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戴尔·福斯特 空灵
01 《满月》(Fullmoon),选自《我用复印机环游世界》(My Travels Through the World on my Copy Machine)系列,2016 Dominique Teufen
多米尼克·图芬(Dominique Teufen)
与其说我们是用眼睛看世界,不如说是将它记在心里。当视觉信息被眼睛收集并转换成神经信号时,这些“数据”会根据我们的期望以及对所见事物的记忆进行分析和组合,随之传递到大脑的各个部分。在我们对世界的认识中,只有少数是眼睛看到的东西,大部分是由“规则”和大脑储存的信息构成,而信息则由视觉数据流“触发”所得。
事实上,照片并不能表达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因为那只是相机抓取的某一瞬间。照片将三维空间压缩为二维平面,并远离无情的时间流。我们已经学会如何欣赏照片,并理解照片与我们意识中的世界之间的关系,但这只是一种翻译行为,并非简单的认知。
瑞士艺术家多米尼克·图芬(Dominique Teufen)的作品探索的正是视觉感知和摄影本身的关系特点。她拍摄的风景并非其最初的样子,黑白环境不是使用单色胶片的结果,而是用灰色阴影创建的三维空间,但这并非是视觉骗局。对多米尼克·图芬而言,图像的物质材料、冲印技术、光洁的相纸,以及高速闪光至关重要,这就如石头的质地和硬度对雕塑家的重要性一样。因此,我们难以用肉眼观察到它所揭示的东西。同时,这些作品不仅仅是作者的想象,她还邀请观众参与。这种富有想象力的“对话”在某种程度上定义了艺术的本质,即艺术中两种想象力的碰撞,一部分是创造的,另一部分是内心深处存在的画面。
02《结束》(Afgelopen),这是位于荷兰蒂尔堡“嘉宾工作室”的视觉装置,“嘉宾工作室”是艺术家自发运营的一个艺术空间,专为年轻艺术家的发展提供创作场所,2009 Dominique Teufen
03《结束》(Afgelopen),这是位于荷蘭蒂尔堡“嘉宾工作室”的视觉装置,“嘉宾工作室”是艺术家自发运营的一个艺术空间,专为年轻艺术家的发展提供创作场所,2009 Dominique Teufen
04《结束》(Afgelopen),这是位于荷兰蒂尔堡“嘉宾工作室”的视觉装置,“嘉宾工作室”是艺术家自发运营的一个艺术空间,专为年轻艺术家的发展提供创作场所,2009 Dominique Teufen
多米尼克·图芬于1975年出生在瑞士达沃斯,目前生活在苏黎世和阿姆斯特丹。她于2002年获得格里特·里特维尔德学院(Gerrit Rietveld Academy)雕塑艺术学士学位;2010年获得荷兰圣约斯特美术与设计学院(Saint Joost Academy of Fine Art and Design)艺术硕士学位;2013年获得由苏黎世创意摄影师协会颁发的“摄影青年才艺奖”;2018年获得国际“创意新秀”称号;2019年获得汇丰摄影奖;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她在墨尔本、苏黎世、伦敦和纽约工作并举办展览。
(阿拉斯戴尔福斯特是策展人、作家,是昆士兰大学社会福利与文化教授和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艺术学院兼职教授,现居于澳大利亚布里斯班市,工作范围遍及全球各地。你可以在www.cul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上了解更多。)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拍照的?
多米尼克·图芬:2010年。那时,我以一件名为《结束》(Afgelopen)的装置艺术作品结束了我的硕士生涯。那是一间举办过派对的房间,人们都走了,但派对留下的瓶子、彩旗、气球、五彩的纸屑和桌椅依然可见,因此,我用相机把这个色彩斑斓的场景“翻译”成深浅不一的灰色。(图02~04)
我用灰纸和手喷漆重新装饰了这些物体,包括用黑白复印机为酒瓶制作黑白标签,制作黑白烟盒和烟头,这就形成了一张巨大的三维黑白照片。当我们待在一间没有色彩的房间里,大脑需要在现实和幻觉顶端寻求平衡,因为大脑能够识别出哪些物体应该是彩色的,但却又将自己沉浸在一张老照片里。
05 《冰湖》(Glacierlske),选自《我用复印机环游世界》(My Travels Through the World on my Copy Machine)系列,2016 Dominique Teufen
从那以后,我开始从事摄影工作,继续探索“灰色地带”,不仅包括照片和影印本的灰色,还有视觉上的模糊性,因为它扰乱了我们对所认为的真实和幻觉的认知,是一种创造性的欺骗。
你怎么描述自己的“观看之道”?
