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他愿意去冒险,这很了不起”

2019-11-16 05:36农药
博客天下 2019年20期
关键词:林恩双子比利

文 农药

作为北京第一拨以“3D、4K、120帧”最高规格看到《双子杀手》的观众,很诚实地说,电影结束后挥之不去的是一股强烈的“被抛弃感”,因为对李安以往的作品太过熟悉,我们早已习惯了李安作品中那种独特的情感和滋味,这种熟悉也让此次《双子杀手》在情节和情感上的降维显得尤为突兀。

《双子杀手》在北美的票房和口碑均不理想。在豆瓣,中国观众给《双子杀手》打出了7.1的分数,如果他不是李安,这可能还算是个可以接受的成绩。可是作为李安,他上一部低于8分的电影,还是16年前的《绿巨人浩克》。

“李安的细腻确实不适合这种不需要脑子的电影。”《绿巨人浩克》的豆瓣条目之下,排在第一的观众这样评价。

《双子杀手》似乎再次走入了这样的分裂。它的境遇或许比《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时更糟,在北京首场放映结束后与复星影业CEO张昭的对谈中,李安甚至自己也陷入了某种疑惑,“全世界只有我在这么做,我不知道是世界错了,还是我错了”。

但这可能并不是一个对错的问题。

人在步入老年之后,很容易变成旧世界的捍卫者。65岁的李安似乎对此没有兴趣。在《双子杀手》的路演中,他很多次提到,自己这次在题材上选择了一个相对老套的故事,“故事上是退了几步,还是希望大家多担待”。另一方面,对于“3D、4K、120帧”的技术应用,他又时常透露出他特有的那股纯真,“慢慢我会发现它有另外一种美感,和胶片时代完全不同的一种美感”。

北京首场放映的观众里面,有众多近年来表现抢眼的青年导演。后来李安说,的确有好多困难,非常非常难,但如果自己能帮助大家蹚一蹚前面的路,好像也还不错。

李安说自己是“少年子弟江湖老”,这两年不断在感慨体力和脑力的双重衰退,他希望自己能年轻20岁,能返老还童,这大约能解释他在面对新技术的时候所产生的某种迫切,“对我个人来讲,我必须要追求,而且新导演很难有这个资源,那我们现在有这个资源,当然应该去追求”。

但是对技术边界的追求是否一定要以牺牲叙事甚至电影的艺术性为代价,电影产生100多年的历史中,它的美感和动人之处往往在于黑暗中的那一点旁观,过分强调清晰和沉浸,强调所谓的参与性和游戏感,这究竟是否也算是对娱乐时代的一种屈服和技术崇拜?

面对种种疑惑,《人物》选择与三位参加首映的青年导演对谈,他们分别是《绣春刀》系列的导演路阳,《白蛇·缘起》的导演黄家康,以及《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导演毕赣,三位导演风格迥异,所创作的影片形态也截然不同。

单纯褒贬一部影片之外,关于120帧是否代表了电影的未来,关于李安导演对华语电影创作者的意义和影响,几位身在此山中的年轻导演们的回答,或许能帮助我们在一片熙熙攘攘中,稍微理解一些李安的困扰和执着。

谈《双子杀手》 “这更像是李安的试验场”

《人物》:各位看完真实感受是什么样的,说实话啊。

路阳:确实有技术上的差异,带来的那个体验很不一样,《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的时候,是感到有变化,但是没有感到那个变化那么明显。可能普通观众不会在那个时候体会到120帧和24帧有一个根本上对他们的观影需求的多么大的改变。

但这次我觉得挺不一样的,整个120帧这个技术,加上跟这次3D的配合,我非常惊讶,可能不能说像当时3D刚出现时候革命性的一个变化,但是确实是整个观影的体验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在《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的时候,那些摇的镜头,尤其是中速和慢速摇的镜头会非常的晕。这一次我不知道导演是不是有意在电影开始的时候安排这些镜头,就是让我们去适应,我立刻就想到之前看《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的那个感受,觉得这一次整个把之前观感上不舒适这个问题解决了,等它过了两三分钟之后,开始看电影故事和人物的时候,已经好像习惯了,就这样的流淌的一个影像,跟以前的电影观感和质感都是不一样的,确实它那个沉浸感会更好,怎么说呢,好像挺羡慕用那种方式去拍电影,是有这种感觉。

