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璜：界限之外，自在穿行

曹璜　格布　张丹雨

01 选自公园长椅项目

曹璜（Thao Hoang）是来自越南河内的视觉艺术家、自由时尚摄影师和艺术总监。她的作品不仅充满异想天开的想象力，也往往与其自身所处的时代和社会息息相关。她时常在作品中讨论性别、城市变迁与身份等问题。同时，她对摄影语言的探索也不仅局限在摄影内部，而是延展向戏剧、绘画等领域。

曹璜的时尚摄影作品中常常出现对身体极限的探索——人物肢体或扭曲、或失重、或夸张变形，这些形象伴随着高饱和的色彩一起冲击观看者的神经。同时，这些探索都充满了戏剧感，观者可以从中解读出艺术家的思考，以及某些时尚品牌的理念。

02 选自公园长椅项目

在拍摄过程中，曹璜并不会以固有的身份或社会框架去限制模特，她倾向于尊重模特自己的特点。也许这与她的成长经历相关。在越南长大的曹璜，常常因为表现得像个男孩而受到谴责。她说：“在越南，性别观念是根深蒂固的。从美国回到越南之后，即使我穿得更有女人味，很多时候人们（甚至我的妈妈）仍然因为我的行为和说话方式认为我是女同性恋。除此之外，男性气质在我们的文化中是非常有‘毒的，我看到很多男性朋友在‘成为一个男人的压力下挣扎。”她倾向于拓展性别、身体、身份等固有观念的范围，认为它们实际上更加广泛多元。“我希望生活在一个人们可以自如地穿着和行动的世界，无论他们的性别认同是什么。”

苏珊·桑塔格曾写道：“照片并非只是记录现实，它已成为事物如何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准则，从而改变了现实这一概念。”在曹璜的创作中，无论是在个人项目还是商业项目中，她会试图突破摄影的纪实功能，通过对场景搭建和真实再现来表达观念。在这些搭建和再现的过程中，她既是创意者、摄影师，也是剧场导演，在静态影像及有限的视觉语言中，打破不同艺术媒介的界限。

目前，曹璜的作品包括摄影、录像和绘画。她的最新项目“公共长椅”灵感来源于河内公园中某种生活方式的变迁。她以河内城市公园中的长椅作为叙事载体，利用视觉艺术重新审视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之间的关系与界限，并尝试将城市中人们的记忆与城市本身的历史交织起来。同时，曹璜为画面赋予的剧场感，或许会让观者从日常生活中发现一丝幽默。

对话曹璜

请谈谈你作为摄影师的经历。

曹璜：2010年左右，我在越南读高中，那时很多人已经有能力购买数码单反相机，电影摄影也有了蓬勃的发展。我在美国读书的第一年，得到一台数码单反相机作为礼物，并参加了文科学院的一个摄影课程，之后我直接转到艺术学院进行全日制学习。2017年，我回到越南，成为自由时尚摄影师，为各种品牌拍摄广告或者画册图片，偶尔也为杂志工作，同时也在拍摄自己的独立项目。

在这个阶段中，美国的摄影教育对我来说尤为重要。我参加的第一个摄影课是在一所文科学校里，有一位很棒的摄影老师希拉·威尔逊（Sheilah Wilson）。该课程对于初学者来说非常具有哲学意味：我们学会了如何在形式上、概念上和情感上观察与评估照片。最重要的是，我们阅读了很多关于摄影的理论知识，比如苏珊·桑塔格和罗兰·巴特的一些重要作品。当时，这些作品促成我对相机、主题、拍摄对象和时间之间关系的内在思考。

艺术专业背景对你的摄影有何影响？

曹璜：确实有很大影响。我最初的训练是2D媒介（绘画），然后是一些3D媒介（雕塑和陶瓷），再然后是基于时间的媒介（视频艺术），这些训练塑造了我的思想。除了摄影，我还申请辅修平面设计。

所有这些知识不仅在发展审美方面，也在批判性思维方面对我帮助很大。所有媒介都是相互联系的：评估摄影的标准和评估绘画的标准不会有很大区别，关于装置或视频艺术的评估标准也没有太大不同。最重要的是，我的艺术背景教会我如何从日常生活中汲取灵感。视觉领域中有很多东西可以使我们受到启发，但如果人们不密切留意，就容易忽视它们。

哪些摄影师对你的创作产生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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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璜：我还是学生的时候，非常喜欢风格戏剧化的摄影师，因为我的练习也经常包含场景设置和人物拍摄。一张合成的照片可能有这样的美——你知道它不是真的，但它讲述的方式令人信服。杰夫·沃尔（Jeff Wall）是我最爱的摄影师之一，因为他的照片从视觉上来说很漂亮，并且含有对当代问题的思考，他对艺术史的理解也非常深刻。我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看他的作品，每次都能找到新的东西。不过，到现在为止，当我有机会看艺术展览或书籍时，我会花更多时间观看画作而不是照片。绘画，即使是超现实主义，往往需要更多时间来解码其抽象的表达。而照片，因为它们与现实相似，可以使观者更容易迅速阅读。

