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中国学再研究:问题意识、知识立场与研究进路

2019-11-17 02:50
社会观察 2019年1期
关键词:汉学学者学术

国外中国学,最笼统的理解就是外国人研究中国的学问。中国学者对这异域的学问进行反向研究,常被通俗地称为国外中国学(再)研究。此种学术活动发端于民国时期,民国学人的成绩近年来得到了不少关注。中国学术界(主要是大陆地区)系统开展国外中国学的引介与再研究,一般认为以中国社会科学院于1978年成立的“国外中国学研究室”为标志。该室的成立恰与当代中国的改革开放同步,本文的写作即同时受到这两种因缘的触动。

国外中国学研究发展至今,已成为国内学术界一个颇受瞩目的领域。尤其是习近平总书记在2016年“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发言中专门提到“推动海外中国学研究”,而反向研究国外中国学正是推动它的一种重要方式,由此也鼓舞了学界对于国外中国学再研究的热情进一步高涨。不过,平心而论,这一学术领域仍处于开放发展中,对于它的研究对象、问题意识、方法论等,学术界还缺乏比较清晰和一致的认识。此前已有严绍璗、张西平、朱政惠等学者在改革开放30年前后对上述问题予以讨论。本文中笔者尝试接续前贤之论进一步探讨。

作为研究对象的“国外中国学”

对于中国文化的好奇与探究,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世界性的现象。今天英语中的一些固有词汇如“Sinomania”(中国热)、“Sinophile”(喜爱中国文化者)等,侧面展示了历史上西方世界对于中国文化的持久热情。对于中国文化的专门研究,则在不同历史阶段,形成了“游记汉学”“传教士汉学”“专业汉学”等学术形态。

在“二战”以前,以伯希和、马伯乐、葛兰言等为代表的“法式汉学”(Paris-based type of Sinology)仍是世界范围专业汉学的主流。但随着二战以后全球知识生产重心从欧洲转至美国和“区域研究”的兴起,出现了从“汉学”向所谓“中国学”的范式转变。旅美华裔学者余英时曾对这一转向做出较为准确的概括:“第一,就研究的内涵说,专家们越来越重视中国的现状及其形成的时代背景;相形之下,以往汉学家们所感兴趣的传统中国就受到比较冷落的待遇。第二,就研究的取径论,人文与社会科学各门的专业纪律获得了普遍的尊重,而以往汉学传统中的文献考释则退居次要的地位。”

范式更迭使得原本属于“东方学”(Oriental Studies)范畴的“Sinology”不再适合用来描述新的知识领域和知识传统,“Chinese studies”被用来作为新传统的表述,这种情况先是出现在英语世界,随后也出现于欧洲各国。然而,新旧两种传统的竞争与整合,至少在学术体制层面于美国和欧洲有不同的表现,比如美国的“Sinology”研究大多被归整到“区域研究”的系里,而在“Sinology”传统更悠久的欧洲,“Chinese studies”出现在“Sinology”系里是十分常见的情况。

中国学者在对欧洲传统的“Sinology”和美国传统的“Chinese studies”进行反向研究时,一般用“汉学”和“中国学”分别对译以示区分,但同时又时常希望用一个单一的概念来统合处于不同时代、置身不同传统、拥有不同形态的国外中国研究,于是造成汉学与中国学的种种名实之争。这些争议对于推动本领域学术发展意义不大;重要的是,当我们致力考察外国人研究中国的学问时,首先有必要意识到它的时代和文化传统特征。作为研究对象,不存在“单数的”国外中国学,只有“复数的”国外中国学。

另有必要指出,在指称本领域研究对象的“中国学”(包括“汉学”)时,我国学者习惯加上“国外”“域外”或“海外”的定语,以有意识强调其作为外来的知识的本质,但在语义上各说法并无差异,所指皆落脚于“外”。

