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星卓
熟悉严明故事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干过好几行的人,大学念中文,毕业后曾做过中学老师、贝斯手、唱片公司企宣和报社记者等,最后延续自由摄影师的身份至今。
作为摄影师的严明写了不少书。有人笑称他是摄影界“最会写字儿的”,又是会写字儿的里“最会拍照”的。在他曾经出版的每一本书里,你总能看到照片与文字分享同一处空间。不过,二者勉强构成一种解释与被解释的关系,它们分别履行使命,就像有一些思考只能透过文字传达。在严明看来,那体现在画面里的,也不需更多说明。
与以往的文字作品不同,严明新书《长皱了的小孩》中,使人心惊的部分从序言就开始了。那是为去世一年的父亲写下的一封信。信中,摄影师严明和写作者严明,都变成了“儿子”严明。他延承了父亲年轻时准备送给自己,却一直未使用的笔名,带着少年的心智,准备站在镜子前,等着看看变老的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儿。
“如今这书拖了快一年,我这就要把它弄出来了,希望它追得上你。”往事一点点被揭开。如果严明自己不提,也许没人知道,如今的他每次坐车路过以前工作过的报社,还会回头看;人到中年,内心开启的“倒计时模式”成为他新的现实问题;那些夜总会的红男绿女,曾经与他见证了彼此的青春;每次因父亲重病而火速赶往高铁站时,他总不忘带上那个装有父亲遗像的U盘……站在人生许多始料未及的变化里,他解释:
“要是不说,咱们为什么还要和读者面对呢?”
记忆也许也有筛选,但它提供了丰富的细节供人反复琢磨。对于严明来说,这样筛选的过程,是“可能记住了一些想记的,或者根本忘不掉的”,同时也是“图景式”的。而那些反复出现的场景,也自然不会缺席。旁人偶尔提醒他的那些曾经说过的话,显然都藏到他记忆的缝隙中去了。这又有些像照片被筛选的过程,是两三箱胶卷的废片教训,因为“一条项链,你要保证每一颗珠子都好”。
你的新书里提到一些细节,比如那个把奥利奥拿回去给妈妈尝的小男孩,包括米妮头套下的妇人等。这些可能都很难表现在照片里,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你讲出来,我们是看不到的。所以你觉得摄影是万能的么?或者你对摄影有怎样的信心呢?
严明:我写这些跟拍照有关的故事并不是给图片作说明或注解。其实我是最反对给图片写叙事类说明的。我的照片里只写最短的作品名:时间、地点。因此在这本书中我把它写出来是另外一个体系。那个米妮,我不写它,它也是一张好照片,而且是任由别人理解的。并不是说我写的这段文字就比这个照片更好或更伟大,而是我觉得它是另外一條轨道。就像别人讲,你这个摄影师为什么不务正业来写书,我说,难道你除了是学生或者是员工,回到家里不说话,不思考吗?我写字就是说话、思考。
那你会尝试把这些思考放在照片里么?
严明:照片本身就是一个表达工具。照片也不能加“水印”,它有它自己的表达,它该表达的都在画面里。
你经常去到各种地方,是那些地方比较吸引你,还是那种“异域”的概念比较吸引你?
严明:是未知,未知最吸引我。我肯定优先选我没去过的地方,然后把一系列很想去的地方的线路串起来。我也不会因为哪个地方“出照片”,会故意去那里“找照片”。未知的东西、新的东西对我的吸引力是比较大的,会更有发现感。
你以前提到过你的工作方式并非主题先行,比如摄影集《大国志》。不是主题先行的话,那么贯穿这些照片核心的是什么呢?
《长皱了的小孩》
作者:严明
出版社:理想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2019-6
严明:核心的东西就是《大国志》书后面写的阐述。我认为主题先行是错的。我们当记者当那么多年,都是在干主题先行的事:那个地方有个麻风病村,那个地方有个小煤窑……你是被指派的,是定了一个题目,然后去做搜集、填充素材,朝框里去装。但主题先行也未必不能拍好照片。
你以前做過报社摄影记者,现在回想那段日子,对你来说有怎样的影响?
严明:锻炼。因为我刚会拍照就有机会做摄影记者。我那时候是文字记者转做摄影记者的,对器材痴迷、兴奋,而且立即就可以去干活了,收入也不菲。
如今,我很感激那段经历,它给我提供了非常高强度的锻炼,是我能够快速地抓拍想要的内容。而且,报社的工作给记者们提供了大量接触社会的机会,知道不同事件、不同场合下人们的悲欢离合。这有助于提高动手能力和思维能力。
新书里提到一句话:“真的美术史是一声不响的大规模淘汰。”你会在意自己在摄影史、摄影界或者社会中的位置吗?
严明:不在意,说不定我还会离开这个圈子呢。但上面的这句话我很认同。你在干,你会留下一些东西;淘汰了,就不是我。如果我积累得特别多,作品足够好,那以后的摄影师可能也绕不开我。
你拍的一张照片,对谁最有意义?
严明:应该是对观者最有意义,也就是你的表达对象。当然,照片是我自己产出的,对于自己当然也有意义。
你觉得自己是那种会“死磕一条路走到底”的人么?
严明:不会。我改行经验很丰富,思维方式是重点主义,不会因为改行多,或者改得严重而羞耻。我觉得你摸一个东西摸不到其中的“道”,就是个“糊涂蛋”。如果你过两天看到我搞电影,那我一定会搞出名堂来,因为我一定要摸到它的道。哪怕拍出一个小短片,(也要让人们)说“哇,他果然可以喔”。我觉得应该是朝这方面去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