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笑颜 石丹
据银保监会官网显示,10月14日,四川银保监局同意民生银行成都交大九响社区支行、成都龙泉驿东麓驿境社区支行、成都南延新苑社区支行、成都幸福彼岸社区支行、成都中央花园贰期社区支行五家社区支行终止营业。随后两天,民生银行北京保利西山林语社区支行、重庆东海福苑社区支行相继终止营业获得批准。
据不完全统计,9月以来,民生银行就有11家社区支行停止营业。此外,民生银行还存在多家社区支行更名的情况。
民生银行并非孤例。近期,多家股份制银行包括浦发银行、招商银行、兴业银行、平安银行、光大银行、中信银行均存在这种情况,而多家城商行、农商行也不乏“追随者”。
近日,《商学院》记者走访了北京地区多家社区支行,发现多家支行网点出现门庭冷落、网点关停、驻点人员撤离等现象。今年仅北京地区一个月内就有20家社区支行关停——这或许是社区支行萎缩的一个缩影。
曾几何时,以抢占“最后一公里”为目标的社区银行“跑马圈地”“遍地开花”,然而因为多种原因,几乎没有一家银行完成了最初的设想,社区银行的概念也似乎“风光不再”。
事实上,社区银行的发展从未停步,不少银行低调前行,根据自己的实际需求扎实推进社区银行的发展,颇有建树。但同时,也有一些定位不清晰、运营能力差的社区银行被关闭,行业分化逐渐显著。
如今,被政策层面再度着重提及,这让社区银行的未来充满想象空间。今年3月5日,政府工作报告指出:“以服务实体经济为导向,改革优化金融体系结构,发展民营银行和社区银行”,这是继2018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之后,政府工作报告首次提出要发展这两类银行。决策层对“社区银行”的重视也引发市场和银行业内人士的关注。
针对社区支行大量停业的原因、发展现状、发展过程中遇到的问题、经营管理战略及策略的转变、未来的预期及走向,《商学院》记者分别向民生银行、兴业银行、平安银行三家银行负责人发去采访函,截至发稿,尚未获得回复。
在2018年年末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发展社区银行被定为2019年经济工作的重点之一,这让沉寂许久的社区银行概念重新引发关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以金融体系结构调整优化为重点深化金融体制改革,发展民营银行和社区银行,推动城商行、农商行、农信社业务逐步回归本源”。
当下发展社区银行,尤其是在城区,应按照“互联网+”的整体思路,整合“线下渠道”和“线上平台”,打造轻型化、营销化、智能化的特色城区社区金融服务体系。
社区银行(Community Bank)的概念起源于美国,根据独立社区银行家协会(ICBA)给出的定义,它是指“在一定地区的社区范围内,以存贷汇兑等传统业务为主,按照市场化原则自主设立、独立运营、主要服务于中小企业和家庭客户的中小商业银行,其资产规模在數千万美元至数十亿美元之间”。代表型银行为美国富国银行。由于发展社区银行服务,富国银行为全美超过三分之一的家庭提供服务,实现净利润贡献占比达到60%以上,逐步发展为全美资产规模第三大银行。该行在美国社区居民的主要集散地设立了超过8000个网点,将其称为金融商店,包括零售金融商店和超市网点两种形态。
目前,我国监管部门尚未对社区银行进行明确定义和分类,但在业界看来,监管部门更多将社区银行的切入点放在对银行设立社区支行的审批管理上。
2013年被命名为“互联网金融元年”,面对互联网金融如火如荼的发展之势,多家股份制银行不约而同启动社区银行战略,其实是为了在互联网金融的冲击和利率市场化的影响下,向零售业务的战略转移,从而开疆拓土、发掘业务、吸收客户。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国当时的银行业,社区银行可谓银行转型升级的“试验田”,先后历经金融便利店、社区支行与零售智能新门店的变迁过程。在重点服务客群上,社区银行主要锁定于社区居民、周边商铺的小微企业主,并通过O2O营销模式来留住客户,而这正是开展零售金融转型的雏形。
然而由于缺乏牌照、派遣制员工所暗含的风险,以及诸多银行的大规模跟进,引发监管担忧。2013年银监会的一纸文件《关于中小商业银行设立社区支行、小微支行有关事项的通知》(下称“通知”)随即让民生银行的计划踩下刹车。
