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
摘 要:当代中国女性文学大量的创作都和“历史”有关。“一切已然成文的历史”是以男性为视角的传统历史书写,如何通过女性自己的文学书写,在“幽暗漫长深不可测的黑色隧洞”里,“洞见”并讲述女性被历史“驱逐”、“扭曲”的故事,是当代女性文学的一项重要任务。以诉说女性历史遭遇的方法“洞见”,以解构男性历史的方法“洞见”,以想象女性参与历史的方法“洞见”,是当代女性文学书写“女性历史”的三种主要方法,呈现出当代女作家对如何讲述女性真实历史的不断探索。
关键词:当代中国女性文学;“洞见”;女性历史;书写方法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9)10-0186-06
作者简介:李 萱,河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河南 郑州 475001)
“历史对女人而言,是一个幽暗漫长深不可测的黑色隧洞,是貌似公正客观实则冷漠残忍,对女人不是吞噬遮蔽便是任意涂抹扭曲的一个庞大的却又看不见抓不住的幽灵。”①在这个“黑色隧洞”里,女性是存在的,但由于男性才是“真理和意义的终极起源和记录者”②,女性在男性书写的“历史”中一直被遮蔽、贬抑和扭曲,这也使得“由历史所涵括的关于公共领域和公共空间的各种宏大叙事,涉及女性的部分几为空白”③。也正因为“历史”中的这一“空白”,当代女性文学大量的创作都和“历史”有关,她们希望能够借助文学的途径,以主体的姿態言说并书写属于女性的“历史”。这里的“女性历史”,并不是现有“历史”之外的“另外一种历史”,“而是一切已然成文的历史的无意识,是一切统治结构为了证明自身的天经地义、完美无缺而必须压抑、藏匿、掩盖和抹杀的东西”④。“一切已然成文的历史”实际上就是以男性为视角的传统历史书写,如何通过女性自己的文学书写,在“幽暗漫长深不可测的黑色隧洞”里,“洞见”并讲述女性被历史“驱逐”、“扭曲”的故事,是当代女性文学的一项重要任务,目的是以各种不同的方法“洞见”女性真实的历史。
一、以诉说女性历史遭遇的方法“洞见”
福柯曾说过,“在任何一个看似处于某种统一意识形态统治下的历史时期中,都充满了被压抑的它异因素”陈厚诚、王宁:《西方当代文学批评在中国》,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465页。,在以男性为主导的历史中,女性实际上就是一种“被压抑的它异因素”,而让历史中被压抑和扭曲的女性诉说自己被驱逐和压抑的历史,就是福柯所说的“昭彰它异”的方法,也是得以“洞见”女性真实历史的最直接方式。当代女性文学创作中,以诉说女性历史遭遇的方式“洞见”女性真实历史的写作较为常见,目的是掀开历史的厚重帷幕,揭示女性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历史中被驱逐、压抑和扭曲的人生经验和生存真相,代表性的作品有铁凝的《玫瑰门》、池莉的《凝眸》、赵玫的《我们家族的女人们》、须兰的《红檀板》等。
“铁凝的《玫瑰门》提供了这样一个文学范本:历史如何冷酷无情地拒斥了一个女人试图参与其中的种种努力,并最终让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陷于彻底的溃败。”王侃:《论女性小说的历史书写——以上世纪九十年代为考察对象》,《文学评论》2010年第3期。“一个女人”指的是小说的主人公司猗纹,小说以司猗纹的一生为主线,写了庄家三代女性(司猗纹、竹西、苏眉)复杂的历史遭际和悲剧命运。司猗纹是铁凝在这部小说中用力最多的一个女性形象,她出身于大户人家,封建婚姻制度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迫使她放弃了美好的初恋,嫁入了所谓“门当户对”的庄家,她长达大半个世纪的悲惨生活也因此开启。最直接的原因是庄绍俭带给她的无爱的婚姻和扭曲的家庭。一个人压抑得有多严重,爆发得就有多厉害。司猗纹的坚韧和顽强,不断促使她进入“自虐”和“虐人”的疯狂状态,“在毒水里泡过的司猗纹如同浸润着毒汁的罂粟花在庄家盛开着”。
