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世情小说《金瓶梅》看明末清初女性意识的苏醒

2019-11-16 06:52曹露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9期
关键词:金瓶梅

摘  要:世情小说为我们真实地描绘了明末清初的人情人性,晚明物质欲望的舒张带来了女性的享乐意识,人欲的合理性被肯定,女性开始追寻自身价值。《金瓶梅》是世情小说声誉最盛的一本,主角潘金莲就是晚明社会被夸张化的典型人物,她的身上既有女性主动追求幸福、舒张性欲的一面,也有极端纵欲、个人主义恶性膨胀的一面。从潘金莲的身上我们可看到女性自我解放、自我独立意识的朦胧苏醒,但是这种自我追求却是通过对生命的恣意挥霍和自我摧残表现出来的。作者否定了潘金莲的“淫”,提出要将女性欲望辖域化到“理”的范围内。

关键词:世情小说:女性价值:欲与理

作者简介:曹露,女,生于1998年6月,汉族,江苏苏州人,江苏大学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师范。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9-0-02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确立了中国古代小说类型划分的基本框架,他把明清描述“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之事,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又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的小说分为“世情书”[1],其类特点在于写“人情”,重“人性”,作者对人物的描写往往建立在对人的本质深入思考的基础之上,形象自然化,以求达到“描写世情,尽其情伪”[2]的效果。晚明世情小说为我们真实地展示了社会的动荡与变革,在个性解放思潮下,女性形象较之以往突破了禁欲主义的藩篱,《金瓶梅》中突破了古代小说以男性形象描写为主的创作倾向,塑造多个诸如潘金莲这样丰满立体的女性形象,她张扬自我,力图通过对肉体欲望的狂热追求来实现自我存在的價值,她的形象集世情小说中女性主动追求幸福、舒张性欲、泼悍嫉妒为一体,从潘金莲的身上我们可看到女性自我解放、自我独立的意识和要求。

一、女性意识苏醒的社会背景:物质欲望舒张与女性解放思潮

潘金莲诞生于晚明,这个时代正处于历史转换的交叉点,王朝如大厦将倾,京城弥漫着反禁欲和个性解放思潮气息,在李贽解放人性的宣扬下,女性开始审视自我地位,开始脱离封建三从四德的统治,开始下对生命意义的有了新的看法。

1、资产阶级的萌芽与享乐意识的浓郁

晚明时期资本主义萌芽,经商不再为人们所耻辱,金钱至上的观念形成,士人重视物质享受,《金瓶梅》中更是“人人皆商”,商品经济的发展首先带来了物质生活的富庶,各种奢风侈俗开始形成;人们的价值观也由传统的守财节俭变为享乐至上,当时普遍的社会思潮就是“好货好色”;财欲与色欲向来是分不开的,金钱的恣意挥霍定义了享受快乐的生活理念,而这种享受的生活理念反映在色欲上就是纵情声色。以《金瓶梅》为例,物质的富足带给潘金莲享受生活的条件,享乐之风又带给她纵欲的理念,女性意识的苏醒与资产阶级的萌芽关系紧密,两者几乎是同时展开。

2、人欲的合理性与对女性价值的认可

晚明时期,程朱理学作为官方的哲学的腐朽性逐渐暴露,阳明心学取而代之,成为社会上较为认可的价值观,其后李贽倡导“童心”说,承认和肯定人欲、私心、私利,公开宣扬纵欲、利己的人性论,提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把人欲提高到了“天理”的位置,为女性追求自由提供了理论支撑。虽然李贽并未倡导男女平权,但其对女性价值的肯定已经较程朱理学有了突破,社会出现了“率性而为”的文风,出现了一批追求个性与自由的文人,创作出杜十娘、贺秀娥等一批追求浪漫自由爱情的反叛形象,意图借“女子之名教,浇内心之垒块”[3]。但是,对人欲的不加控制导致了如潘金莲等女性的任情纵欲,这种纵欲是对道学禁欲的极端反抗,也是对传统婚姻关系、家庭生活的突破,潘金莲的出现虽然另类,但也得以在壁垒森严的男权社会取得了自己的位置。