黄家康:很诚实地说,我看那个的时候,最开始我真有一丢丢不太适应,感觉好像跟我们平常看的电影不太一样,因为它的颜色会比较亮,其实说实在的,唯一的感受像我们看电视的感觉。因为我们看到很多那种4K的电视其实也是精度很高。所以我最开始的感觉就是所谓的电影感不是特别足。

但是后来我自己在想,其实这个也许就是先入为主的一个感觉。因为我们去定义艺术电影,都是因为以前的一个框架。但事情并没有一个标准的,我觉得李安导演自身可能也对这个标准产生了疑惑,所以这几年会特别投入去探索这件事。

毕赣:第一感受,因为我们毕竟是拍电影的嘛,所以

我们知道那些技术上面的难度,第一感受就在夜景里面的那些戏份,质感上很美妙的,印象最深的是有场爆炸的戏,那种镭射枪打进来的时候,整个视觉的惊艳。好多戏份,我也会有一定的……也不能叫隔阂,所以我不断地调整自己对待这部电影,怎么样来看它,然后到后面的时候,就开始慢慢地在欣赏它。

《人物》:所以大家其实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

毕赣:都有,我也会有,我们都是看过去那样的电影去成长的,是需要氛围营造的,是需要故事营造的,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到看到后面的时候,就变成了只观察他们的脸,观察他们的面孔,我也觉得李安导演选择这个题材有他自己的要求,其实更高的帧率,更好的细节,更流畅的画面,它最后能作用的是什么呢?真的是那些枪战的场面吗?不见得。我觉得最好的也如他所说,就是对面孔的一些凝视,你更能很好地看见这个演员他所有的万千的表情,他的无奈,他的恐惧,他的隐忍,那个东西是更有魅力的。但只不过这个电影呢,它在角色的营造上面是这样,有可能,它本质上是一个商业电影嘛,非常商业,非常好看的一部商业电影。

黄家康:相比较来说,《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表演比较丰富,但起伏没有这么大。我猜想李安导演是以此作为一个起步,到了这次《双子杀手》,动作戏比较多,相应的技术难度就会难上很多倍。《双子杀手》对我特别惊讶的一个点就是说,动作戏是我从来没看过的(呈现方式)。

我为什么说没看过,就是说他给我看到一些很多很多我在电影圈看不到的细节。这种细节我觉得是非常非常震撼。

第二个就是说一些脸部的表演,我以前也没看过,因为他有极端的一些特写镜头,这种镜头呢我觉得非常考验演员的表演。因为这种镜头基本就是我们观众能感觉到他这个毛孔的一个细节了。有一些微表情我们全都能看到,假如说这个人不会演戏,我们立马能感觉到。然后第三个点就是从技术上,因为他用年轻的一个,我理解就是他用威尔·史密斯演一个年轻的版本,再透过动画来去调成一个23岁的版本。

上:《饮食男女》剧照

下:《喜宴》剧照

李安导演试验了这项技术,我觉得这是对于动画行业的整个制作的很高很高的一个提升。

谈120帧 它不是唯一,它给了一个可能性让我们选择

《人物》:这种观影感受不习惯放到观众里面去,是一个需要大家很长时间去消化的吗?或者更简单地说,120帧真的会是电影的未来吗?

路阳:我相信这肯定会是一个方向,但是可能要有一些先天条件,第一就是成本,因为用120帧拍电影,带来的那个成本提升是非常巨大的,因为行业毕竟还是要维持一个运转。如果说将来我们用120帧拍电影,这当然是我们都想去做的事情,因为它的观感远远好过24帧,但是可能要等到能解决成本问题,因为用120帧拍的话,无论是前期还是后期,这个成本都非常可怕,因为据我所知,好莱坞目前对120帧不是一个特别伸开双臂拥抱的状态,因为确实是如果这样去拍的话,对整个行业的那个震动会非常的大,就更别说我们现在中国的这个电影行业。

但我们肯定乐于看到将来有这么一天,我们可以把120帧,甚至更高的格数作为一个标准去拍电影,因为我们能看到就是整个的所有的细节都无比的丰富,无比的清晰,以前我们电影里面的一些标志性的所谓的质感的细节,动态模糊都没有了,都成为过去了,包括景深的概念也产生了改变,整个的3D的配合——就觉得确实是李安导演说的那样,会让3D显得更有意义。