有趣的是,对于外国人而言,中国学本来就是外国学,例如沟口雄三就说过“中国学是日本人的外国学”。如此一来,国外中国学再研究就成了对“外国人的外国学”的研究。有时候,人们会奇怪这种学术的必要性,其实它既是国人砥砺自身学术进步的一种途径,也是我们“开眼看世界”的一个特别窗口。这里面也许还有一些地域文化特点的影响。从世界范围看,对于外国人研究自家的学问特别感兴趣并不是一个普遍现象,稍能与中国学界之热情高涨相比拟的,以笔者粗浅了解,似乎只有日本、韩国等亚洲邻国。在这个意义上,作为一个知识领域的国外中国学研究,本身就可以作为比较文化的考察对象。

问题意识与知识立场

学术研究中的问题意识并非指向具体的课题,而是源于对现实世界的深切观察与思考所形成的对具有根本性和深远影响的议题的敏感。这种敏感力既取决于学者们对于现实世界的感知能力,也受制于自身学术积累的路径依赖。问题意识与知识立场相互影响,又共同决定着学术研究成果的“向量”大小。

1. 危机意识与学习立场

在百余年来中华民族曲折的现代化进程背景下,中国学人借国外研究中国文明的智识成果以反观和自励,大体根源于一种“现代化转型”的冲动与焦虑;而对国外的中国研究自觉予以关注、译介乃至再研究,“是随着20世纪初我国人文学术近代性的发展而得到逐步形成的”。

不得不承认包括学术现代化在内的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全面开启和加速发展,与近代以来特别是“鸦片战争”后西方文明给中国带来的整体性冲击有莫大干系。这一冲击的后果表现在学术现代化上,就是对本民族学术传统的深刻反思和对“西学”的高度仰慕和汲汲以求,并由此造成中西学术交流事实上的不对等。

仰慕西学的倾向在晚清学界曾一度格外严重,这种倾向直到民国时期才有所矫正。彼时学界重拾“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的精神,以西学之昌明砥砺国学之不足,由此方奠定出国人严肃对待国外中国研究的心智基础。民国学者对国外汉学界的接受与借鉴主要在于其视野与方法。从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正是以美国中国学为代表的国际中国研究突飞猛进的时期,同时中国大陆学术界相对封闭,待到改革开放以后,中外学术的相对落差激起中国大陆学界新一轮的学术译介大潮,这股潮流此起彼伏至今仍未停歇,也暗示着中国学术的现代化进程仍在继续。

在更深一层的意义上,学术现代化往往被知识界当做中国作为一个文明整体进入“现代性”的基石和入口。20世纪80年代“文化热”“西学热”背景下的国外中国研究的译介活动,应放在知识界对现代化转型(包括学术现代化)的渴望与焦虑这一更大背景下去理解;而忧患意识和学习立场也因迄今仍在继续的“现代化强国”建设进程,始终是一大批学者对国外中国学进行再研究的出发点。

然而,到20世纪90年代后,知识界在关于什么是“现代性”、中国需要怎样的“现代化”问题上发生从存在基本共识到形成多元立场的重大变化, “后现代/反现代性的现代性”话语以及“民族主义”“文化保守主义”等思潮纷纷涌现,并与20世纪80年代占据主导的“启蒙的现代性”话语相抗衡。学术界对于如何看待本质上属于“西学”(或“外国学”)的国外中国学有了新的理论工具和认知立场。近年来,中国本土学界对国外中国学的“欧洲中心主义”进行了多方位的批判,这些批判性研究很大程度上正是源于对西方启蒙主义的“现代性话语”以及进步主义的“辉格史观”的反思,同时也是对西方理论界后现代、后殖民思潮的回应。

2. 批判立场:历史情境与学理根源

与民国学者以振兴国学为目的主动参引欧美汉学成果不同,20世纪50年代以后,中国大陆学界对于西方中国学的态度和立场“一边倒”地转向批判。仅从学理上看,此类批判理论根源于马克思的“知识社会学”立场或者说“意识形态分析方法”——他将“经济基础(生产关系)决定上层建筑”的立场贯穿到知识论领域,形成知识的“阶级性”主张。