多米尼克·图芬:我想通过摄影展示人们无法用双眼看到的东西。我在寻找“可能是什么”,而不是简单的拍摄“是什么”。如果我们已经看到了事物最终的样子,那创造它们又何乐而不为呢?因此,我希望摄影能指引我拍到更多有趣的东西,我将保持完全开放的心态,迎接惊喜!
你最著名的作品是风景画《我用复印机环游世界》,这个系列是怎么开始的?(图01,05~10)
多米尼克·图芬:在用复印机制作《结束》装置的元素时,我将不同的材料放在复印件的玻璃板上做了很多实验。有一天,當纸从复印机上滑下时,我看到了我的第一座山。哇!太惊喜了,我完全被这些画面所吸引。这就是我美妙“旅程”的开始。
你是怎么构思这些场景的?
多米尼克·图芬:最初,我用皱巴巴的纸做实验,随后还用了很多其他原料,包括塑料、有机玻璃、箔片、面粉、棉絮,甚至还有咖啡渣。我没有预想会得到什么样的图案,只是让原料和复印机指引着我向前。
06 《水洞》(Watercave),选自《我用复印机环游世界》(My Travels Through the World on my CopyMachine)系列,2016 Dominique Teufen
07 《干旱》(Driedout),选自《我用复印机环游世界》(My Travels Through the World on my Copy Machine)系列,2016 Dominique Teufen
首先,我把纸或其他原料放在复印机上;其次按下“开始”键;然后再将这些材料揉皱、塑形、添加其他材料……直到一个场景显现。最后,我用相机拍摄A3大小的影印本,就像度假时拍快照一样,随之销毁复印本,保留照片。有时,我会通过打开或关闭复印机盖来控制曝光,打开盖子会使图像更暗,关闭则会亮一些。我也会一直复印,直到我喜欢的画面出现为止。可以说,这种创作方式开启了我通往现实的想象之旅,我可以在不离开工作室的情况下,去遥远的国度“旅行”。
《冰湖》(Glacierlake)就是这样形成的吗?(图05)
多米尼克·图芬:是的,《冰湖》是由各种各样的碎纸和塑料构成的,其中有一块被火烧焦了。然而“场景”总给人以庄严而宁静的感觉,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我们在初春时去爬山,雪还很厚,但已经开始融化了。
比起相机,你更喜欢复印机的哪一点呢?
多米尼克·图芬:复印机的工作原理和相机完全不同,它的景深很短,接触到玻璃板的材料很轻,距离玻璃板较近的材料会暗一些。一般来说,我不会简单地把材料直接扫描到电脑上,我更喜欢用复印纸创造一个平面图像,然后用相机拍下来。事实上,我很享受自己无法控制的过程,复印机将这些简单的材料变成了我无法有意创造或想象的东西,它引导着我,使我成为艺术创造的见证人。
08 《砂砾》(Gravelpits),选自《我用复印机环游世界》(My Travels Through the World on my CopyMachine)系列,2016 Dominique Teufen
09 《河床》(Riverbed),选自《我用复印机环游世界》(My Travels Through the World on my Copy Machine)系列,2014 Dominique Teufen
10 《岛屿》(Island),选自《我用复印机环游世界》(My Travels Through the World on my Copy Machine)系列,2013 Dominique Teufen
多米尼克·图芬:在石雕之后,我继续用石膏、黏土、木头和许多其他不太熟悉的原料进行创作。我用它们制作雕塑或装置,赋予其形式和意义,同时用光影雕刻作品。现在,我更感兴趣的是探索我所使用的原料的物质性,正是复印机使这些材料发生了变化,我只能引导这个过程,寻找视觉特点,然后以照片的形式将其展示出来。因此,与石雕、装置和绘画相比,通过摄影媒介,我可以更直接地向观众展示我看到的东西,以及我体验生活的过程。
人们认为摄影是对所见之物的捕捉。但在《手电筒雕塑》(Blitzlicht-Skulpturen)系列中,人们只能在照片中看到它。(图11~14)
多米尼克·图芬:是的,摄影术的发明就是为了使我们将所目睹的瞬间永垂不朽,并使其永远保留。但如果相机能够捕捉到一个真实瞬间,而时间太短,肉眼无法感知,将会怎样?这是一个有趣的话题,也鼓舞我不断地进行探索。以前我接受过雕塑方面的训练,因此我有了创造一个只存在几分之一秒的“光雕塑”的想法。在《手电筒雕塑》系列中,我把“决定性瞬间”从摄影师敏锐的眼睛转移到相机装置的特定特征上。由手电筒制作的雕塑保持时间太短,肉眼无法记录,但被相机捕捉到,这张照片便成为《手电筒雕塑》存在的唯一证据。
这些照片是怎么创作的?
