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运动中经受锻炼

冉乃彦

1955年12月，我从北京师范学校提前毕业。但是，我并没有被分配到学校去当老师，而是到一个临时成立的机构——西四区肃反办公室工作。

记得这个办公室是在三十九中学西墙内借了几间屋子，还单独在西墙开了一个神秘的小门，通西什库。

肃反办公室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清查暗藏的反革命分子，二是查清学校一些干部、教师的历史问题。

根据镇压反革命斗争的历史经验，这次规定了“严肃和谨慎相结合”的具体方针和政策，即要分清反革命问题和政治历史问题、政治问题和思想問题、反革命破坏和工作过失、反动言论和落后言论、反革命集团和落后集团等几个政策界限。

在这些方针政策指导下，肃反运动分准备、小组斗争、专案小组工作和甄别定案、复查5个阶段进行。

肃反办公室下设有普通审查组、专案组、秘书组和总务组。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从中小学在职的干部、教师中临时调过来的。我和3个北京师范学校提前毕业的学生——孙怀林、计瑞瑾、张凤芝，还有一个三中学生乌兆熊，一起被分配到普通审查组。我在小学组，组长是宋丽敏。

我们的任务是仔细审查档案，结合学校反映的情况，确定需要进一步调查的名单及相应的问题。接下来就是外出调查。

我的第一个具体任务是出差到河北省蠡县。公安部门给开了介绍信，按照老同志的嘱咐，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学生打扮，因为毕竟才19岁。乘火车到了保定，才知道这一带大雨成灾，长途汽车全部停运。许多外调人员只好临时住下，等着通车。我不想等一两个星期，就决定徒步赶路。开始在高阳县境还坐了一段骡马拉的大车，不久，前面就全是白茫茫的水面，我只好跟着老乡下车蹚水。因为水淹了农田和道路，只能尾随识路的老乡一步步往前移。一不小心，就跌进车道沟，顿时水没到了腰……走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田埂和小路。

慢慢地，同行的人越来越少，往蠡县方向走的，只有前面不远处一个女孩子。她不时回头看看我，看着她不安的表情，为了不把她吓着，我就决定另走一条路。我快步赶路，以为能够超过她。结果由于我走了弯路，在一个岔道，发现她仍然在我前面。视野之内只有我们两个人，她可能觉察到我不是坏人，就主动问我去哪里。我说去蠡县，以前从没有去过。她说，我家就在蠡县县城，你就跟我走吧。走啊，走啊，终于到了县城，她还大方地邀请我去家里坐坐。我婉言谢绝——因为我有秘密任务。

到了蠡县，住进了公安局指定的旅馆。经理知道我是办公事的，给了一个单间，炕上的被子黑乎乎的，我想翻过来盖，一看更黑。经理好意地说：“这炕上没法睡，跳蚤太多。”他亲自把门板卸下，架起来给我当床用。没想到跳蚤本领真大，睡在“高床”上的我，依然被咬得狼狈不堪。

我的经历还算幸运，听说中学组的陈增出差时，遇到下大雨，途经的地方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爬到大树上过了一宿。

第二天，到县监狱提审犯人，想获得我们需要的证明材料（证明被审查人有问题或者解除怀疑）。交了介绍信，办好手续，在一间很小的审讯室里，我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等犯人。一会儿，荷枪实弹的警卫员押着犯人进了屋。我挺胸抬头，想让19岁的自己显得威严一点。警卫员厉声对犯人说了句“老实点”，就出去并且把门关上（后来才知道，按规定警卫员不能听审讯过程，其实他一直站在门外）。我装出十分镇定的样子，按照提纲一个个提问，最后总算把需要了解的问题问清楚了。有的犯人为了立功、减刑，就会很好地配合;也有的犯人为了保护自己，故意说得含含糊糊。

在外调过程中，我接触了许多基层的老百姓，他们的为人处世、生活智慧，给了我深刻的教育。有一次走水路进行调查，沿途都要搭乘“公共”船，船上有位老大娘，看我背个书包像学生，一路上管我叫“小人儿”，给我吃的喝的，照顾得很周到。船到一站，船老大特别嘱咐，不要下馆子，买点吃的就回到船上。而有一个人非要下馆子，时间到了，全船人都等他。船老大说：“不等他，开船。”那个人发现开船了，赶紧沿着河堤边追边喊。船老大装作没听见，笑着对大家说：“看他还摆不摆谱儿。”

我自己也由于误会，差点挨了打。有一次我从村子里出来，奔火车站，由于下大雨，辨别不清楚方向，就到地边窝棚去问老乡。我对一位避雨的老爷爷高声喊：“劳驾！到火车站怎么走？”没想到，老爷爷抄起扁担就要打我，我赶紧落荒而逃。一个年轻人拦住了老爷爷，对我说：“我们这地方，客气话是‘借光，不兴说‘劳驾，没准老人家以为你是说他‘老家伙呢。”

…………

经历了两年多的时间，清查出一批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台湾派遣的特务，查清了一批重大的和长期没有查清的疑难案件、政治破坏事故;同时，也查清了一些人的历史问题并作出了结论。

从我们负责的小学组来看，的确是严格按照政策，搞清楚了一些人的历史问题。例如，有人被检举是国民党区分部书记，这就属于历史反革命分子性质。但是经过调查取证，证明他只是一般的国民党员。还有几个人的名字，出现在敌伪档案国民党员花名册上，经过反复调查，多人证明，这是当时敌人为了扩大自己势力，胡乱编造的花名册，本人并不知情……

肃反结束这一年，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预备党员。

（插图提供：乃 彦）

（责 编 再 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