悲惨的另一个原因是社会和历史对女性的扭曲和压抑。司猗纹的一生先后经历了大革命、新中国、“文革”三个不同的历史阶段:从在圣心女中读书起,她就与男生一起讨论家国风云,“热衷于华致远正在进行着的事业”;新中国成立后,她马上变身为一个新中国的劳动者,糊纸盒、锁扣眼儿、砸鞋帮、当保姆、教孩子;新婚姻法颁布后,她又以“再嫁”的形式努力割断与旧家庭的联系,顺应历史的发展趋势;“文革”中她又审时度势地主动捐出家具、首饰等。“她总是积极投身而不肯、不愿脱离具体历史场景、具体历史事件、具体政治经历,她几乎与中国的几个历史阶段息息相关、风雨与共,可是她又从来没有成为这些历史阶段中真正的主人公。”荒林、王光明:《两性对话——20世纪中国女性与文学》,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180页。这才是司猗纹的真正悲剧所在,她的一生都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挣扎,她希望自己能像男性一样为国贡献自己的力量,现实却是不得不遵从传统女性的老路,嫁人生子、相夫教子,而婆家的悲惨经历又让她离“理想”越来越远,她的性格和行为都开始变得异常和扭曲,不仅逆向施暴于周围的男性,还施暴虐待身边的女性,在反抗外界压迫的同时,她也在扭曲自己的生命,所有的“报复”和“扭曲”行为不断挤压着她的灵魂,逼着她一步步走向“恶”的存在。
铁凝就是以这种诉说女性历史遭遇的方式,让我们“洞见”了女性真实的历史。“顽强得令人作呕又使人心酸”的司猗纹,既让我们看到了旧时代女性想要把握命运的不易,也让我们读懂了女性被压抑、扭曲的灵魂中“黑暗”的杂质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这些“洞见”、“看到”和“读懂”,在小说中都是通过“苏眉”这个人物形象来完成的,她作为司家的第三代女性——司猗纹的孙女,既是审视者,也是参与者,童真的眼光使得她对历史的审视更为纯粹和犀利,有了“洞见”的意味,而作为女性,她的成长和经历,又使得她的审视平添了更多感同身受的理解。在这条“幽暗漫长深不可测的黑色隧洞”里,真实的女性呈现出斑驳复杂的底色,有压抑扭曲,有愤怒抗争,也有自我的束缚和依赖,这是最真实的“洞见”和理解。
在《玫瑰门》中,“女性历史”还有另一种“洞见”形式,是通过对“姑爸”这一“不男也不女”形象的塑造来完成的。“姑爸”是庄家的小姐,父母包办婚姻嫁了出去,却因为“长了个大下巴”被逃婚并遣送回家。“披头散发”被抬回“做姑娘时的闺房”的“姑爸”,意识到作为女性的自己在社会上难以生存下去,就想出了将自己变身为男性的方法——女扮男装,于是她开始压抑自己的女性特征,剪辫子,穿马褂西装,抽烟袋,迈方步,留分头,抽烟袋,希望以男性的身份和形象进入社会和历史。这实际上是对女性身份和女性生活经历的一种逃避,也是对男性生活的向往,但她并不能變成一位真正的“男性”,进入不了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舞台,反而成为一位在男性和女性眼中“不男也不女”的“多余的人”,她作为一个“人”的存在意义被社会和历史都抛弃了,只有那个叫做“大黄”的猫“给了她一个能关怀、能惦记、能爱的机会”。铁凝借助“姑爸”的故事讲述了女性以模仿男性或化装成男性的方式,尝试进入历史的悲剧命运:当女性不能够接受自己在男性世界被压抑和扭曲的宿命时,作为一个“人”的生存意义也连带丧失了。“姑爸”在回避女性身份的同时,也回避了自己作为“个体”存在的意义,所以在她去世的那一刻,才会期盼重回那扇“玫瑰门”,重新寻找人生存的价值。
二、以解构男性历史的方法“洞见”
