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员连环杀人案：最熟悉的陌生人化身为狼

赵岚

来自山东省济南市的北漂少年王占领，一心想在北京创业成功。但在北京这所大都市，没学历没资金没人脉，要想成功难上加难。无奈做了快递员的他，逐渐萌生暴富念头，继而走上赌博、连环杀人的道路。被抓捕后，为了减刑，他又自曝案中案，震惊公检法三方办案人员。2019年7月19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对该案进行二审判决，裁定维持了一审法院对其的死刑判决。本案特约记者参与庭审，将案件背后的故事还原如下——

打工青年踌躇满志北漂去，只是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王占领1988年出生于山东省济南市一个郊区农家。父亲王振国在工地扎钢筋时遭遇工伤，左手落下残疾，靠打零工为生。王占领刚满周岁，夫妻俩协议离婚。离婚后，王占领4岁时，王振国因赌博入狱，他被送往爷爷家寄养。爷爷是乡村小学老师，最常说的一句话是：“长大后，去北京挣大钱，当个有用的人，别像你爸爸那样。”

王占领初中毕业后，王振国刑满释放，为了维持生计，开了一家自行车修理店。王振国变得非常沉默，白天在店里上班维修一些自行车缝纫机的零部件，晚上回家与儿子基本没有交流。高中二年级时，班主任布置了一篇作文《长大后我想成为……》。王占领的文章被老师作为例文宣读，王振国也受邀到学校进行面谈，原因是在作文里王占领写道：长大后，我想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不是像我父亲那样的人，赌博入狱，出狱后像个行尸走肉……原来，王占领谨记爷爷的教诲，同时将心中想对父亲说的话全部写在了作文里。在学校，王振国被训得低下了头，回家后他就给了王占领一顿教训并赶他出门。

2004年6月，王占领拿到高中毕业证书后，独自前往广州打工。刚到广州时，王占领突然联系不上小学同学了。花光了不多的积蓄，他也没想过给父亲打电话。有天，他看到路边高高低低的电线杆上贴满了小广告，根据招聘信息，王占领进了一家餐厅当服务员。酒楼老板得知他的情况后，爽快收留了他。餐厅管吃管住，虽然是四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但在试工时，每个月也有700元的收入，这是王占领第一次接触这么多钱。

2008年，王占领已经成为当地一家不错的酒楼的副领班，每月的工资已经到了5000多元。除去平时开销，王占领此时手中已经有了近5万元的积蓄。

2008年8月一次收工后，王占领和几个朋友一起消夜喝酒。当时正值北京奥运会开幕，王占领看着电视上的直播，听身边几个朋友侃侃而谈，大家都说，今后到北京将会有更多的赚钱机会。

可是，王占领去辞职时，酒楼老板盛情挽留：“小王，好好干，年底分红给你一个大红包。”王占领心软了，在他走投无路时，是这家酒楼给了他一个温暖的避风港湾。就这样，王占领继续在酒楼工作。逢年过节，王占领会拨通爷爷所在的山村小卖部的电话，跟他聊聊近况。而父亲王振国，自他离家后，跟他处成了仇人，不仅不接电话，寄回去的衣物也被原路退回。他只能从爷爷的只言片语中听到父亲的情况，房子漏雨，住不了人;修鞋摊每天挣十几块钱，刚够烟钱。

这些年，随着阅历增加，王占领开始理解父亲：人的性格是很复杂的，他并不怪父亲。即便如此，王占领想着，一定要多攒钱，回家盖栋楼，等父亲老了有个遮风避雨的窝。好在，酒楼的年轻人多，王占领在这里收获了许多朋友。2012年，王占领已经是月入8000元的酒楼领班，存折上的存款也涨到了10万元。2013年5月，酒楼老板全家移民去了澳洲，王占领借此提出了辞职，前往北京。

处处碰壁做了快递员，渴望暴富身陷泥淖

然而，北京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北京服务类工作的收入不但没有广州高，反而要比广州低一些。在北京找了大半个月工作，王占领找到一家培训公司。考虑月薪不低于8000元，足够他在北京生活，于是联系了这家机构。应聘时，王占领了解到这家公司负责不同类型培训，就业市场非常好。王占领当即花了2000元报名参加了一个管理类的培训，没想到报名1个月后他才知道，这家培训机构是一个非法机构，专门靠招收学员收取报名费，当王占领登门想讨回报名费时才发现，该机构已经被公安查封，钱款是否能追回，办案人员表示“不好说”。这件事给王占领沉重的打击。

好几天，王占领都拎着啤酒回到租住房借酒浇愁。这时同屋的大刘正好回家，两人闲谈几句后，王占领道出了在北京找工作却受骗的事情。大刘嘿嘿一笑表示，有輕松赚钱不辛苦的方式，不知道王占领是不是感兴趣。

王占领左思右想，最终敲开大刘的房门表示愿意试试。让王占领吃惊的是，自己找不到工作，但赌运颇佳，一开始下注几百，一轮下来便能回收上千，几场比赛下来，王占领收入上万块，而在最后决赛，王占领跟着大刘押中西班牙夺冠，一场收入了2万元。赚钱后，王占领对大刘的话深信不疑，跟着大刘下注欧洲几大联赛，赢了近6万元钱。