我们在看的时候,作为电影行业的从业者肯定会觉得这是一个利器,非常的强大的一个拍电影的方式,但现实问题也不得不去考量。

我觉得李安导演某种程度上还是一个,很有浪漫情怀和理想主义的人,因为他那天在台上也说他知道是什么问题,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用这种方式在拍电影,不知道是他错了,还是其他人都错了。所以我想他一直是在很大的艰难里做这种尝试,在这点上我非常佩服他。

黄家康:李安导演也提到年轻人对游戏的那种兴趣,你看现在游戏这种感受啊,或者一些电视剧里面,其实已经走到很强,60帧啊,120帧其实也有,4K啊什么东西其实已经发展了。所以我觉得从媒体技术的发展呢,这个是无可否认,肯定是往前走的。

放到电影里面,我们之前24帧这个规格已经固定了很长一段时间,李安导演也在说,这种讲述的方法确实到一个瓶颈了,需要一些变化和新鲜的东西。

至于时间,其实年轻观众是很容易,而且很快能适应,其实他的感受跟我们玩游戏是一样的,五年十年的时间,技术已经发展得非常厉害了。

电影我觉得就是个讲述方法的工具而已吧,它不是唯一,它是多了一个选择会给观众,我觉得李安导演说得特别对,就是说,我们在发展这个工具的同时,并不是说否定了24帧这个电影的技术,他其实给了一个可能性,给我们去选择。

毕赣:很多人的想法是如果它是游戏的话,你会觉得它是非常成立的,是部电影的话,你觉得它有点偏游戏的质感,是不是?但我觉得这是两码事,过于清晰不是它画面的问题。我们还不了解什么是清晰,我们还不了解清晰以后的视觉的信息量给我们提供了多少的细节,我们还不会看那些细节,所以我们对那个清晰感是陌生的,然后把那个清晰感等同于电视感,其实两者有很大的区别,它提供了更饱满,更丰富,更有色彩细节,但我们,包括我自己都还不太会去欣赏它。

所以我感觉确实对观众来说,这个挑战会有点大,但是这不是技术的问题,技术肯定走在我们的前面,就是电影可以有很多样,电影也可以有2K的,像胶片一样的,也可以有宽银幕的,也应该有更高帧率的,更流畅的。

最大的挑战就是李安导演这一整套的技术实现,他对内容的拍摄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他有太多的难题摆在里面。所以我们才会发现三年前《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镜头处理特别的简洁,但你会发现它开始有更多复杂的场面,所以它也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这个漫长的过程也可能终有一天李安导演拍他的《马尼拉之战》的时候【李安在采访中多次提及,自己非常渴望以120帧拍摄《马尼拉之战》,“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钱)”】你会发现那部电影从内容到细节,那电影感更是让你喜欢那个电影。但这部电影就是在途中,所以它本身也承载着它的意义,我觉得有这几方面意义的时候,是不是我们应该挺支持这件事情。

谈争议 他必须要做出某种妥协

《人物》:关于这次李安导演的新的尝试,有一种争议就是说,如果说我们在探索技术的过程中,损减了叙事,或者说叙事不够让大家足够接受的话,那探索这个东西的意义又在哪儿。

黄家康:从故事来说,《双子杀手》也许不是特别新颖的一个题材,肯定不是他最巅峰的一个表述,但我绝对能理解李安导演的一些心事,他为什么选择这个题材的原因。因为我觉得他还是挺有野心的,他毕竟就是在探索一个新的领域。就说技术,我们其实做动画特别讲究这种技术,那这种技术呢,假如说你没有好的技术,你做不到某一些题材的。

有时候他给我的感觉是那种专注的小男孩。我觉得他是在这两部影片里找到了自己挑战的一个点。这个肯定不是李安导演那个终点,或是最高峰,但他结合到前面的经验,这步是必须要走出去的。

路阳:其实之前像《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的时候,看完之后可能大家讨论更多的是说如果是李安导演的一个铁粉的话,那最好去看一下120帧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这一次我就觉得如果不看120帧的话,太可惜了,无论是不是李安导演的粉丝,那这部电影都应该去看120帧的,24帧其实完全是另外一部电影。肯定是两部电影,就是它的那个感受是有巨大差别的。

