赛”活动。

(三)“温州擂台·六比竞赛”活动的基本情况

就在中共温州市委十二届五次全体(扩大)会议召开的第二天,2018年8月2日,温州市委、市政府举行“温州擂台·六比竞赛”2018县(市、区)、产业集聚区第一次比看现场会,这是“温州擂台·六比竞赛”的第一场比赛。这次“县区比拼现场”突出抓大产业大项目的鲜明导向,通过播放比看项目实况专题片的形式,集中展示了13个地方总计26个重大产业项目和“大建大美”亮点项目。各地党政主要领导在现场汇报、视频介绍中晒亮点、说不足、比业绩、拼干劲,在擂台上比拼项目质量、产业层次、工作推进情况。

2018年8月15日,举行了“温州擂台·六比竞赛”2018年第一场市直部门督政汇报会。10个市直部门“一把手”走进“局长问政考场”,亮晒短板、直陈不足、表态承诺,现场接受市四套班子领导、社会各界代表的现场点评和“阅卷评议”。

2018年8月27日,温州召开2018年第一次全市乡镇(街道)党(工)委书记工作交流会,拉开了“温州擂台·六比竞赛”活动“镇街亮绩赛场”的大幕。

2019年4月23日,温州市委、市政府举行2019年县(市、区)、产业集聚区第一次比看现场会,鞭策激励各地持续掀起“思想大解放、行动大担当、实绩大比拼”的热潮。

2019年7月26日,“温州擂台·六比竞赛”2019年第二场县(市、区)、产业集聚区比看现场会拉开帷幕,11个县(市、区)和2个省级产业集聚区摆出新一轮项目接受检阅。

2019年8月5日,“温州擂台·六比竞赛”2019年第二次全市乡镇(街道)党(工)委书记工作电视电话会议召开。会议围绕“积极推进基层治理现代化”这一主题,亮晒了全市各乡镇(街道)主要经济指标排名,全市10个乡镇(街道)作了交流发言,与会人员现场进行测评。

新版的“温州模式”

温州的经验表明在社会主义国家发展市场经济是完全可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是什么“赝品”。显然,重点不是社会主义制度下是否可以走市场经济发展道路,而是市场经济发展如何保证社会主义制度。从中国改革开放实践来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核心在于市场经济这个面,关键在于推进市场经济,重要的是要解决计划经济,而不是社会主义,中国共产党领导是社会主义制度的强有力保证,这一点无须担忧。

而温州的困境又表明什么?温州的困境表明,中国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应该超越自由主义市场经济,要重新思考市场与政府关系上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的角色与重要性。从“温州擂台·六比竞赛”可以看出温州对以往政府“无为而治”的深刻反思,同时也表明作为最具有“自由主义”市场倾向的温州,已经向“自由市场”崇拜论告别了。不过,应该公允地指出,在改革开放之初,温州有“看得见的手”,并且对于温州民营经济的发展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只是后来渐渐地走向“无为而治”。当上世纪80年代温州面临着何去何从的时候(打击投机倒把、取消私营经济,“八大王”被判刑),温州显现出了“政府之手”,就是对于民营经济的支持。

“温州擂台·六比竞赛”是对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政府与市场关系的一个处理,并且将关键放在“政府之手”。从以上所列出的活动比赛来看,全部围绕着经济发展与市政建设,并且责任落实到各级政府、政府各部门手中。温州试图通过“温州擂台·六比竞赛”建立并强化市场资源配置中的政府导向机制,以重新定位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关系。这样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是以“看得见的手”导引“看不见的手”,试图建立起市场与政府两者双强并且平衡的模式,从中构建出一个新的市场经济:以市场配置资源,政府对经济发展尤其产业布局、投资、市政设施等运用金融、财税等经济手段与必要的行政手段,辅之官员目标考核制度,进一步强化宏观调控职能。

从“温州擂台·六比竞赛”可以看出温州的转型及其方向,但是,这样的转型及其方向是否能够说明,在资源配置中市场起决定性的作用,而政府则起到主导性的作用,“政府主导、市场运作”,是中国一种更为理想的发展模式?

结语

温州给人的印象向来是民营经济、自由市场的天下,但是似乎又给人们展示出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温州,“看不见的手”(市场)处处可见,而“看得见的手”(政府)却看不见。这种观感多半是对的,改革开放以来温州多半处于“无为而治”的状态,而这种情况也许是政府有意的“理性的无为”。温州起步与发展早期阶段的“理性无为”兴许是温州兴起的重要因素。可是,随后的温州却因这个“理性无为”而遭遇到发展的困境。于是,温州又转入到无为政府与有为政府之间的较量之中。通过对陈德荣书记主政温州到近来的“温州擂台·六比竞赛”的观察与研究,发现温州已经开始强化“看得见的手”,试图通过打造“有为政府”和“有为善治”,以“看得见的手”导引“看不见的手”,重构温州的市场与政府关系。这样重构后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是市场与政府两者双强并且平衡的模式,它当然是社会主义与竞争性市场机制相结合,但不是哈耶克所断言的“赝品”,当然它“不可能是一种特殊的市场经济制度”,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一种新的超越自由主义的市场经济。温州改革开放40年发展的曲曲折折,正好证明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特征。

需要指出的是,市场与政府两者双强,是一种信念和理论的论述,更是一种行动与实践。能否做到、如何做到则是另一个问题。对于中国来说,信念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如何做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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