20世纪90年代以后,大陆理论界逐渐兴起对西方“后现代”与“后殖民”思想的引介和研究热潮,并在新世纪以后波及到国外中国学(汉学)研究领域。萨义德的“东方主义”、福柯有关权力与话语关系的理论、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等成为对国外中国学(汉学)进行批判的新利器。其结果之一就是在21世纪的头十年里引发了一场围绕“汉学主义”展开的论争。在“汉学主义”主张者看来,“与东方主义一样,汉学主义‘从文化甚至是意识形态来看,表达并展现为一种话语模式,伴有支撑性的惯例、词汇、学术、意象、教条,甚至殖民官僚主义和殖民主义风格’”。“汉学主义”的主张者普遍认为全部的西方中国研究智识成果都建立在某种西方社会的意识形态基础上,是“被异化的知识”。中国学术界如果不能以“反殖民”的立场予以批判,就会造成认识论上的偏差甚至陷入“自我殖民”(自我参与建构“汉学主义”)的困境。

以“汉学主义”为代表,近年来中国学界对西方的中国知识进行整体批判似乎成为一种潮流。这股潮流的共同特点是,将中国研究的知识客观性放一边,着力考察中国研究知识生产活动的社会情境并将之解释为一种受支配的话语建构过程。此类批判似乎是坚持了一种与马克思主义一脉相承的“知识社会学”立场,又与中国经济崛起后的不断增强的文化自主性意识相呼应,但其导向的认识论困境也是明显的。首先,一种激进的知识社会学立场会认为,“中国知识归根结底还是一种社会知识和道德性知识,一种没有固定的外部现实可以依傍的知识”。在这种认知框架下,知识的客观性、学术现代化的合理性无从谈起,围绕国外中国学的价值评判也容易“变为一场阶级斗争、政治辩论或文明冲突”。更重要的是,把认知能力的能动性推向一个极端(即不能产生真实的知识),实际上也违背了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基本原则。

大体而言,学习与批判构成了国人面对国外中国学两种基本又方向不同的认知取向,背后都隐隐流露出国人对于近代以来中西方学术乃至文明间的某种“不平等”(事实上的或建构出的)的焦虑和抵御心态,两种取向往往纠结并存。不过,我们仍可以从历史视角来考量国外中国研究的“异化”程度及其是否使这一知识领域丧失其有效性。

主要进路:文献学、学术史、知识社会学与比较文学

国外中国学研究作为一个学术领域,算上民国时期的初步发展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其获得某种建制化的支持力量而得以系统开展,也有40年时间之久。概括起来,在国外中国学(汉学)研究领域,最普遍为学者们践行的研究进路可以归结为四种,即文献学进路、学术史进路、知识史进路和比较文学进路。

1. 文献学进路

我们将对国外中国学成果的翻译、目录整理、述介这一类基础性工作归入文献学进路。笔者曾对1979—2014年CNKI文献数据库中国外中国学和国外汉学的研究论文进行定量分析,从结果看,这一类工作代表了国外中国学研究中最具普遍性的研究进路。

孙越生领衔编制的《美国中国学手册》(1981)及严绍璗编著的《日本的中国学家》(1980)以及后来陆续涌现的《俄苏中国学手册》(1986)、《北美汉学家辞典》(2001)、《欧洲中国学》(2004)等工具书性质的著作,胪列著作、人物、机构基本信息,究其体例,与传统中国学术的“目录之学”(今天也归入文献学范畴)颇为相近。文献学进路传递了中国学术强调“文献占有”的优良传统。李学勤、葛兆光等知名学者参与编撰的《国际汉学著作提要》(1996)为中国学(汉学)史上的重磅作品“钩玄提要”,也是一种目录学的工作。比较而言,国内学术界在汉学研究领域所做的文献学积累更加丰厚,特别是古代汉籍的海外流传和所谓“域外汉籍”的清理。国外中国学研究成果因存量更大且随时更新,在文献目录层面的工作方向无法是穷尽收集,而必须是分类梳理、捡精剔芜,大数据时代可借助发达的文献数据库和数据分析技术实现,关键在方法恰当与否。因此,针对国外中国学成果的“数字文献学”应该是本领域文献学进路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