诉说女性真实的历史遭遇是书写“女性历史”的一种方法,试图以文学的方式解构“貌似公正客观实则冷漠残忍”的历史,寻找那个“对女人不是吞噬遮蔽便是任意涂抹扭曲”的“看不见抓不住的幽灵”刘思谦:《走进历史隧洞的女性写作》,《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1期。,“发现和揭露在各种历史叙述中被虚构和修辞所藏匿的性别政治”王侃:《论女性小说的历史书写——以上世纪九十年代为考察对象》,《文学评论》2010年第3期。,则是当代女性文学另一种书写“女性历史”的方法。
这在王安忆《叔叔的故事》中体现的尤为明显。《叔叔的故事》创作于1990年,倾注了王安忆“对一个时代的总结与检讨的企图”王安忆:《近日创作谈》,《文艺争鸣》1992年第5期。,这种对“时代的总结和检讨”是通过“我”和“叔叔”这两代不同作家对“叔叔的故事”的不同“讲述”来完成的。“叔叔”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复出的“右派作家”代表,他在讲述自己和那个时代的故事时,总是试图在“苦难”的经历里总结出“崇高”的意义,这种“崇高”包括了他成名之后的“离婚”和“爱情”。在他的认知中,“婚姻非但没有像通常所说的分担他身上的屈辱和不幸,反而加剧了这屈辱和不幸”,“爱情”则可以帮助他遗忘破败的婚姻和屈辱的历史,获得“崇高”、“成功”的自我定位。“我”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崭露头角的“知青作家”代表,和“叔叔”那一代人在精神血脉上有一定的承续性,“叔叔”崇高的“苦难”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我”这一代人“错过了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时期”的遗憾,但是“我”对“叔叔”这代人的经历和生活也有自己的看法,因而在“我”的“二次叙事”中,充满了对“崇高”的瓦解:时代在发生变化,新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姿态逐渐成为社会的主流,“我”也在不断的成长,逐渐认清了两代人的差异,看清了在“叔叔”光彩照人的形象背后,隐藏着的丑陋的自我。可以说,“我”的“二次叙事”成功地拆解了“叔叔”的“自我叙事”,既从代际意义上完成了“对一个时代的总结与检讨”,也从文学意义上成功拆解了以“叔叔的故事”为代表的宏大历史叙事的虚幻性。
在《叔叔的故事》中,王安忆在尝试解构男性历史的同时,也在努力“洞见”女性的历史。一是女性作为男性“他者”存在的历史。小说中有三个重要的女性形象:妻子、大姐和小米,她们在叔叔的生命中分别承担着不同的“他者”功能。妻子是叔叔苦难生活中的重要工具性存在,收留爱护他、陪伴维护他,甚至在关键时刻解救他,但在叔叔成名以后需要“重新做人”时,妻子作为他屈辱历史的见证就理所当然地被“埋葬”了。大姐和小米则分别代表了男性对女性精神和身体层面的双重“他者”需要,前者的存在是叔叔精神层面的思想和智慧表征,后者的存在则是叔叔现实层面的能力和魅力表征,她们作为叔叔生命价值的载体性存在,是叔叔生命中无法割舍的部分。这是女性作为男性“他者”存在的“历史”真实书写。
二是女性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历史。《叔叔的故事》还以“德国女孩”为表征讲述了独立女性的历史存在方式。与妻子“将叔叔视作自己的生命”的“他者”性存在不同,德国女孩接受过两性平等的现代高等教育,是一个与男性一样独立存在的个体,她独立平等的交往姿态既吸引了叔叔的注意,也打破了叔叔习惯性的男性中心思想。在叔叔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类似的独立女性,她就像一面“魔镜”,清晰地照见了父权制历史中那个“对女人不是吞噬遮蔽便是任意涂抹扭曲”的“看不见抓不住的幽灵”,同时也把叔叔刻意包装下的“辉煌人生故事”华丽的封面撕得粉碎。由此可见,《叔叔的故事》对父权制话语和男性历史的解构,也是通过对女性历史不同方式的“洞见”来实现的。
