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肖艳 (山西传媒学院,山西 太原 030619)
纯爱电影展现着人类对于内心最真实的情感期许,这种期许在日系纯爱影片中被淋漓尽致地呈现在银幕之前,对于银幕前的观者来说,一道道唯美的日系催泪戏码并不弱于那些动作科幻大片,究其原因也许是其中所暗蕴的直击内心的真情实感流露,也包括在这类影片中所体现出的日本民族对于美学的独到理解,“物哀”“幽玄”“侘寂”等美学观在日本纯爱电影中的介入,使日式纯爱类影片拥有了深刻的美学内涵与独特的审美意趣,日本的纯爱系列电影极具民族特色与地域美学特点,往往以哀婉的叙事辅以唯美的视觉而引人入胜,而独特的美学观的介入也使得其更凸显出一种日式风貌,其民族对于残美与余情的审美枕溺使日式纯爱电影具有了悲剧的美学向度。日本导演武内英树执导的影片《今夜在浪漫剧场》是继《情书》《世界中心呼唤爱》《你的名字》《恋恋手记》《镰仓物语》后日系纯爱电影的又一力作,电影沿袭了日式美学中的含蓄表达与哀蕴基调,影片叙事具有残美的悲剧美学特征,通过对于不同时空不可触碰的恋人关系的描摹,展现了一个在唯美环境下的伤感爱情故事,影片并未给出一个美好的结局,而是将一个为了留住所爱之人而不得不做出的艰难抉择呈现在观者视野中,使观者沉浸在难以释怀的怅然与落寞之中,在影片对于纯洁的男女之情的悲情渲染下,影片呈现出了具有典型性的日式审美情结与冷质美学基调,也以残美之态展现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纯爱悲剧。
作为日本文论中重要的美学理念,“物哀”体现出日本民族对于冷质美学的独特偏爱,“物哀”美学源自于日本江户时代的文学大家本居宣长,大致可以理解为对于外部世界的感知与有所触动,从而产生的某种情感,“物哀”的根源在于由环境而引发的情感流露,也含有“寄物于情”的情感释放,只是这种情感是含蓄舒缓而略带悲蕴的,“物哀”是触景生情或是借物喻情,通过对“物”所触发的情绪,形成了思绪与感伤或者悲悯的情感,这种情感或是惆怅,或是流连,又或者是淡淡忧思,对于这种情感的体会,便是“物哀”的意境。“物哀”体现出一种知性的美学观,是对周边事物的细腻感知而获得与自身思绪的某种共鸣,进而形成情感与审美的价值认同。在日本独特的民族美学观中,由“物哀”的审美意识所带来的是文学、艺术、影视等整体氛围中暗蕴的悲美冷质基调。说它悲美,是因为“物哀”并不是在汉文化语境下从字面理解的由物及哀,哀伤仅仅只是其中的一种情绪体现而已。“物哀”是一个美学范畴,在其中蕴含着对于人间万物的感动与体悟,并由此而由心而发产生感叹与悲悯等情感。“物哀”之中含有对于美的超然于物的理解,这种理解囊括了对于情致的体会,对于优雅之美的展现,对于生命无常的感叹以及对于残美的枕溺,还有在其中蕴生的哀感。其中,哀感是最为突出的部分,然而,可以看出它并不是唯一的,这种哀感需要配合一些特定的条件,是与审美意趣和情调的糅合,也包含其中所蕴含的脱俗清逸与优雅姿态,在情感触动中所产生的高雅风味与韵外之致,以此而触发的淡淡的悲感弥散。
在影片《今夜在浪漫剧场》中,“物哀”之美呈现在许多叙事情节之中,如在影片开局,在病房中年轻的女护士与病榻上的老人对话,老人娓娓道来,讲述了一个唯美的爱情故事,在老人苍白无力的话语中透着行将逝去的哀感,而在老人的眼神中却又透着对于曾经的美丽爱情的追思与感怀,在和煦的阳光下病房中呈现出淡淡的暖色。然而在这样一个简单的空间中,随着老人的言语与目光,影片带给观者一种莫名的惆怅与感怀,老人的目光落在窗外,随着散落的樱花一起飘向往事之中。在这一段简短的画面中,影片带给了观者直观的“物哀”美感,整洁的病房、和煦的阳光、苍白老人缓缓的叙述、充满无限遐思的目光、飘散的樱花瓣,这些元素与叙事完美契合,带着观者共同走进老人所叙述的爱情故事中。