由于涉及语种众多,没有学者能做到对各国中国学成果都直接阅读,学术翻译的价值正在于此。然而,现阶段对国外中国学成果的翻译引进有两方面问题。首先是激励问题,当前“不发表就出局”的学术评价体系机制,总体不利于国外中国学译事的进步。其次,被译介过来的作品仍以美国的和英语作品为主,这也许是由于美国和英语在学术世界的优势地位,但也限制了我们从更广阔和比较的视野了解国际中国学发展的丰富面貌。

2. 学术史进路

历史学者如李学勤、朱政惠等特别提倡对国外中国学(汉学)采取学术史研究的理论与方法,这与上述学者原本的学科背景有直接关系。

李学勤曾列举“国际汉学研究”作为专门学科需关注六大问题:即(一)汉学如何起源,迄今走过了怎样的发展道路;(二)汉学对中国历史、文化、艺术、语言等方面已经做出了哪些研究;(三)汉学家及其著作是在怎样的社会与文化背景中产生的;(四)国际汉学对中国学术的演变发展起过什么样的影响;(五)汉学对西方学术的演变发展又有着怎样的作用;(六)国际汉学的现状以及在新世纪中汉学进展的趋势。

学术史进路要以文献学进路为基础,文献掌握充分自然会催生出学术史写作的冲动。40年国外中国学研究成果最显著的方面正是学术史,但比起汉学史的成就又明显不足。阎纯德主编的“列国汉学志”书系已出与规划出版的著作基本覆盖了汉学传统较为发达的国家与地区,而中国学史领域的代表性著作仍屈指可数,当然也为后来者奋起直追留下了空间。

李学勤还曾指出学术思想史研究对于国外中国学研究的重要性:“研究国际汉学,应当采用学术史研究的理论和方法,最重要的是将汉学的递嬗演变放在社会与思想的历史背景中去考察。”

学术思想史除了考察学术思想编年意义上的历史,更要考察逻辑脉络中的历史,既要论证其内在脉络的演进过程,又要阐释造成学术思想、体系演变的时代背景,特别是思想史和社会文化史背景。国外中国学的发展期恰值现代社会科学走向成熟且学术思潮不断转变的时期。若按李学勤所提示的思路进行学术思想史研究,就需对上述背景有清晰的把握。

3. 知识社会学进路

知识社会学把广义的知识(意识形态、思想、学说)当作研究对象,考察其生产和传播过程的社会情境。

前文已谈过知识社会学进路一种相对极端的实践。其实“知识社会学的发展是与社会条件与文化条件的总体状况相关联的”,美国知识社会学代表人物罗伯特·K.默顿(Robert K Merton)指出,一个冲突日益增加的社会导致该社会各群体在价值观念、思维模式和思想高度上的差异日益扩大,以至于共识难以形成,各种理论观点不断涌现且彼此挑战各自的有效性与合法性,最终导致“思想被功能化,人们开始从心理的、经济的、社会的、种族的根源以及功能上对其加以解释”。

同样可以归入知识社会学进路的是台湾学者石之瑜所主持的“中国学的知识社群研究”,该计划以对各国中国学家进行访谈的口述史文本为基础展开个案的以及跨知识社群的比较研究。石之瑜说:“对中国学家知识生涯口述史的研究,旨在促进中国学研究过程中,能免于将知识生产过程客观化,因而采取个人化的知识史再现方式,通过个人知识史的整理与比较研究,最能说明知识意义的多元性,因时空与人心而有不同。”在这项研究计划中,他特别强调探究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的关系,不同社群的知识生产活动反映同时也改造着其生存状态,这些社群乃至每一个体在面对研究对象时所做的种种选择以及中国研究的知识生产过程都有着相对性。石之瑜将这样的立场和方法称之为“知识人类学”,这显然受到20世纪70年代以后兴起的“新知识社会学”的影响。他在研究中着重考察的那些影响研究者身份选择和知识产出的变量,也是知识社会学研究中反复被关注的那些“知识的社会情境”。