我也能理解有的观众会有某种情绪,但就是每一部作品可能它真正要给观众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有的时候可能是一种主题或者一种观点,有的时候它单纯是一种技术,因为电影在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就是一种噱头、一种手段,让大家花钱买票进去看,是一种奇观。

很难剥离开3D、120帧、4K这个条件去单谈这部电影,否则这部电影就没意义了,因为我相信李安导演在选择这个剧本的时候,也是经过慎重思考的,我知道首先好莱坞不太会愿意说花很大一笔钱去给到你做实验,也就是如果他要把这电影做舒服了,做痛快了,可能这个钱要翻倍甚至更多。相当于是他只能在目前的限定条件下,在这个电影里面去(实验)。

《卧虎藏龙》剧照

说白了,我来看的时候,我不是抱着看《断背山》或者《饮食男女》这种需求来看的。我觉得好莱坞既然不可能给你钱让你去做实验,那么你在拍这部电影的时候你要给人家回馈一些东西,那么李安导演选择的是——用他的原话来说是一个套路化的商业故事,可能新意不多,但是它是一个标准的类型片、动作片,那么在这个条件下,李安导演同时去做自己的一个尝试。因为他如果拍爽的话,这个钱肯定是不够的,就好比说你想做一个特效版本的类似《海王》或者是《复联》这样级别的一个特效电影,要把它做成120帧、3D的话,那这个钱就不知道high到哪儿去了。

毕赣:我相信每一个导演做自己电影的时候,提前他都会有预料到,所以一方面是大家对李安导演的期待是非常非常高的,在内容上面,在电影当中的人情世故上面,我们对他期待会非常的高,希望他每一次都给出更击中你心灵的一些拍摄内容,但是有可能对于他选择,更能适配这些技术语言表达的,所以会有一定的差距。但是里面依旧会有李安导演的东西,只不过这次对我来说,更多的享受是来自新的技术带来的,内容上很经典的一套内容。

虽然它是一个经典的故事内容,李安导演自己说可能有些陈旧的内容,但是我们在拍克隆人的时候,以前导演怎么拍呢?我们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比如说我们选择一模一样的人,或者说拍出来不太像,动画,或者说他变形的,他是完全变形的一个人体,他不是人,没有人的肉感,没有人的质感,但现在我们真的用数字建出来的一个人,那个人真的挺像克隆人。我们区别出来有一点点不同,那种不同刚好就变成一个克隆人的不同。

所以我是完全接受的这个角色,我觉得太像克隆人了,真正有一个人被克隆出来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而不是真的找一个双胞胎,或者找一个长得像的人,而真要用数字建设出来的这么一个人,他拥有人的很多的质感,同时他又跟人有稍微的区别,不是机器人的意思,就是跟这个人有一点不同。很难用语言去讲清楚那个感受,但这个感受对我来说,是整部电影最好的,我一直在观察克隆人,他哪怕变成一个克隆人的纪录片拍出来,我都觉得特别好看。

路阳:他拍电影拍得很辛苦,也不能说给自己找罪受吧,但是他好像是那种以苦为乐,他必须要通过这种修行内心才能够舒服,(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他拍每一部电影好像都是脱一层皮的那种感觉,但是他好像不这样做就无法找到个人的一个平和。

《断背山》剧照

他可能把他最大的自由全部放在电影里面了。因为在现实中,在一个电影的制作过程中,他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各种各样让他觉得很折磨或者很疲惫的东西,但他还是想办法集中在创作上面,尽量去不顾一切地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到,要说的东西说出来。就可能不像王家卫导演那么任性吧,像王导就会对自己更好一点(笑)。李安导演可能对自己没有那么在意,他可能不会觉得自己很苦,但他其实应该经历的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谈与众不同 “他总要去蹚雷区”

《人物》:很多影迷会有一种印象,李安能够持续不断地产出,持续不断地拍自己的作品,可能说比我们的导演多一些自由的表达的空间,但其实也许他的那种不自由,甚至有时候比他们会更多。