多米尼克·图芬:照片的基本结构是使用镜子以及镜像的立方体、金字塔构建放在角落的几何形状。事实上,肉眼看去,这些结构并无特别之处,只有拍照的那一刻,手电筒照亮建筑,复杂的光线反射从而创造出一个短暂的新画面。光的脉冲来回反射无数次,光的重叠创造了一种非物质的对称,这就像罗夏测试(这是一种以发明者瑞士精神病学家赫尔曼·罗夏的名字命名的心理測试。墨水被倒在一张纸上,对折后形成一个随机而对称的图案,要求病人解释原因。在这里,作者意指抽象对称的手电筒雕塑——编者译)。即使我们知道图像是如何形成的,也不可能推断出所有光线的路径。
“暴露的折叠阴影”与反射光混合在一起,通过复制、再复制,幻觉将成倍增加。(图15~17)
15 《双重性》(Twofold),选自《暴露的折叠阴影》(Fold Shadows Exposed)系列,2014 Dominique Teufen
16 《多样性》(Vielfalt),选自《暴露的折叠阴影》(Folded Shadows Exposed)系列,2014 Dominique Teufen
17 《回避》(Circumvented),选自《暴露的折叠阴影》(Folded Shadows Exposed)系列,2014 Dominique Teufen
18 创建在荷兰埃因霍温市“De Fabriek”艺术空间的最后一个装置艺术《小山后的房子》(The House Behind the Hill),2010 Dominique Teufen
19 装置艺术《小山后的房子》(The House Behind the Hill)的细节图,2010 Dominique Teufen
多米尼克·图芬:这个想法来自我在2011年研究的一个主题“视觉错觉”。我的目的是通过制造一个只有两个三维空间的错觉来误导观众。在某种程度上,任何照片都是这样,因为它在平面二维打印中代表三维。然而,我想通过减少复杂性将其推向一个极端,通过展示简单的东西保持三维的幻觉。我认为这些视觉、错觉很好地说明了表象和现实之间可能产生的差异。
你的艺术实践形式不仅是摄影,还包括雕塑、绘画和装置艺术。我想讨论建立在你的摄影作品基础上的两个装置艺术,它们将你的想法建立在三维空间的现实和幻想之上。第一个是《小山后的房子》(Het huis achter de heuvel),这个装置是怎么创建的?(图18~19)
多米尼克·图芬:这个装置是为纪念荷兰埃因霍温市的艺术空间De Fabtiek创办30周年而设计的。毕业前期,我住在一个艺术展厅里,在展厅中间搭了个帐篷作为临时住宿。那段时间,我把所有用过的东西都复印成黑白的,并将所有东西变成灰白色。项目结束时,我甚至把帐篷也复印了,创建成一个相同大小的副本。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的临时住所和我在那里使用的一切都被一件件地变成了一个三维的黑白相机般的记忆。
我想了解的另一个装置是《自拍点》(Selfiepoint),请描述一下它是如何工作的?(图20~21)
多米尼克·图芬:《自拍点》这个装置是基于我名为《冰川湖》的照片。那张照片是《自拍点》的背景,它足有4米高,6米宽。照片前的地板上有一个标志,写着“自拍最好的地方”,游客可以站在那里自拍。
在这个装置中,你想探索什么?
多米尼克·图芬:在如今这个充斥着无休止的自我表达时代,自拍展示了一个人的生活方式。自拍能够证明我们去过某个地方、吃过那顿饭、和那些朋友跳过舞。我想给这种社会现象提供一个批判的参考。在这里,自拍是一个假象,这些神奇的风景确实存在,但我们与风景在一起只是幻觉。我在思考,自拍真的能使虚构的事物更真实吗?
在创作这些作品的过程中,你有什么感悟?
多米尼克·图芬:我称之为“双击效果”(即双重感知)。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快速消费和视觉印象压倒一切的世界里。为了理解一切,我们通常把世界作为“第一次点击”的目标,只对事物表面进行认知,瞥一眼便可认出它的样子。通过我的作品,我想激发人们的“第二次点击”,因为更深层次的思考,需要观察者透彻的分析。在西方,我们越来越生活在一个“假新闻”的世界里。在这种情况下,“双击”使我们能够深入思考,透过表象看待事物的本质。
20 创建在瑞士阿劳市昆斯特劳姆艺术空间的装置艺术《自拍点》(Belfiepoint),2016 Dominique Teufen
21 两名参观者在装置艺术《自拍点》(Selfiepoint)前自拍,2018 Dominique Teuf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