二、潘金莲形象的典型化:爱情的追求者与堕落的纵欲者

潘金莲的形象堪称晚明社会夸张化的“典型人物”,她无疑是个淫妇,但是也是为性爱、情爱煎熬的女性形象,从她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出,女性的形象开始呈现复杂性,既继承了传统伦理思想的因素,又具有新时代的精神因子。一开始她是封建婚姻制度和伦理道德的牺牲品,正值青春被嫁给了“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后来她是封建礼教的反抗者,对武松展开追求;但在和西门庆勾搭之后,她化身毒妇与泼妇,害死了武大郎,在嫁给西门庆之后更是沿着纵欲和堕落的人生道路一直走下去。潘金莲敢于冲破道德枷锁追求爱情,但她的结局又在告诫我们,没有理的束缚,过分的纵欲只会使人步入歧途。

1、礼教的反抗者:爱情的追求者

在《水浒》中,潘金莲的命运不能自主,但是在《金瓶梅》中,她选择追随爱情。本来可以嫁给陈经济远走高飞,但是当她得知自己喜欢过的武松找到王婆,说愿意娶自己的时候,还是“旧心不改”,选择冒着风险相信武松,迫不及待地对武松说:“既要娶奴家,叔叔上紧些。”并且流露出恋爱的喜悦:“我这段姻缘,还落在他手里![4]”潘金莲的爱与痴情展露无遗作者对她的纵欲和残忍无疑是持否定态度的,其结局也是被武松剖腹宛心割头祭奠了武大郎,但是从她的选择,我们可以看出她为自己感情的努力与争取。

在故事的开始,潘金莲被嫁给了武大郎,如同鸾凤配了乌鸦,她无疑是不幸福的,如果不寻求改变,她就要永远压抑自己的需求和欲望,以迎合社会对女性的要求。罗德荣在《金瓶梅三女性透视》中说道:“(潘金莲)如不去偷情,就只能一味忍受麻木下去。旧时代的真正悲哀,不在于出现了偷情的潘金莲,而在于制造了无数屈从命运,安分守己,漠然死去的中国妇女。”[5]

这个时期的世情小说中,女性开始试图摆脱男权从属附庸的地位,开始追求作为人的权利,《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杜十娘以投水自尽来表达对封建男权社会的抗争、《红楼梦》中尤三姐自刚殉情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些都体现了女性人格的升华,表现出女性渴望恢复自我人格的努力;其次,女性要求性情的自由表达,追求自由婚恋,如《金瓶梅》中的李瓶儿、《红楼梦》中的林黛玉,都含着女性对自我应有权利的争取;并且女性开始主动追求幸福、反抗礼教,如《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白素贞不顾劝阻,不惜水漫金山来追求自己的爱情;《王娇鸾百年长恨》王娇鸾以自缢的方式回复周廷章的变心,这类小说总体上都体现了女性的欲望和自然人性的舒张。

2、本我的苏醒:堕落的纵欲者

潘金莲的女性意识不仅体现在她对爱情的追求上,更直接的反映在她纵欲的一面和对性欲的追求上。欲望的苏醒实际上是“本我”的觉醒,现代女权主义者认为:“女性的觉醒,也就要从她们身体的觉醒开始。”[6]对于潘金莲来说,“性”的幸福与情的幸福一样重要,性功能成为其择偶的标准之一,但无论是“鼻便添涕”“尿便添滴”[7]的张大户,还是“身不满尺的丁树”[8]般的武大郎,对她来说都意味着欲望的压抑,等到遇到“狂风骤雨”[9]般的西门庆,难怪意图独占他的性生活。性功能之上的择偶标准直接导致了潘金莲婚姻生活中“本我”的放纵,肉欲成了主宰她生命的唯一源动力,她先后与张大户、西门庆、琴童、陈敬济、王潮儿等多人有过奸情,缺少理教的束缚,潘金莲沉湎于淫欲的追逐中不能自拔,直至最后喂给西门庆过量的春药,致其精尽人亡。

