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片叶子都是我们的孩子（组诗）

花 盛

夜 行

月亮在远处。我抬头看着夜空时

一只脚已跨出门槛

从门口到要去的目的地还有很长的距离

我没有返回，我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

夜晚的郊区，路是安静的

像一个沉睡的大汉，突然高大了许多

我斜了好几次身子，好几个趔趄

才没有被摔倒……

月亮像父亲洗得发白的胃

在岁月里时隐时现，那些斑驳的影子

一路陪着我，走东撞西的

一束光亮扫射过来，将夜色一分为二

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我没有就此驻足、小憩和遐想

路还很长，目的地还遥遥无期

而我必须行走，必须好好活着

像马不停蹄的忧伤

过漳县

雨还在下。大部分的农作物

都收回粮仓，躺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只剩下，一片一片的玉米

高出时光和河流，掠过车窗

她们，站在贫瘠的土地上

使劲地，活出金子的模样

但她们，一定有风的冰凉，雨的忧伤

也一定有火焰一样的翅膀

你看，她们在雨中彼此抱紧身子

她们的爱，被雨洗得耀眼发亮

金灿灿的光芒，穿透雨幕和窗玻璃

烧在心里，火辣辣的疼

每片叶子都是我们的孩子

那么多叶子从树上跑下来

像是从教室里、家里、村庄里跑出来的孩子

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

在空地上嬉戏、舞动、奔跑……

起风了。他们，呼啦一声四散逃离

又呼啦一声围在一起

那些扬起的灰尘，落到头上

头发就白了，落到眼睛里

天就黑了。他们欢呼着，又似乎哀嚎着

将我们一一埋葬

每起一次风，我们就被重新埋葬一次

直到他们，被后来的灰尘埋葬

我们才重新围挤在一起

在另一个洁白而寒冷的世界

想起，并聊一些温暖的话题

秋风吹过

秋风吹过，油菜花瓣洒落原野

蜜蜂还在忙碌，她照见彼此的韶华

而你，一回头就撞见

大坪梁在一场提前抵达的暮色里苍老

牛羊走过，蹄印蓄满忧伤

它们早已踩着夕阳进村，归圈

贪玩的牧童还在，向蹄印里扔石头

溅不出多少水花，但能听见石头夕阳一样

跌落的声音

像父亲忍了许久，没有忍住的那声

撕心裂肺的咳嗽

震得我们的夜色一阵又一阵的痛

陪着你

风很大，像一次迁徙

我们逆风祈祷，却化梦成冰

而这，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风，像失去了爱

绝望的，疯狂的，吹灭了蓝天

撕碎云朵，抛洒人间

我们透过冰缝，彼此望着

将云的碎片，堆出翅膀的模样

让一对翅膀替你活着

我们只顾陪着你

在冰雪里，走完最后一程——

让你的爱，被风传送

选 择

从玛艾到临潭，我不感到悲伤

来回三百一十六公里的路程，像一个朴素的愿望

整整十年了，我奔波在这条道路上

我还将继续奔波下去

像一朵苏鲁花，挤破严寒酷暑，世俗冷眼

朴素的等待，朴素的盛开，朴素的凋谢

深 冬

那条狗蜷缩在窝里，一动不动

只有雪落的声音，轻盈而空灵

偶尔从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喇叭声

狗“嗖”的一下子钻出窝

警觉地向远方和天空吼几声

继而又返回窝里，缩成一团

世界像那条狗，又安静下来

其实，狗始终没有睡着

和人类一样

即使世界只剩下寂静

虚 无

有一段时间我不读书也不写诗

只让时间在慵懒和沉思的间隙哗哗地流失

没有对话和沟通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缕空气

在众多的空气间虚无地存在着

偶尔，会携带一粒尘埃去做一场梦

与另一粒尘埃倾心交谈或漫不经心地散步

偶尔，会为一次失败的爱

歇斯底里……

一转身便回到现实，回到自己

回到像空气一样无形地循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