其中,《通知》将社区支行、小微支行定位于服务社区居民和小微企业的简易型银行网点,属于支行的一种特殊类型。业务经营范围一般包括吸收公众存款、发放个人贷款、从事银行卡业务、代理收付款项、办理国内结算等。
同时,《通知》对规范社区银行发展的目的尤为明显,明确提出,为确保其合法性、严谨性,社区支行、小微支行设立应履行相关行政审批程序,实行持牌经营。此外,社区支行一般不办理人工现金业务,现金业务主要依托自助机办理,不办理对公业务,单户授信余额不超过500万元。
最值得注意的是,《通知》叫停“自助+咨询”的社区银行模式,只能有“有人”和“无人”两种模式,不存在中间形态,监管叫停是对风险合规的考量,严防社区银行进行业务外包时,出现客户信息保密、安防、录用外包人员、“假冒网点”等重大风险,譬如不法分子来冒充银行员工,引发消费者资金出现被骗。民生银行此前已经在全国范围内铺开的上千家该类型的“金融便民店”也面临转型或停业。
近期,社区银行不断传出关闭的消息,主要是因为难以实现盈利,运营成本过高
不过,彼时,社区支行所承载的打通金融“最后一公里”“弯道超车”等希望,依旧让不少中小银行跃跃欲试。
对商业银行纷纷布局社区支行的原因,联讯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奇霖指出,主要是由于2013~2016年经济企稳和互联网金融的崛起,银行承压,因此将社区银行作为一个转型方向,纷纷下沉到社区挖掘客户,抢占“最后一公里”。
转折发生在2017年。
据银保监会数据显示,2017年末和2018年末,退出的社区支行数量分别为445家和1032家。此前,这一数据为0。截至2019年1月3日,全国持牌社区支行约5827家,另有1265家社区支行退出运营。今年以来,社区支行的关停之势仍旧不减。
虽然社区支行只是社区银行战略的实现方式之一,但社区支行关停潮仍将社区银行推上风口浪尖,甚至有激进的观点认为发展社区银行是与金融科技背道而驰。
那么,为何社区支行仍屡有关停?
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特约研究员王礼认为,国内大中城市社区支行关闭潮的出现,既有定位不准确、选址不科学、功能不完善、服务不给力等主观因素,也有移动互联冲击的外部因素,他说:“现在中国银行业的网点太多了,早些年扩张太快、太多,没有算过成本账,实际上是‘一哄而起、一哄而散”。
保险资管协会特邀研究员卜振兴也存类似观点,他认为近期社区银行不断传出关闭的消息,主要是因为难以实现盈利,运营成本过高:“社区银行的运营成本包括租金、人工、水电费等,大概一年需要100万左右,产生的收益远不能覆盖运营成本。”他认为出现关门潮主要原因包括三点:一是目前的社区银行定位不清,没有与网点的定位区分开来,不能实现差异化竞争;二是没有抓住社区银行的特点,与传统的网点模式没有区别;三是受互联网金融的冲击较大,获客能力进一步减弱。”
某熟悉银行业的分析人士则更细化三个方面的原因:首先,部分社区支行自身定位不明确,缺乏差异化的服务和产品,既缺乏区别于传统网点的有特色的产品和服务,也缺乏针对社区客群需求特点的差异化、个性化的服务,同时,受限于营业面积和服务功能,竞争力明显弱于综合性网点;其次,部分社区支行自身的运营管理能力较弱,一方面网点选址缺乏合理规划,导致客流不足,另一方面,网点人员配备参差不齐,考核激励制度不够完善,部分银行尚未建立社区支行的专门考核机制,而是同普通网点考核标准相同,以致部分社区支行考核难以达标;最后,受移动支付、手机银行等快速发展的影响,部分业务受到替代,比如个人理财、缴费结算等业务,越来越多的客户更多倾向于在线办理,“线上业务发展这么快,线下网点的维护成本太高了”。
对此,易观金融行业中心分析师王细梅也有同感,她说:“大量关门一方面是因为银行纷纷发力线上渠道,手机银行等银行APP已成为银行服务客户的主要渠道;另一方面社区银行本身存在诸多问题,如产品及服务特色化不足、获客效果不明显、投入成本较高、盈利能力不强等。”
据某国有大行员工认为,社区银行有先天的发展短板,我国社区银行难以经营下去,主要有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移动金融的发展已使人们能享受到更便捷的服务,而社区银行则类似简版网点,这种简版银行功能作用已被替代;二是物理网点复杂业务的综合配置功能被社区银行大大简化,“对客户理财等复杂业务的个性化定制和专门配置需要高素质的精英员工才能完成,而社区银行骨干员工少,精英流失快,不少社区银行甚至只有外包人员,难以发挥高价值配置作用”;三是社区银行无法真正发挥利用情感团结社区作用,“社区人员较少,业务功能少,人员和社区连接只能是一些简单的联谊活动,连接价值小,难以通过价值使社区人员产生较大的信任感,无法情感留人”;四是社区银行不同业务之间协同作用小,社区银行是单一型网点,自然难逃单一网点的宿命;五是网点之间相互协作不够,由于考核机制设计方面的问题,综合网点和社区网点之间相互之间缺乏有效协作。