如果说《叔叔的故事》是以解构“男性”历史的方法“洞见”女性历史的,那么当代很多女作家有关著名历史事件的女性书写,则是以解构男性为中心的历史叙述方式来“洞见”女性历史的,例如,须兰的《纪念乐师良宵——“南京大屠杀”惨案五十八年祭》(1995)、严歌苓的《金陵十三钗》(2005)、盛可以的《1937年的留声机》(2012)等。对“南京陷落”这一历史事件的女性叙述,又以须兰的《纪念乐师良宵》最具有代表性。在须兰发表这篇小说之前,关于“南京陷落”这一历史事件的女性文学叙事几乎没有出现,《纪念乐师良宵》是当代女性文学对这一历史事件的第一次正面言说。
虽然须兰把小说的副标题定为“‘南京大屠杀惨案五十八年祭”,但她并没有按照传统历史小说的宏大叙事方式来书写“历史事件”。她很善于在历史叙事中填充基于女性视角的个体感受和体验。在以男性为中心的历史叙述中,作为个体的普通人的体验和感受是不受重视且时常被遮蔽的,其中,女性的体验和感受则更是少之又少。对于出生于1969年的须兰而言,1937年的历史事件是遥远的,很难把握最真实的历史细节和面貌。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时代距离,使得须兰更容易跳脱出正统的历史叙事方法,从“回望”的角度想象一个年少女孩沈良宵在亲身经历“南京大屠杀”前后的所看、所听、所想、所感。在她的视野里,出现的都是正统历史中看不到的场景。在事件发生之前,南京对于良宵而言是极为个人化的存在,那里有她的家、亲人、朋友,还有少女良宵稚嫩的爱与迷茫;而在“大屠杀”来袭的时候,“时间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在血光乍现的时刻不知所踪,退避于黄昏时分的紫色霞光之中”,末世一般的“南京”强烈地冲击着良宵的感官:“明亮的白夜,毛骨悚然的黑影”;“神智清醒而早已疯狂”的日军;“像不断垒高的草垛子”一样的“尸体”;几千个男人在江边被日军屠杀;“迎着炮声飞行”的成群“麻雀”;“像一个疯子的集中营”的难民区,等等。
在《纪念乐师良宵》对历史的叙述中,没有了传统历史叙述对历史事件的宏观描绘,须兰对“南京大屠杀”的书写,是从女性个人的视角展开的,而且她还巧妙地将女性“经历”历史的视角和女性“回望”历史的视角交织在一起,以女性“低语倾诉”的形式,将宏大历史事件中个体女性的体验和反思推到“历史”的前台,这样的书写策略不仅解构了以男性为中心的历史书写模式,也在女性个人化历史话语建构的层面,开拓了女性书写历史大事件的新的话语空间,同时还在这样的解构和建构之中,“洞见”了在历史大事件中個体的人、特别是女性更为脆弱的生存本相。
更为有意思的是,须兰是在女性成长的视角中来呈现并解构“历史”的,女性不再是某一“历史”事件中无足轻重的存在,也不再是这一“历史”中需要挖掘呈现的某一个边缘性群体。“历史”对女性而言,也不仅仅是生存的背景,而是成为女性成长过程中需要正视和回望的历史性“过去”,通过对“南京陷落”这一历史大事件的回望和反刍,女性获得了对“历史”更为深层的认知,“世界颠狂,似激流挟裹我们,身不由己,我看见前方的无底黑暗的深渊,永不超生”。与此同时,女性也在对“历史”的回望中与历史和解并成长,“我的青春,未曾开始,已成哀悼……而南京呢?我望他,他也一一回望我,厮守又远离,随后,相互遗忘”。
三、以想象女性参与历史的方法“洞见”
随着网络文学的蓬勃发展,网络女性文学也逐渐兴盛,并占据了网络文学的半壁江山。与传统女性文学创作不同,网络的隐匿性、自由性和宣泄性,使得网络女性文学能够更为真实地传达当代女性对自我、社会、历史的感受和认知,女性意识的表达也更为直接和纯粹。在网络这“一个满足欲望同时又生产欲望的幻想空间”邵燕君:《在“异托邦”里建构“个人另类选择”幻象空间:网络文学的意识形态功能之一种》,《文艺研究》2012年第4期。中,当代女性作者对“女性历史”的书写方式也别有洞天,其中,女性穿越小说就通过现代女性“穿越”回某一个历史朝代的方式,构建了一个个想象性的历史空间,并尝试让女主人公凭借在现代社会所获得的现代观念和历史认知,在传统的社会生活和大家熟知的历史事件中,重新经历一遍“历史”。这是以想象现代女性参与历史的方式“洞见”女性真实历史的一种书写方式。