对于知识社会学进路,笔者的意见是,考察“知识的社会情境”仍然需要建立在较为坚实的学术史研究基础上。另一方面,知识社会学进路的特别价值在于它提示出不同国家(区域)、不同群体中国学知识的可比较性。

4. 比较文学(文化)进路

比较文学研究者周发祥强调对国外汉学(中国学也同理如此)的再研究不可忽视国外汉学所固有的比较性质。金惠敏认为汉学既非纯粹的西学,亦非纯粹的中学,其特点是对象与观看的混杂,其方法必然就是“比较”。对于国外中国学的比较本质,严绍璗特别提出“国际中国学”的概念来凸显之:“‘国际中国学’首先不是‘中国的学术’,而是研究者所属国家文化的组成部分的一种表述形式……‘国际中国学’是一门跨文化的内含多重文化元素的国际性的学问。”“非本土的研究中国的学问”在各国绝非表现为一种可以识别的单一传统,而是出于各国自身的文化传统和学术传统而呈现出多元性。

前述李学勤所说的有关国际汉学六项研究任务里,第四、五两项属于影响研究,如果将跨国学术影响也视为跨国文化影响的一种形式,那此类进路天然容易与比较文学尤其是“法国学派”(偏重实证和影响研究)一路的比较文学结盟。待到后现代主义思潮尤其是后殖民主义思潮兴起后,“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成为比较文学学者青睐的话题,“跨文化形象学”也随之成为比较文学的热门课题。

跨国中国形象研究经过比较文学界的孟华、周宁等人的开拓,已经成为国内学界一个炙手可热的研究主题,文学与传播学领域的学者贡献最多。在周宁那里,一切异国对于中国形成的知识都成为中国形象的研究文本,也成为西方现代性文化霸权扩张与渗透的重要证据和中国自我形象认同“自我东方化”的重要媒介。

石之瑜等学者所致力开拓的中国学知识社群或者说中国学知识史的研究展示了趣味不同的比较意蕴。在已发表的菲律宾、越南等国的案例研究中,石之瑜通过中国研究者的文化遭遇和身份策略尝试在不同的文化区域和社群内寻找“中华性”或“华人性”(Chineseness),使得“中华性”成为一个可以进行比较的多面体。

国外中国学再研究的智识挑战

国外中国学的再研究作为一项智识活动或知识领域,其魅力很大程度上在于同时包含着知己和知彼的意味,并且是通过知彼(他者的学术、认知)来知己(发现自身的特性与可能)或是通过知己(以中国人自身的体验和认知)来知彼(衡鉴他人学术、品味他种文化)。

对于学者而言,这一领域的智识挑战主要来自三方面。第一,国外中国学和国外汉学研究的高产机构和高产作者,其学科背景集中于文史哲领域,尤以历史学、比较文学为多。历史学出身的学者更倾向认同国外中国学的知识客观性,诸如“汉学主义”一类的话题一般不受其重视,参与讨论的主要是文学背景的学者。薪火相传的过程也会让不同知识立场得以代际传递。因此,在可预见的将来,我们仍然会不断面对领域内部的立场之争,即是将中国学作为一个具有客观性的知识领域还是一种具有情境性的知识生产活动。

第二,由于从事国外中国学(汉学)研究的学者主要来自史学、文学、国际关系等其他学科,使得本领域主要是方法论的“消费者”而非“生产者”。对过往40年大陆地区开展国外中国学再研究的观察可以发现,文献学和学术史进路始终是本领域研究的基本方法,但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比较文学(文化)和知识社会学进路逐渐兴起——这显然也与新知识立场的加入有关。国外中国学再研究是否能够发展出独立的方法论而非完全依靠其他学科的研究进路,将持续挑战本领域学者的智识能力。

第三,对于国外学术界而言,20世纪至今的中国研究所面对的最大课题莫过于自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渐次孕育和展开的“中国崛起”现象,对于国内从事国外中国学再研究的学者而言,如何因应国外学者对于“中国崛起”的种种解读,特别是扭曲的“捧杀”和“棒杀”,则是未来相当一段时间本领域学者无可回避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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