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平
在转让合同上龙飞凤舞又歪曲难辨地签下自己的大名,这间全城最小规模的摩托车修理铺就归于自己名下了。李祖洪偷偷合了双掌,向天拜菩萨:阿弥陀佛,终于赶上了! 大哥明天出狱,这件功德终于在他出来之前拿下了。
李祖洪把出租车包了一整个上午,一早候在监狱大门。那扇厚重得像电影慢镜头里几百年前的城门一样的大铁门徐徐开启时,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眨巴眨巴了眼睛,就看到大哥揽着干瘪的背囊,气定神闲地缓步迈出关了他七年的大牢。
李祖洪把大哥直接拉回修理铺。店铺与住家一体,大铁闸一拉,吃喝拉撒,里面都齐全。
浴室里,大哥可着嗓子吼老歌,一句一句搓去七年的晦味。李祖洪用救赎般的虔诚,摊开小桌,摆放狗肉、啤酒。
他从十一岁开始就是大哥的跟班。爸妈外出打工无暇理他,是大哥收留了他,带他干活,给他钱花,教育他在社会上混要讲义气,比亲哥还亲。七年前,大哥向高利贷借钱,帮朋友大宏解困。大宏解脱了,也做上了小生意,高利贷却天天追大哥还债。大宏装作没事人一样,对大哥几次催他还钱理也不理。大哥走投无路,终于出手了。他召了十几个人向大宏“收数”。大伙把大宏拿住,问他要钱还是要命。大宏还真是要钱不要命的主。拖了十二个小时也不愿打电话叫家人拿钱来赎,把大伙全激怒了,几番对他拳打脚踢。李祖洪怎么打都难解他对大宏的痛恨,干脆抽出怀里藏着的七寸匕首,高高举起,就要一刀收了大宏的小命。恰在此时,警察从天而降,把他们一网打尽。案子开庭审理时,大伙才知道,他们中间出了叛徒,就在处置大宏的时候偷偷向警察报警。大哥把全部罪行揽到自己身上,说自己是主犯,是组织者、指挥者。为此,大哥被重判七年。其他十几个人作为从犯,判得轻。李祖洪犯罪时未满十八岁,被轻判五个月拘役。
大哥穿了他给准备的衣裳。瘦了,衣服像挂在架子上一样飘。头光,肉实,干练得像钢筋。
李祖洪拘役期满后,立誓做两件事:找出出卖他们、害得大哥受七年牢狱之苦的叛徒,让大哥亲手结果他的狗命;挣下一间店铺,让大哥出来有个归宿。他投靠了一家洗车店,从抹泡沫干起,最后成为最熟手的修理工。他的业余时间都用于找证据。可惜他走遍全城,没能确认哪个是叛徒。稍感欣慰的是,七年的积蓄,刚刚够买下一间最小规模的修理铺。至少有一样礼物,送给大哥迎接新生。
“拿杯来。”大哥认真打量了一番修理铺,脸上是满意的表情。
李祖洪一愣,他们在一起喝啤酒从来都是“吹喇叭”,什么时候用过杯?他站着不动,“没,没杯。”
“碗也行,就是别对着吹。”
李祖洪听话地把啤酒倒在碗里,双手递给大哥: “大哥,您变了。”
“七年还换不来我一个变?”大哥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惬意随着啤酒强烈的凉气冲上脸。
李祖洪只一下眼里就模糊了,恨不得往地下一跪,却蹲在了小矮凳上: “大哥您受苦了!”他往喉咙深处倒了一碗啤酒,咬牙切齿道, “七年了,我一直在找那个叛徒。如果不是他报警,大哥怎会…… ”他打了个饱嗝, “大哥我告诉您,大狗、花蛇、南木,这三个人最可疑,可惜我还没找到证据。等查到证据,看我怎样收拾他!”
大哥睨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别查了。什么叛徒!打电话报警的人是我。”
饱嗝連连冲上,李祖洪惊愕万分:“您!怎……怎么,是您?”
大哥说:“当时局面完全失控了,我真怕你们把大宏打死,可是我管不住你们了,只好打电话叫警察来。进去之后,我明白了更多的道理。一直后怕,如果你那刀扎了下去,就是三条人命啊!大宏死了,你我都得死。”
李祖洪目瞪口呆,啤酒像涓涓细流从他嘴角潺潺溢出。
大哥帮他满上,拿自己的碗和他的碰了碰:“还好,天不绝我。警察及时赶到。七年,换了三条人命。”他举头再四周打量了一遍修理铺,“还有,你我的新生。值了。”
李祖洪一头迷糊,使劲摇晃,还是理不清。捧起碗,一饮而尽。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