对于社区银行在我国金融机构中的发展定位,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董希淼直言,不少人对“社区银行”的理解存在严重偏差,将社区银行简单等同于社区支行。在董希淼看来,社区银行可从三个方面去理解:第一,它是指一种银行类型,是法人银行,不是银行分支机构;第二,它是服务社区的小型银行,这里的社区既可以是城市或乡村居民的聚居区域,也可以是一个县或一个市,甚至一个省;第三,它的组织架构简单,业务相对单一,主要是传统的“存贷汇”。
那么,从这一表述来看,社区银行应当是以发展中小企业与个人用户的普惠金融业务为核心,独立运营、拥有决策权的法人机构。这一点等同于民营银行的发展定位。
王细梅表示,国内社区银行不同于国外,国外是指10亿美元以下的银行或者大银行的社区金融业务,而我国监管界定是支行的一种类型,她说:“原银监会印发的《中国银监会办公厅关于中小商业银行设立社區支行、小微支行有关事项的通知》,指出社区支行是定位于“服务社区居民的简易型银行网点,属于支行的一种特殊类型”。因此,在我国,社区银行其实属于银行渠道拓展范畴。”
2018年底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专门强调了发展社区银行、民营银行两类银行,从中折射出国家对于小微企业融资难、个人用户群体多元化金融需求的高度重视。
在此之前,银监会出台的有关社区银行的监管政策,所有指向均是“社区支行”,而非“社区银行”。
我国尚未形成真正意义的社区银行,目前已有的社区支行,在人员团队与营销渠道等方面均承袭了原有银行的资源禀赋,而这也恰恰成为其发展的制约因素,使产品开发流程、考核激励与风控措施等难以迅速变革,存在一定的历史包袱。在看似亮丽的外表下,实质上并不如民营银行一样可以"轻装上阵"。
王细梅认为,在金融科技赋能、银行网点转型等大背景下,未来我国仍有一些社区支行将会关门,这是银行渠道转型及优化的结果;另外,一些社区银行将不断优化发展策略,真正扎根社区,提升社区金融及普惠金融服务能力。
上述熟悉银行业的分析人士认为社区支行的发展问题一定程度上也为社区银行战略提供了经验。他表示,当下发展社区银行,尤其是在城区,应按照“互联网+”的整体思路,整合“线下渠道”和“线上平台”,打造轻型化、营销化、智能化的特色城区社区金融服务体系。他说:“未来银行业要想通过社区支行来寻求生机,必须要打通银行、地产公司、物业、周边商户与社区居民等多方利益链条,不断拓展“吃、穿、住、行、医、教”等各种消费场景的合作方,采取O2O模式来实现线上与线下的交互,实现各类渠道入口的业务协同,重塑零售金融数字化运营体系。同时,借鉴美国富国银行的先进经验,它服务的并非个体,而是更多强调以家庭为单位,满足家庭从幼至老各个年龄阶层的需求,从婴幼儿、青少年逐步过渡到白领阶层与老年客户的综合性金融需求,设计出能够贴近客户需求的产品交叉组合解决方案。
卜振兴认为未来要发展社区银行,打通金融服务“最后一公里”,首先要融入社区,要充分利用社区银行灵活、贴近客户的优点,挖掘客户需求,除了传统的代办、存贷业务,在提供其他有差异性的金融服务;其次,要背靠网点,“在功能定位上有差异的前提下,要充分发挥网点的协同优势,背靠网点,服务社区,实现与网点的协同发展”;三是要建立和完善奖励机制,“重点强调获客方面的业绩,要让商业银行的触角深入社区,挖掘客户资源”;四是合理布局,有序竞争,社区银行要重视网点布局规划。
从商业银行的发展趋势角度来看,2019年国家提出重点发展社区银行,可以说已经指明了服务小微企业与个人客群的发展路径。在上述熟悉银行业的分析人士看来,商业银行应纠正社区支行等同社区银行的理解误区,更需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与魄力,未来将这些社区支行网点与各种线上渠道入口展开业务联动,并拓展线上服务场景,从家庭资产管理的角度来为用户提供更多的增值服务,以此来寻求不同于民营银行的竞争优势。
社区银行的生存与发展,既背负着诸多待解的难题,又面临着触手可及的现实需求。能否借政策东风再领风骚,让我们试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