《知否,知否,应是红肥绿瘦》是网络女作者关心则乱(本名郑怡)在“晋江文学城”连载的网络架空历史小说网络架空历史小说是网络小说的一个分支,可分为半架空和完全架空两种。半架空历史小说指的是描写虚拟人物存在于真实历史之中的网络小说;完全架空历史小说指的是由完全虚构的历史人物、历史时代构成的历史小说。,讲述了一个政法大学毕业、在法院从事书记员工作的现代女性姚依依穿越到古代、变成盛府庶出的六小姐盛明兰的传奇故事。盛明兰聪颖漂亮,但却因为是庶出而不受宠,生母被害、姐妹欺压,生存环境异常艰难。虽然她拥有姚依依在现代社会学到的知识和能力,理性且洞察人性,但她非常清醒地知道在封建深宅大院之中,传统女性生活的艰难。所以,刚刚“穿越”而来的她,只想“睡死过去”,并不想在古代社会生活下去,可又不得不接受命运因“穿越”而被改变的事实。在祖母的庇护下,明兰逐渐摸清了古代社会的生存法则,尽管来自现代社会的她很难认同这样的社会制度,但在命运的挤压下,她也只能保持着某种程度的清醒,接受命运被改变这一现状的同时,在逆境中坚强、奋力成长。有现代女性姚依依打底,明兰在古代社会也成长为一位颇有才华的女性,庄先生就曾表明盛明兰“如是男子能成就一番”。但是,通透而清醒的明兰并没有希望自己能走出闺阁成就一番事业,她对在古代的生活是不抱太大希望的,也正因为此,她的心态很平和,低调谨慎,相夫教子,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生活得越来越好。
这部网络小说以“穿越”的形式将现代女性放置到想象性的历史空间中,以想象现代女性参与历史的方式“洞见”了女性真实的历史境遇:即使是具有现代观念、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被放置到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封建社会中,也难以改变女性宿命般的历史境遇,只能选择隐忍甚至是残忍,才能在男性压抑女性、女性也压抑女性的性别秩序中更好地生存下来。在网络女性小说中,“‘穿越显然已经不能被仅仅视为叙事手段,而更多成为一种企图打破现有时空秩序的、与现有的历史小说观念格格不入的另类历史文化”董丽敏:《性别、“后宫”叙事与影像意识形态——从〈宫〉看当代穿越文化》,《文艺争鸣》2011年第12期。,特别是以女性为主人公的“穿越”小说,在打破正常历史“时空秩序”的同时,也传达了当代女性作者以想象现代女性参与历史的方式,重新“洞见”女性被压抑、扭曲的真实历史的写作愿望。
网络女性小说《梦回大清》(作者金子)、《步步惊心》(作者桐华)、《瑶华》(作者晚晴风景),也都以想象现代女性参与历史的方式,“洞见”女性真实的历史境遇。这三部穿越小说被称为“清穿”小说的三座大山,作者都是女性,写的都是现代职业女性因为种种原因,意外穿越到清朝皇宫,陷入宫廷争斗的故事。与姚依依穿越后的盛明兰不同,这三部小说中的女性在穿越之后,都表现出了更多现代女性的特质。作者在小说中不断地描绘真实历史生活和细节的同时,也巧妙地显示了女主人公不同于传统性别观念的性别意识。尽管这些穿越女性对自己所身处的历史事件、背景、结局等都比较熟悉,对自己在这一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位置也看得很清楚,但是,深陷于传统封建社会的皇宫之中,她们也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改善自己的生存环境,比如,要在复杂的夺嫡斗争中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保全自己和家人,或者尽量争取“一夫一妻”的婚姻状态,但是对于女性在传统社会中的悲惨境遇、女性参与历史发展的程度、女性把控或改变历史结局等方面,她们都是无能为力的,不但机关算尽也无力改变历史的走向,甚至想要在历史书写中留下自己的名字都很难。
