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
斯洛文尼亞哲学家莎乐塞在《选择的暴政》里讲了自己的故事。那是纽约一家高档食品店,她去挑选派对上吃的奶酪。一进门,她就看见来自世界各地五花八门的奶酪。由于不是专家,她只好像学生一样仔细研究每一款奶酪的说明,了解它们的名字、产地和风味特色。她眼花缭乱,乃至忘了自己之前试过的好口味。要问柜台后面那个看起来十分专业的家伙吗?她怕他故意兜售一些根本卖不出去的贵东西。最后,她和很多遭遇过同类处境的人一样,随便挑了几款夺门而出。
事后,她发现当时的焦虑原来包含几个层面:一是她担心派对上的客人会怎么看自己选的奶酪,二是她不满那个售货员做出一副内行兼专家的模样,三是她恨自己是个知识贫乏的消费者。
若这世界只要我们选择奶酪就好了,可惜事情从不这么简单,因为这是一个充满选择的年代。你要慎思明辨地选择奶酪、手机、家具、服装、住宅、工作和伴侣,甚至你可以选择自己的身体,比如说小一点的肚腩、大一点的胸。自启蒙时代以来,撑起现代世界观的自由主义就告诉我们,人生蓝图操之在我,有没有意义、有什么意义全凭自己决定。到了商业社会的成熟阶段,人生变得更加自由,每个人都有更多的选择,而且选择总是和消费有关。
生命成了一趟购物之旅,而世界是一个超级市场。我们不仅消费物品,还消费爱情,因为我们用来计算理想对象的思维方式和判断一把牙刷优劣的办法很相近。有些婚姻咨询专家还推出了“情感存款”的概念,劝夫妇们要多点投资,花了多少心血就存了多少情感资本。只有支出没有投入,情感严重“赤字”,一对伴侣就得分手。
如此自由,如此多的选择,还有什么好焦虑的呢?有的,因为这一切选择据说都表达了我们的品位,乃至自我。就像那个选奶酪的故事,不过是几块奶酪,竟然就沉重地宣示了你是谁。
(张朝元 摘自《人民周刊》2019年第12期 图/乐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