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架子

“绊架子”，这是我们西峒的说法，书面语叫中国式摔跤。绊架子以绊腿为主，也可以抓胳膊、扯衣服、搂腰，但是不许踢，也不许打。因为目的不是要伤害对方，而是要分个输赢，谁屁股先落地谁就算输。

小时候，我们多喜欢玩绊架子啊！放牛在山上绊架子;捞鱼在河边绊架子;上学在走廊、教室、操场上绊架子;春天打猪草，在紫云英芬芳的绿茵上绊架子;冬天打雪仗，在软垫似的雪地里绊架子……朋友要好的，经常绊架子，好切磋技艺;谁和谁有了过节，看不顺眼，也绊一架一决雌雄。你瞧那日本柔道，两个人缠抱着在地上滚作一团，何其丑陋;而西方拳击，互相打得头破血流，又是何其野蛮。作为中国式摔跤，绊架子讲究点到为止，何其优雅！胜的一方甚至连衣服都不会弄脏。正因为玩绊架子人不容易受伤，被老师看到、大人看到，也都不会说我们什么。

一次在课堂上，我和同桌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拉扯起来。胡老師并不生气，而是笑着说：“想绊架子，就到前面来，前面宽敞！”我和同桌也不客气，就跑到讲台边上，当着胡老师和全班同学干起来。同桌抱住我一条大腿抬离地面，我情急之下，抓住同桌的腰带与他僵持。胡老师赶紧说：“好了，好了，算是平手，我们要上课了。”

过了几天，我和同桌在路上遇见，四目一对就较上了劲。先是互相观察，寻找对方的弱点，而后就像螃蟹一样张开双臂，都想揪住对方的衣服发力。这时，同桌的父亲走了过来，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战，嘴里还叫道：“儿子，加戏（加油），撂倒他！”同桌扑上来搂住我，想用蛮力把我扳倒，但我脚下用力一绊，他就像木桩一样向后倒下去，被我压在下方。还没等我得意，不料地上有一块石头，我的额头“咚”的一声磕在石头上，肿起一个大包，痛得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可我还是忍着痛喊：“我赢了！”同桌的父亲便指着我额头上的大包，幸灾乐祸地笑得嘴都合不拢呢。

这是我上小学二年级时发生的事。等上三年级的时候，同桌辍学了。我还真有点儿发愁：以后跟谁绊架子呢？我怎么也没想到，班上那个又矮又瘦、绰号叫“张飞”的同学，竟然是个绊架子高手！那天，小个子“张飞”在教室里跟人绊架子，把对手放倒了，我就走过去对他说：“我来跟你比！”“张飞”说：“比就比！”原本我还不想跟他比，免得人家说我欺负小个子。谁知一交手，我一下子就被他撂倒了。我以为是自己轻敌的缘故，就抖擞精神再比一回，还是敌不过。

小个子“张飞”是下街的，他赢了，下街的男生们就都很得意，他们对我说：“你怎么会是‘张飞的对手？他老外公是有功夫的。”我想起来了，下街有一个老头不仅会功夫，还懂草药，从前大人还带我找他看过病呢。打那以后，小个子“张飞”成了班上公认的第一高手。

可是上四年级的时候，小个子“张飞”也辍学了。新的班级又有了新的高手，他是班上的体育委员，块头比我大得多。老实说，我心里暗暗怵他，尽量避免招惹他。但有一天，也不记得怎么起的头，我和体育委员在学校外边土路上就交起手来了。第一回合我输了，不服，爬起来再比。第二回合又是我输，我仍然不服，爬起来接着比。第三回合还是我输，我还是不服，还要再比。体育委员胆气就变弱了，连声说：“不比了，不比了，没有力气了。”

那会儿，好多同学围着我们旁观。有个挑着担的大人也站在圈子外边看。最后，那个大人瞪大眼睛看着我，高声说：“要得！娃娃你要得！”“要得”是西峒土话，意思就是“可以”“不错”。听得出来，这个挑担的大人是称赞我那不服输的精神呢。

小河丁丁，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中学教师。出版有《水獭男孩》《唢呐王》《蚯蚓降龙》等十几部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曾获首届曹文轩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等多项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