临近春节，他在几场比赛中下了大注，但输了大钱。不仅如此，他的积蓄也越投越多，每场比赛王占领都想翻本，但最后却是输掉更多。不到两个月，他辛苦攒的钱全部打了水漂。

2015年年初，王占领接到王振国的电话：“你爷爷种地时摔倒，医生说要换股骨头。”王占领留了5000元生活费，将其余全部钱汇回老家。几天后，王占领又汇了1万元给王振国。王振国收到钱后，终于说了句软话：“爷爷恢复的情况很好，你好好照顾自己。”王占领心想：自己的死活根本没有人在意，有钱才是大爷。

彼时，网贷刚刚兴起，为了赶本，王占领直接压上身份证，贷款了3万元。可他没想到的是，这是一家黑网贷公司，他借的3万元不到几个月就翻倍了。网贷公司开始每个月10号打电话催账，无奈下他只好换了手机号。

2015年年底，王占领手上的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他先后找了几家餐厅，但根本还不起网贷，没干多久就都辞职不做了。恰好此时，他看到一家快递公司的招聘启事，因为过年快递员人手紧缺，王占领顺利应聘入选。王占领再次拿出了自己不怕苦的尽头，别的快递员一天送几十单，他可以再多送一倍。王占领负责送货的区域，是海淀区的一个高端住宅小区，住在小区7栋13层A1的一个叫秦秦的女孩是王占领印象很深的一个客户。秦秦二十出头，漂亮时尚。王占领发现，好几次晚上送快递她都不在，打电话时秦秦就说家里没人，让他把快件放在门口。“放在门口不会丢吗？”王占领这样问。秦秦在电话里笑起来回应说：“师傅没事，丢了算我的！”不仅如此，每次去秦秦家里取货，她都会给自己拿瓶水。相对于其他客户的恶劣，秦秦的温柔懂事让王占领心生暖意，他萌生了认识秦秦的念头。

2016年3月，北京下雪，王占领送快递那天赶上秦秦正好在家，签收之后，秦秦对王占岭说：“我有个包裹要寄，师傅您进来等我一下，几分钟就好。”在等包裹时，王占领和秦秦聊天，才知道秦秦目前独自在国内念大学，父母已经移居国外，秦秦说大学毕业后也准备到国外继续深造。几分钟后，秦秦把一瓶香水交给王占领，并表示是同城快递，王占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需要保价吗？”秦秦回复说：“才几千块钱，不用了。”秦秦的话再度刺激到了王占领的神经，同样是人，她对几千元根本不看在眼里，而自己却要扎扎实实干足一个月。王占领内心有被刺痛的感觉，在当天送快递的途中，他心里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就是秦秦那样的生活，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的。这时，王占领的电话响了，打来的是网贷公司。催账人员在那头破口大骂，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这件事，让王占领心底升腾起一层悲哀：原本想重新做人，可旧债就像一道疤，让他抬不起头。

跟秦秦熟识后，王占领越来越留心小区内客户们的生活、吃穿、谈吐以及他们的穿着和开的车。他发现，这里的客户非富即贵，都是拿年薪的。强大的现实，将这个年轻人压垮了。

据王占领回忆：2016年5月初，收工后他将货车歇在路边，一个人吃完大排档。凌晨过后，他开着货车在路上闲逛。心里想着房东催租电话，网贷公司要“卸条腿”的狠话，越想越烦。凌晨2点左右，王占领驾驶公司的金杯车行驶到北京京仪酒店后门的马路，恰好看到一个单身女子从车边路过，从背影看，这个女子有点像自己的客户秦秦。王占领下车追上去，下意识喊了一声“秦秦”。当发现该女子不是秦秦的时候，王占领张口说要向该女子借钱。没想到的是，该女子当即大声喊叫，两人随即打在了一起，王占领用路边的石头击打女子头部，然后将其拖拽进了金杯车的后座，女子此后开始反抗，并掏出手机，王占领于是掏出刀来胡乱划向该女子，并用脚把其踹倒。

为了不让该女子喊叫，王占领用车上的胶带把女子缠上，事后据他向警方供述：“我就胡乱缠了几下，没留意缠在了哪里。”随后，开车到中关村东路后，停车抽烟的王占领发现女子没了反应。“我感觉她已经死了，心里很害怕。”王占领开着金杯车沿着金五星市场向北，经过上地附近时，把尸体扔到路边的树林里。当天中午，他驾驶公司另一辆金杯车到抛尸地点，用铁锹把尸体埋了。

在这起抢劫中，王占领什么都没抢到。心里非常害怕的他本想回单位辞职，但等了一两天后，王占领发现没有什么动静，心里渐渐放松下来，并且跟自己说，事情如果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没人发现，如果按照这种方式去抢劫秦秦，说不定能稳稳地赚上一笔，到时候拿着钱就离开。