你如何看待越南的摄影行业现状？

曹璜：在我所从事的领域，即时尚/后期摄影，有很多人在做，呈现出一种非常多样化的状态，这令人兴奋。许多人没有经过正式的艺术训練，而是参加短期的时尚摄影课程或从网上学习。但是，媒介本身仍然存在局限性。当作为一名时尚摄影师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有种被耗尽的感觉，虽然收入很不错，但我的优势在于讲故事，在这个领域，人们仍然倾向于容易消化的图像。现在，我正在通过视频和绘画艺术项目来调整自我，让自己喘口气儿。

你与品牌商的合作模式是怎样的？

曹璜：我会试图了解品牌的理念、目标受众和他们的社交媒体营销。大多时候，品牌会将它们的故事和方向留给我，然后我会找到一个我感兴趣的主题，围绕它进行头脑风暴并与他们进行沟通。我确实有很多自由，但最终它是针对品牌而设计的，所以并非每次沟通修改的结果都完全是我想要的样子。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它是商业工作。

你的作品《拉奇美拉》（La Chimera）（希腊神话中狮头羊身蛇尾的吐火怪物一一编者注）展示了人体的多样性。请介绍一下这项工作的具体流程。尤其是如何与造型师和模特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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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璜：这个作品的主要灵感来自品牌“@mignonne.inc”和模特Tuong Danh。我通常会根据我对品牌理念和模特角色的观察进行头脑风暴。TuongDanh是一个令人鼓舞的模特，在社交媒体的照片中表演得非常出色，但在现实生活中是相当温和的人。我想到了两个场景以及它们之间的平行关系：首先，请模特对着相机表演，展现社会的某些方面;之后是更难的部分——跨性别者分别在现实生活和线上向公众展现他们的真实性别。这两个过程都需要工具、设备、衣物、化妆品，以及特殊的摄影技术。我通过构建视觉故事来说明我想表达的东西，与造型师以及品牌商Nhu Tran的沟通模式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清楚并理解我要讲的故事。TuongDanh的表演非常出色，Nhu在时尚方面也有着极好的品味。我们在到达工作室之前准备好了一切，并在3个小时内完成多种场景的变更。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拍摄过程。

你如何让作品富有戏剧感？

09选自《拉奇美拉》

10选自《拉奇美拉》

曹璜：我的现实生活也比较戏剧化，所以我觉得戏剧性是很自然的。我喜欢想象一个情况会如何发展，无论它多么平凡。在拍摄的时候，我首先会告诉模特我的想法，然后在拍摄过程中给他们一些提示，并鼓励他们做出自然的反应。比如，我让模特想象她在推动身边的重物，她的整个身体就会被激活。我很幸运能够与反应敏感的模特一起工作，并为合作增添色彩。

11选自《拉奇美拉》

12选自《拉奇美拉》

你个人有什么兴趣爱好？

曹璜：说到爱好，我一直对烹饪感兴趣，因为它也是一个创造的过程，需要在某种程度上进行规划和“指导”。我一直在做一个小型的烹饪班，作为我的业余活动。在那里，我为游客教授越南风格的烹饪。实际上，我刚刚在泰国清迈的一所烹饪学校做了一个月的志愿者。了解食物、食材的来源以及不同的烹饪与饮食习惯是令人兴奋的。

创意方面，我一直在做一些独立的视频和绘画创作，用于公共场所的讲学和集体展览。目前，城市环境和农民工的娱乐场所是我所感兴趣的主题。

关于城市公园的长椅，你有怎样的个人经验？在你看来，长椅承载了越南城市的公共生活吗？

曹璜：是的，我确实这样认为。我住在河内，与越南其他城市相比，它以拥有许多湖泊和公园而闻名。长大之后，我已经习惯去公园散步或者运动，这就像是我家庭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很多人的习惯。然而，现在这种情况正在消失。你不会看到很多年轻人再出现在公园里，他们更愿意支付室内健身房和空调咖啡馆的费用。现在，公园里主要是中年人、老年人和低收入阶层。在经济实惠的私人空间繁荣之前，公园的公共长椅是河内城市生活的记忆载体。几周之后，我又要离开河内，希望这个项目能记录下公园长椅这个美丽却在日渐消失的生活符号。

在公园长椅这个项目中，你对视觉处理方式是如何考虑的？

曹璜：河內公园里有很多艺术性或宣传性的雕像。我想象了一个另类的现实世界，展现这些在长椅上来来往往、上演着世俗行为的人们——休息、观看行人、午睡，等等。这些都是一种纪念和永生。对我来说，围绕长椅的这些活动赋予了公园更多的个性，因此，我在照片后期处理时将人们的形象转化为与长凳相同的材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