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
作为诺贝尔奖唯一一位精通汉语的终身评委,马悦然致力于汉学研究与文学翻译,把大量中国古代和现当代文学作品介绍到欧洲,被视为“推动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汉学家”。他割舍不掉的“成都情结”更是被中国大众津津乐道——从汉学启蒙、声名渐起、结婚生子直到成为译著等身的汉学大师,马悦然一生的许多重要时刻都与成都有着不解之缘。他在自己的著作《另一种乡愁》中将成都视为自己的“另一个故乡”,以一个“老成都”的身份将这一座历史底蕴与国际视野并存的城市推向世界,成为人们今天宣扬成都深厚历史文化的国际名片,让更多的人发现成都、了解成都、深爱成都。
汉学渊茂,悦然从之
马悦然(Goran Malmqvist),1924年出生于瑞典南方。1975年当选瑞典皇家人文科学院院士,1985年当选瑞典学院院士,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十八位终身评委之一,1987年当选瑞典皇家科学院院士。1980到1982年,1986到1988年两度当选欧洲汉学协会主席。
高中毕业的马悦然进入瑞典乌普萨拉大学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希望将来当一名高中老师。1946年春天,在读完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英文译本后,他对汉学产生兴趣,于是毅然决定放弃拉丁文和希腊文去瑞典首都跟着著名汉学家高本汉学习中文。
之后,马悦然在老师高本汉的教导下熟读了四书五经,开始学习汉语历史语音学。一周两次研究生式的授课使他在古汉语与古代文化方面打下了牢固的基础,更晚一些的时候又接触了陶渊明和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对汉学的兴趣在广泛的阅读和严格的训练中愈加浓厚。读完“比较好懂”的《聊斋志异》后,他直呼:“狐狸精比铁中玉和水冰心的吸引力强得多。”
1948年,马悦然获得美国“煤油大王”的奖学金来到四川乐山深入研究当地方言,直至当年8月一直住在峨眉山脚下的报国寺。之后便返回成都继续进行汉学方面的研究。马悦然在四川工作了两年,成功收集到重庆、成都、乐山、峨眉等地的方言资料,回到瑞典之后,他以这些资料为素材完成了自己的硕士学位论文。数十年研究让马悦然成为一代汉学大师,一生成果颇丰,主要涉及翻译语言研究、文学译介等方面。到1992年为止,他的全部文学译作就有700种之多。部分作品还成为瑞典书店的畅销书。他不仅继承了西方汉学前辈审慎严谨的治学方法,而且改变了瑞典乃至欧洲汉学研究独尊先秦的学术传统,带头将汉学研究重点拓展到中国现、当代文学和社会文化领域,推动汉学走向世界。
陈家有女,悦然倾之
马悦然四五岁的时候,妈妈给他念了一部叫《弟弟的海行》的组诗,多年以后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本书的插画——一个七八岁的西洋男孩,名字也叫悦然,跟他最亲爱的玩具熊划船到中国去。
1948年,24岁的西洋男孩悦然带着恩师的希冀踏上了梦中遥远的这片热土。1949年秋,来到成都华西坝,跟随华西协合大学闻宥教授继续研修汉语。他和另一位英国朋友西门华租住在陈行可先生家一座名为“可庄”的花园别墅。时陈先生家的小女儿宁祖刚刚高中毕业。在母亲的要求下,“莫得办法得”,生性活泼的18岁成都妹儿陈宁祖开始跟着“马洋人儿”老师马悦然学习英语。为了留住这位房东家的调皮学生,马悦然每次上课都请这位调皮学生喝一碗可可,宁祖很喜欢喝可可,但是可可粉喝完了,她就逃学!有时甚至鼓动马悦然一起逃学。陈宁祖常常带着马悦然去成都玉带桥的新明书屋淘旧书,到武侯祠附近的露天茶馆听四川评书。悦然在陈家的“可庄”住了七个月,在补习英文的日日夜夜中,可庄的花卉草木幽然飘拂出异样的芬芳。
1950年9月24日,“马洋人儿”马悦然与“成都妹儿”陈宁祖在香港道风山教堂举行了传统瑞典式婚礼。他们生育了三个儿子,一起走过了46年的幸福生活。马悦然说“接触中国文学的时候,我的妻子宁祖对我的帮助很大”。1996年,陈宁祖病逝于瑞典斯德哥尔摩。马悦然后来在《另一种乡愁》中写道:“我那时比童话中的弟弟还小,根本不知道后来要出海到那个遥远的国家,到那个遥远的国度,发现一个中国女孩,我心中的公主,先做她不敢表白的情人,再做她的外国丈夫,最后终生怀念她,坐在这里写下这个故事,给她的同胞看。”书的封面上,是两人在香港时的合影,照片里西装革履的马悦然低头深情地看着身旁短发旗袍、羞涩浅笑的妻子陈宁祖,两个人的眼里都溢出掩不住的爱意。“慢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大抵不过如此吧。宁祖之于悦然,除了爱恋,还有深深的敬意。
如晚秋的落叶轻轻飘向大地,也如触动的细雨无声地润进泥土。生命来自何方,又重新回到何处。或是冥冥之中,陈宁祖去世差不多10年后,马悦然在台湾遇到了新的人生伴侣。他的第二任妻子也姓陈,也是“川妹子”,这就是马悦然今天的妻子陈文芬。
遥遥乡愁,悦然念之
2012年5月,记者到马悦然家中做专访。在斯德哥尔摩城郊,老人过着朴素的书斋生活。五十多年前那位因为偶然读了林语堂英文版《生活的艺术》被汉学大河所吸引的瑞典年轻人如今已是暮年老者,数十年在大河里的寻觅、思索、徘徊,年轻人终于穷经皓首,著译等身,成为世界上有名的汉学家,那双原本火热的眼睛从新奇开始,慢慢平静、渐渐深沉。在中国这片遥远国度度过的日日夜夜里,生命里多了很多割舍不掉的东西。或许马悦然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却在离开的那個秋天满怀惆怅,反反复复问自己:“可是我的心呢,我的心在哪儿?”
讲一口地地道道的成都话,品一口巴巴适适的成都美食,识一群安安逸逸的成都人。离开中国以后,马悦然以中文写成一部自传性文集《另一种乡愁》,而这部作品的瑞典文版取名为《在另一个世界游荡》。这位身在瑞典的“南坡居士”,一直都“在另一个世界游荡”。马悦然终于知道,那一缕他始终念念不忘、无法割舍的心情,叫“乡愁”。正如作家李锐在为此书作序时所说——在我看来,穷经皓首,著作等身,只能算是一个学者,只能是学术的证明。这颗被乡愁缠绕的心所流露的却是情意满怀的人。一个人如果不是把自己的生命和中国连在一起,一个人如果不是把自己一生献给了中国文化的学习和传播,一个人如果没有深深的眷恋和寄托,他是不会把中国认作自己的第二故乡的,更不可能体会到中国人悠悠千载的乡愁。
(四川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作者简介:陈艳(1994-),女,四川达州人,硕士,研究方向:学科教学(历史)、地方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