最熟悉的陌生人化身为狼，死刑来临自曝案中案

2016年5月20日，王占领准备好两把刀、一瓶喷雾剂、一件用于替换的长袖上衣、一个装有硬盘的快递盒子等物品，想以送快递的方式对“秦秦”实施抢劫。

乘坐电梯到达抢劫目标“秦秦”所住的13层后，王占领第一次敲门无人应答，他于是下楼在自己的电动车上等了一段时间，然后再次乘电梯到单元楼的16层，徒步走到13层后再次敲“秦秦”房门仍无人应答。这时隔壁相邻的B1房门打开，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问是否有她家快递，王占领称没有，对方关上了房门。

“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楼道鞋柜里有一个署名为刘真未拆封的快递包，我想应该是刚才开门的女人的，便把抢劫的目标变成了她。”

拿起未拆封的快递包，王占领敲响B1的房门，门打开后王占领在交收快递的时候发现只有刘真一人在家。对方收下快递后关门，王占领又敲门称她没有撕下包裹上的快递单，刘真交出快递单又关上房门，王占领从单肩挎包中拿出刀和内装硬盘的快递包裹，第三次敲B1的房门称，还有一个快递。当刘真再次开门时，王占领将快递包裹交付的同时，拿出刀威胁刘真进了房间并反锁房门。进屋后刘真交出1000余元现金，王占领觉得太少，刘真便又交出了银行卡并告知了密码。王占领表示要去银行验证密码真假，随即用随身携带的胶带将刘真双手绑在背后，双腿脚踝的地方用胶带捆了五六圈。

为了不让刘真呼喊，王占领用胶带绕着她头封住两三圈，导致其死亡。当天15时许，王占领解锁了死者手机，并通过“忘记密码”的方式重设密码并登录了其支付宝，将支付宝里的钱提现至死者银行卡上。当晚8点左右，王占领用死者手机里面的交易软件贷款了1.6万元并提现到死者的工商银行卡内，又通过死者支付宝里借贷功能贷款2000元亦提现到工行卡内。当晚10时，王占领在ATM机里取款，并在途中遗弃了作案时穿的衣服、鞋以及电动车。

之后，王占领将刘真尸体装入一个牛皮纸箱并封好。5月21日凌晨1时许，王占领骑车将装有尸体的箱子运到靠近北五环北侧辅路树林里，打算掩埋尸体，但因挖坑时遇到树根放弃。此后王占领将用于挖坑的铁锹和死者的身份证、社保卡扔进了附近的小河里。5月21日晚上10时许，王占领将快递公司用于运货的白色金杯汽车偷开回家，并把藏有尸体的箱子搬到金杯车上，将车开至厢白旗桥与肖家河桥之间，将藏有尸体的纸箱子从五环主路护栏栏杆推了下去。事后，刘真家人报警。

据了解，王占领作案后，由于掌握着刘真的手机和银行卡，多次将别人转给刘真的钱款取出，共计4.2万元。因为手机暴露了痕迹，王占领却很快被警方控制。

2016年12月30日上午，北京一中院对该案一审宣判，法院认定王占领构成抢劫罪，判处其死刑。2016年12月30日，王占领在一审被判死刑后表示不上诉。但宣判后，王占领还是提出了上诉，并于2017年1月在看守所内供出一起警方并未掌握的命案线索，也就是他在金杯车内杀害陌生女子的案件经过。

根据王占领的供述，侦查员找到了死者尸体，并联系到其家人。经过办案人员核实，死者葛露27岁，案发前刚刚离婚不久在京打工。2015年，葛露更换手机号后，便没有再与家人联系，所以家人对其前往北京打工，以至被人杀害的事实并不知情。这也从另一个方面促成了王占领再次作案。在出现新的事实后，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于2017年7月21日裁定撤销一审判决，将案件发回北京一中院重新审判。2019年7月，北京高院再审维持了一审的死刑判决。

此案经过审判后，引起社会广泛关注。针对本案例，記者特意连线中闻律师事务所赵虎律师。他认为，随着社会的发展，快递员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最熟悉的陌生人，做好完全防范必不可少，目前不少快递公司在派件前，都会向客户发送信息提醒，也有很多地方设置了快递柜，这些做法值得大家借鉴利用。在掌握派送信息后及时与快递员沟通，在开门前确认快递员身份等等。从客户的角度来说，可以多使用快递柜，特别是单身女性，无论是快递还是外卖，都可以要求摆放在门口，而避免直接接触。

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朱巍认为，快递员上门服务是快递行业的特色，能为社会公众提供便利，也是未来的发展趋势。对于快递公司而言，要做好相应安全保障工作，严格审核每一个快递员的资质，包括有无犯罪记录和不良嗜好，比如吸毒史、性侵史以及精神病史等。如果因为送件与客户发生矛盾，造成伤害，快递员个人需要承担相应的行政或者刑事责任。同时，由于快递员送件是职务行为，因此一旦给客户造成损失，快递公司需要承担连带赔偿责任。从平台管理的角度说，则需要在行业准入把关时更认真负责，做好人员审核和证件登记。同时，相关部门应该加强流动人口监管，尤其对于外出务工人员，应该有详细登记，避免葛露这样的悲剧再度发生。

（除王占领外，其余人为化名。）

编辑/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