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马质彬
夜渐渐深下来
空气中像撒了胡椒粉
日光灯越来越刺眼
空调不再有效果
钉书机钉子被卡住,接着
打印机一声急促的卡纸
之后是长久的、下沉的寂静
忽然想起:这是一个二手的办公用品
——上一个用它的同事
已于两年前猝死
于是决定下班
电梯墙壁上有我沉默的影子
经过楼下时,还是无法理解
早上路过的那个老人为什么在哭。当时
冷风攻击他的面庞,和露在裤管外的脚踝
现在轮到我了
树影在灯下扇动宽阔的翅膀
却不飞走,只是向我扇风
并与我对话:
“交换信仰吗?毫不保留?”
——“大概不能做这样的买卖,
起码我得先有一个信仰。”
“但是,天堂可能很快就竣工了……”
夜晚的黑其实并不苦涩
给每一条溪流发一个月亮
给每一眼池塘发一个月亮
却让许多山峦、森林共享一个月亮
隐隐约约的蟋蟀声仿佛从天花板降落下来
经过白天雀鸟们不断给他们鼻孔哈气
终于,路边的石雕像们在夜深的时候
开始走动。他们是缓缓地移动
胆小,并不打搅到夜的宁静
好吧我们拉上窗帘吧。否则
你的惊恐会让他们更加惊恐
梦,披上黑色的衣服
上面镶嵌着虚弱的流光装饰去与时间交战
到后来遍地都洒落了密集的露水——夜的血
而石雕像们早已归回原来的位置
和寂静了。对这一切并不预备辩解
“就快天明了,得让自己严肃起来。”
他们想:“否则以后没人怕我们了……”
光线逐渐下沉,群鸦聚集饮水
一头黄牛在斜长的影子里吃草
藤蔓精心地把叶子长成心形
先是柔嫩的紫色,以后的颜色再说
柳条在暮风中摆动,拒绝休息
一切在春季里舒展
四季稳定地变换,都按部就班
一群野花努力地爬往山坡的更高处
然而还是无人为其命名
她们不存在一个梦想,只是
偶尔在想象一些胆怯的画面
好看得几乎缥缈,又似乎完全的自我圆满
她们若不在其中,也还是圆满的
天气晴朗时,可以偶尔仰望
天上的云层又变换出人脸的样子
仍旧是那么年轻,而野长城啊
野长城!你已经枯燥地老去
你攀爬在险要之境
曾经参与过争战、见证过国运
最后的任务是:承载历史
谁在意你砖墙、城基裂缝里的心事
你关心着氢气球的结局
——上升之后,是到更高的高处,还是
一旦脱离视线,即就地炸裂,死于渴望
防线变成内墙,因此坚持就变成错谬
墙面又在脱落了,谁来写点什么吗
日期?故事?或者别的什么
只有偶尔的雨水在上面打字
然后,又一遍一遍地全部抹去
春天到来的规律不变,杏花为山野着色
偶尔也夹杂着几株桃花——何必单调呢
我知道几个春夜过后
又会有几段野长城在花香太浓时,醉倒坍塌
当然,肯定会注意避免压伤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