路阳:当然,我觉得他顾忌的东西很多,他顾虑非常多,可能是他性格使然,他不希望说这个事情只是我自己在任性,就是我要做到我的东西的同时呢,我要对得起所有人,包括对得起给我投钱的人,不能让他们亏钱。他真的就是委屈巴巴的,就是看到导演就觉得特别心疼他。

《色戒》剧照

另外他让人心疼也是觉得他总是不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区里面,总要去蹚雷区,他其实可以很安全,很舒服,但他不愿意这样做。

黄家康:你看李安导演给我们的感觉,大家都爱他的一点,就是他这个人相处下去没有什么的,好像没什么架子,都可以,没所谓。但你从他作品里面看,一点都不是,一点都不是没所谓,很坚持,很尖锐,很多东西是很能戳中我们内心的那个东西的。所以我觉得他是真真正正用艺术说话的一个人。

所以我们才能够尊重他,那么理解他,哪怕他的作品不是说每次都能达到我们心目中的一些预期,但是他用这种方法去跟这个世界说话这种形式,我觉得是作为艺术家是非常非常的尊重的。

路阳:有的导演,比如像韦斯·安德森,就觉得他是天才,你就觉得那人脑子跟我们长得肯定不一样。他是天才,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但是看李安的电影的时候就会想,他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他是怎么想到要这样去拍的?如果说天才的话,都可以归结于说他是天才,但是在李安导演这儿就不知道他这么无穷无尽的想法和这种对手艺的精湛的把握是如何做到的。其实《双子杀手》也一样,就是他是一个工匠,就是类似于专精这一件工匠活儿,他是做最高技艺的这么一个艺术品,它也是个艺术品,这是毫无疑问的。

所以我想李安导演还是天才,但是他有人味,他离我们不远,他没有那种间离感,他让我们觉得一个真实的人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但是他明明就是,你没法做到他做到的事情。但在心理上我们可以抵达他,我觉得他也愿意抵达观众,他愿意抵达我们,这个是根本的一个差异。

《人物》:在电影的行当里,有一些导演他会极力地去捍卫自己熟悉和习惯的旧世界。

毕赣:就像我们讨论的,李安导演这次拍了本来不属于他的长项。但其实并不是,我觉得他确实看到了电影的某种未来,他作为看到这个事情的人,他拥有更好的资源,然后有更好的导演的经验、功力,所以不是他做谁做,其他人都很难做,更不是我们年轻导演能做,我们也看不到那么遥远。

现在到了数码时代,我们还是用数码技术在模仿胶片的美学。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问题,我们觉得好看的,那种美的画面,美的空间,美的打光,美的其实都是胶片的美感。就是我们在模拟我们那个经验世界,我们还不适应那个数字的美感,而且数字美感到底在哪儿?

李安导演比我们更早地发现了这一点,他没有选择他的那个舒适区,从这个维度理解李安导演的话,就更能体会他的与众不同。他看到了我们目前可能看不到的东西,因为这个阶段这个东西对大家来说没什么兴趣,去挖口井干吗呢,大家有什么兴趣,我拍得好好的。但是他愿意去冒险,这是很了不起的。

路阳:我感觉他其实是一个有童心和孩子气的人,他会做一些类似于恶作剧这样的电影,比如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比如说像《绿巨人浩克》——有时候我会恶意地揣测他会看到观众因为表象而满足,但是他其实心里面想说的话完全是反着的,他也许会因为这个事情而很得意,在旁边偷笑,就有过那种感觉。其实他每个时期做的电影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一直在尝试新的东西,这个是很少见的一种作者形态。

最重要的,你拍一个电影很容易,但是你是不是充分相信你拍的这个东西,那个是不容易的。首先我觉得李安导演每次都是诚恳地面对现在要谈的这些事情。这个真的是挺难的。我觉得大家之所以这么爱他,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份诚恳。

黄家康:我感觉他特别像那个绿巨人浩克。你看外表,电视机前是特别温柔的一个人,他里面是藏着特别有野心的一个野兽的感觉。就是他还是很饥饿,对于创作还是有很大欲望,说实在的,在我们华人世界里面,他现在这种状态其实他要拍什么都可以,对吧,他已经是全球大家都很关注的一个导演了。但他还是在做最难的事,我觉得这种事情也可能只有他能干了,真的是,他愿意做这些事我觉得还是挺为他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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