可以看出,这三部“清穿”小说都在努力尝试通过“穿越”这一行为,将两性平等的现代性别观念放置到传统封建社会中,以文学想象的方式呈现出传统与暗含的现代意味碰撞后的“化学反应”:在传统封建社会这个大熔炉里,零星的现代观念仅仅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呈现出一个不具有代表性的两性相处案例,更多的情况下,携带着现代观念的女主人公只能一个人挣扎在传统与现代碰撞的漩涡中,成为一个和传统女性差别不大的被压抑、被扭曲的存在,明知是镣铐,还要带着镣铐跳舞,这是更深一层的悲剧性书写。
不可否認,一些网络女性小说的质量还有所欠缺,模式化较为严重,但是以女主人公“穿越”到古代社会的方式书写“女性历史”的网络穿越小说,有着自己独特的审美价值,特别是上述三部“清穿”小说,以现代女性穿越到大家耳熟能详的“九子夺嫡”“历史”中的方式,通过对现代女性参与这一著名历史事件的日常生活描写和女性情感状态的刻画,解构了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历史叙述内容和方式,以“女性”和“现代”杂糅的视角,以及微弱的“现代性别观念”之光,“洞见”了根深蒂固的女性被压抑扭曲的真实历史。
“人类所需要的是在想象中去重现过去,并从现在去重想过去,不是使自己脱离现在,回到已死的过去”[意] 贝奈戴托·克罗齐:《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傅任敢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220页。,正如克罗齐对历史的认知,当代网络女性历史小说即是通过“在想象中去重现过去”的方式来“洞见”历史,而且,作者还巧妙地为这场“洞见”戴上了一副来自现代社会的“眼镜”,以想象现代女性参与历史的方式更为深刻地“洞见”女性真实的历史。
(责任编辑:潇湘子)
Abstract: The writing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womens literature is related to “history”. “All written history” is a traditional historical writing from a male perspective. It is an important task of contemporary female literature to write, penetrate and narrate the story of women being expelled and distorted by history in the dark, long, unfathomable black tunnel by womens own literature. There are three main ways to write “womens history” in contemporary female literature: “Insight” in the way of telling womens historical experience, “Insight” in the way of deconstructing male history and “Insight” in the way of imagining womens participation in history. These shows that contemporary women writers are constantly exploring how to tell the true history of women.
Keywords: Contemporary Chinese Womens Literature; “Insight”; Womens History; The Way to Wri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