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辉
阳光是辽阔的 从最偏僻的姓氏
到高岩上闪动的鸟鸣 阳光逐一照耀
——从疼痛 到噩梦中
猝然惊醒的灵肉
阳光不会成为简单的启示录
它是刀子 剔尽呓语中坚硬的阴影
而它也是阴影 是密布你祝福与愧疚的
鹅黄色阴影
一个孩子在阳光左侧奔跑 这是
季节锻造的锄头 是锈蚀的祖先弃置
多年的镰刀 他奔跑
带着祖祖辈辈的影子 在阳光中
风一样奔跑
谁记得那在阳光转暗时反复歌唱的人?
他有岩石般翔舞的企盼 有种子
菱形的未来 他的歌不会风化
他的歌 是阳光脱口而出的嘱咐
太阳忽略过最早的火种 但太阳
传承的燃烧方式 就是季节
不断生长的方式——
蔓草之根感触到的风 比
将层云搁上香案的风更为漫长
它不只是一种呼啸 或质疑
风将自己的夙愿 藏在
蠕动的草根间 它是回望具备的
最初暗影 是修补誓言的人
始终坚持的祝福
风让道路成为另一种可能
风经过神的忏悔 也拂动虫豸羞涩的
疼痛 蔓草用绿色浸染的黄昏
需要同一种风声 你也可以忏悔
用忏悔替换时代锐利的疑虑
偌大的纪念碑 在风中
豁然开裂 它露出了绯红的耻骨
露出草的黎明守候多年的证据
风 不懈重复
一个人在草色中飞翔 他
是风喊醒的第一千种警示——
那些昨夜死去的人今天仍必须醒来吗?
他们只沉睡了半宿 但他们被星空
照耀过了
碎裂的星空 一如他们的身影
一如诅咒般华美的时代
他们刚让血滴变得坚硬
一定要让他们艰难地醒来吗?
这一爿旋转的黎明仍旧虚弱
是骨子里往外咕咕直冒的虚弱
镀金的虚弱 太阳是一種即将被
大剂量复制的痛 但这样的痛
与昨夜死难者额头锐利的
光芒 无关
他们真需要在你的呼喊中醒来吗?
他们放弃过什么?
为什么 他们
必须渴望着 死去?
星光是一种葬仪 漫长
炽烈 混合着沥青般滑动的欲念
市街上的牌匾 可以印证哪一种季候?
他们 适合在六月的惊悸里
死去——
麦穗飞翔:
你 一定要让昨夜的殉道者
在朽腐的颂歌里
醒来吗?
光在黑夜里 是弯曲的
它们途经意料之外的梦境
比穿越所有风化的幸福更难 光
弯曲成某种细致的警惕 这些
源自刀刃的魂灵 需要花费多少骄傲
才能找到照耀自己的勇气?
它们在墓碑上沉睡 一道疲惫的光
就是一次预示:你 为苦难活着
带着诅咒与爱 你搁在祭台上的未来
经不起赞美
光转过信仰者灰暗的眼睑 它是火的
第五种症候 不断逼近泪水与遗忘
光的诺言可以重复 可以将阴影
移至旗帜哗然招展的时代左侧
光为什么会成为那个古老的错字?
比谬误曲折一百倍的光
披挂薄如追缅的彩绸 它们
从虫子的灵肉间 挤过 它们
是虫子梦想过的最初喜悦
火焰
突然跃起
光 听见自己无辜的质询
在光预留的黑夜中 所有苦乐
渐渐弯曲
从成堆鸟唱里长出
这一丛野艾 又在什么时候
悄然将自己移到了河边?
野艾摇曳 现在
它必须面对这永世的波澜了
波涛说过朝代的闲话
说起过宫殿中漂浮的艳事
波声浩浩 说出救赎者被扼断的信念
说出某句刻入史册的金质谎言
鱼能向它吐露什么?野艾的悲怆
可以鳞片般被一一剥除
一片嘶叫的刃 已深入到
咏唱者苍凉的骨髓深处
野艾用风修剪自己的阴影
有时 阴影也是诅咒 寄寓 恨
也是一痕鞭挞未来的警示
野艾忍住了伤心的幸福 它
用阴影 构筑起
始于灵魂的最初爱憎
这条河
会不会因为野艾的出现而慌乱?
它还能奔流多久?鱼鳞之侧
是困死多年的龙
它的骨头 也是野艾疼痛的骨头
野艾
将自己献给晨光
它想替换太阳的追缅
将阳光拴系的河 抬升到
诺言与祈愿不朽的高度
夜色很厚 你可以倚着它
打一打呼噜
有人在石堆边燃起篝火
说起山的往事 像说某种痛处
而枣红色的马甩着长尾
它记得火中断裂的
多种道路
风将火苗一再吹偏
甚至 将火苗吹至你眉毛之上
你嗅到时间被烧灼的味道
马扬扬前蹄 刨响
布满火焰斑块的大地
什么时候该动身赶路?石块
发烫 这堆篝火
即将成为
风不断掀高的天穹
马一声嘶鸣 星辰
旋转 打呼噜的人蓦然醒来
从灰烬里 捡拾
群山淡紫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