对性欲的追求,是女性以自身行动来对抗社会规范、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的一种表现[10],正如伏波娃在《第二性》中所说:“性行为和母性义务所涉及的不仅是女人的时间和体力,而且还有她的基本价值。”[11]通过对抗,女性的家庭地位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身为奴婢的潘金莲借此才得以与主母吴月娘分庭抗礼。

世情小说中如《二刻拍案惊奇》等多描绘这样的纵情女子,意图满足性欲者颇多,不论是《金瓶梅》中的潘金莲、庞春梅,还是《肉蒲团》中的瑞玉、瑞珠,他们都大胆地追求欲的满足。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出女性开始追求作为人的权利,试图摆脱从属附庸的地位,并且有意识无意识地反对禁欲主义,对男权社会伦理道德进行了抗争;但同时她们也走向了禁欲主义最极端的反面,由反禁欲扭曲成了极端的纵欲,这种女性主义人性的舒张是以生命的恣意挥霍和自我摧残表现出来的,是以一种摧毁生命的自弃的快乐与痛苦表现出来的[12],《金瓶梅》既写了长达八十回的纵欲,又在结尾二十回处强加了说教的意味,既写了女性的个性舒张,又给了潘金莲腹宛心割头的结局,小说并非全盘否定情欲、物欲,而是否定对欲的放纵与执念,否定女性的纵欲与堕落。

三、女性意識的合理舒张:“理”之下的“欲”

潘金莲的纵欲带来了生命的自我摧残,不仅如此,纵欲形影相伴的还有极端个人主义的恶性膨胀,因为想要独占西门庆,她变得泼悍、善妒,因为她的妒忌,间接导致了官哥、李瓶儿的死亡,她通过排挤、陷害他人来达到追求个人幸福的目的,这是纵欲下的道德堕落。作者无疑是否定潘金莲的纵欲与善妒,但却表达对女性合理欲望的肯定,从《金瓶梅》中主要女性人物的结局及其因果可以看出,孟玉楼等女性虽然改嫁,想要追求自身幸福,但其并未红杏出墙,保持道德标准,因此依然得以嫁得李衙内,夫妻偕老;而春梅则是因其纵欲、与陈经济私通等染上骨蒸痨病,二十九岁便死在周义身上。

作者按照每一个人的行为按照因果报应的标准,安排了一个善恶有报的伦理结果,这种因果报应的观惩治了纵欲的罪恶,褒扬了对合理的情的尊崇。《金瓶梅》的作者意图把女性的自然之行引导到“理”上去[13],“理”便是对人欲、身体的控制,失去“理”,便会迎来人性的纵欲与放肆,因此小说最后还是通过因果宣扬了“理”的回归,将女性欲望辖域化到“理”的范围内。

晚清女性意识的觉醒,是朦胧的、不成功的,她们生活在一个文化转型、断裂的时代。他们既受到人欲舒张的影响,被张扬自我、放大个性的思想观念所感染,又摆脱不了男权为中心的封建等级制度的桎梏,也意识不到封建制度才是束缚她们的根源,潘金莲这个典型形象展示了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漫漫历程,即使她们的行为受伦理文化的制约和整体地位及自身素质的局限,颇有偏失,但他们想要挣脱封建制度下的重重枷锁,找回本真,追求自我解放、自我独立的意识和要求是值得肯定的。

参考文献:

[1][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社,2006.

[3] 孟超.《金瓶梅》人物[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

[4][7][8][9]兰陵笑笑生.金瓶梅[M].山东:齐鲁出版社,1991.

[5]罗德荣.金瓶梅三女性透视[M].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1992.

[6]张岸冰.女权主义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

[10]吕珍珍.“本我”的发现与“自我”的觉醒——《金瓶梅》女性角色意 识的文化审视[J].南阳师范学院学报,2007.

[11][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

[12]姜家君.“尚情”思潮的生命审美研究[D].厦门:厦门大学,2014.

[13][美]道格拉斯· 凯尔纳.后现代理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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