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山川 [组诗]

庞白

等待一本正经

上帝和英雄都不是我们当的

我们是凡人。但是现在，他们当了

他们完全掌握了自己

他们是——

一个老奶奶，两个母亲

还有别的几个不明身份者

坐在英语培训学校门前的水泥石条上

等待孩子们下课

他们人手一台手机

不分男女老少，都入侵虚拟

游戏，或者阅读

沉默不语

似乎有一个严肃的结果

正共同遵守

而且这个结果，看起来

比当今世界还一本正经

比上帝和英雄还一本正经

杂 念

存在可能是惊扰

碎开的都是夏花

太阳太亮时，人便像一座神

活到自己的病中

可能谁也没有离去

正如谁也没有重新回来

蓄满雷电的导线

终归敌不过距离的火焰

“威马逊”

这是一场极具破坏力的台风

它把我家门前的摊档瞬间全毁了

满街残骸

一周后还完好无损地躺着

台风后两天，人们在残骸中踩出的小道

终于能歪歪扭扭通向四川路了

第三天，这条名不见经传的小街

一本正经地出现在报纸上

记者告诉我们

街道不但已恢复了正常

而且秩序井然

比以前更热闹

回 忆

在记忆里，我常常觉得

太阳是被月亮拐走的

月亮把记忆中的我和太阳都弄痛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月亮

站在离记忆最近的地方合情合理

不合情理的是持续明亮的太阳

它在我的回忆里，光亮

干净、利索，让人赞叹

但是消逝的那一瞬間

却永远拖泥带水，含糊不清

让我无所适从

当然，也可能是我的记忆出错

我在记忆中可能把月亮和太阳混淆了

如果是这样，我的记忆很无辜

我无辜的记忆，没有让太阳主动升起来

其实我的记忆里

也没有出现过几次月亮

虽然月亮清亮，又阴柔

有着我一直向往的喑哑和刚硬

提 醒

去年夏天，去过那间房子

转眼，整个冬天就过去了

今年夏天，择日再去一次

然后，忘记它

我把这件事记在本子上

再次记起时，两个月又过去了

野坡地

随处可见的野坡地

长着野果、野菜和不多的灌木

也埋死人，蛇爬虫飞，蝼蚁出没

——不如一把火烧了

种果树、开鱼塘、做房子、建砖厂

每有人面露喜色打野坡地主意

阿拾叔就长吁短叹——

往前三十年

没有这野坡地，早饿死你阿公

饿死你老子

你这野仔还不知要在哪棵花树下落根

然后，他就骂人家

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以怨报德……

阿拾叔虽没读过书

不会把这些成语

像计生标语一样刷在墙壁上

但听多了，还是记得很熟，骂起来也顺口

车过山川河流，手机打打就热了

烟雨。新楼。老屋。小的人和大的山

动车鸟一样飞过山川河流也飞过城镇村庄

当飞过一排新建的站在对面山上的旧坟时

手机响了，世界艺术杂志要选你为世界名人

手机又响，福建茶商告诉史上最好的大红袍

已为你准备好。手机再响

贵金属交易所特大喜讯

十分钟资产翻倍机会来了

手机又响，房地产公司推销小姐说

现在不要，后悔三生

手机再响，中国移动先生说宽带免费装

免费免费免费，他说

手机又响，银行又卖金币银币发券了

手机再响，小区便民情况调查

协警强调必须接受调查

必，必，必须的（他有点口吃）

手机有点热，手机提示电量过低

拍拍手机，心疼手机

问问手机，手机，手机，手机

当他们想打你就打你时，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