在影片的另一个片段中,这种“物哀”之美更能唤起观者的情感共鸣,在男主人公健司与美雪公主的共同经历中,有二人在电影院中的离奇相遇,有在剧组中美雪公主的荒唐闹剧,同时也有在幽径乡路与草地中二人的纯情对话,在树下望着雨后的彩虹,这一幕幕的过往都成为老人心中最美好的爱情回忆,在老人即将逝去之时,影片将这些过往一一闪过,伴随着美雪公主的为了感受到健司的温度而触碰老人的身体,一切都成为伤感的符号。而随着镜头的切换,影片将镜头对准了桌上整齐的书稿,这是老人在年轻时代就一直没有完成的剧本,在老人临别之际,最终他将这段爱情故事画上了句号,健司来到了美雪的黑白电影世界,在这个属于童话梦境的世界中,健司终于实现了最后的夙愿,影片将完美的结局安放在健司最后的剧本里,在整个片段中,病床与老人,床边放置的整齐书稿都呈现出“物哀”的美学特质,整个叙事空间萦绕着淡淡的悲美意蕴。
纯爱电影的明显特征是体现出一种对于时代背景与人物复杂社会关系的疏离,只是单纯地展现男女纯洁的爱情,在纯爱电影的叙事中,往往倾向于弱化人间烟火,在情欲表达上也避免肉体凡俗之欲,而是展现出简单纯粹的男女爱恋。同时,纯爱电影因悲而动人,在纯爱电影的故事设定中,男女主人公往往起于美好的爱恋,却终于哀伤落寞的结局,男女主人公总是在缘与分的因缘际会中错过,或者是身份上的悬殊,又或是在时空上的相隔,甚至是生死别离,在对纯情的男女爱恋书写上,纯爱电影往往通过展现男女在爱恋过程中的花前月下与细语呢喃,以纯净唯美的画面营造出恋爱中的浪漫与美好,再以一个无法改变的突然性事件或缘由打碎这种浪漫与美好,体现出以结局的不完美来呈现出残美的美学意蕴。在日本的纯爱电影中,这种残美特质体现得更为明显,同时又包含有其自身所独有的地域美学理想,使其独具一种日本民族风情的残美格调,日本民族对于纯爱的独特表达体现着对于自身美学的认知与枕溺,在对纯爱电影的架构与叙事上,融合“物哀”与“幽玄”“侘寂”等民族美学观念,使其风格中颇具感叹无常人生的衰颓之美与清雅之风。
在影片《今夜在浪漫剧场》中,男女主人公不同的身份设定展现了跨越时空的爱恋,作为男主人公的健司是昭和时代一家电影制作公司的小职员,对黑白电影中美雪公主的迷恋使他经常独自坐在剧场中看着银幕中的美雪,而离奇的是在当他得知这个影片即将被买走而难过之时,银幕中的美雪公主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美雪公主的人物设定是来自黑白电影中的银幕形象,当她得知自己所在的影片即将被商人买走,而抱着想最后见一见现实中银幕之下一直看着自己的健司的目的,她选择放弃自己的黑白电影世界,从虚幻的银幕中走出来。影片的剧情由这一幕开始展开,男女主人公由于来自不同的世界与时空,健司代表了现实,美雪公主代表了虚幻,现实与虚幻的碰撞使影片暗含着一个二人不得不面对的悲剧结局,二者来自不同的时空,在美雪公主的旁白中,作为黑白电影中虚幻时空的人无法触碰现实中人类,而一旦触碰她就会消失。影片为身在现实与虚幻中的男女主人公划出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这条界限的两边是来自不同时空却又情归彼此的恋人,只能相望而无法触碰成为影片对于跨时空爱情命题的设问,也展现着爱情中最遥远的距离,即是难以触碰的爱恋之殇。健司做出了艰难的爱情选择,最终他选择留下美雪,哪怕是双方永远无法触碰彼此,只要能有她的陪伴就好,在影片的结尾,伴随着老年健司行将逝去,童话世界的美丽公主美雪终于可以迈出最后一步,去跨越这一预示消亡的界限,当她触碰到健司的身体后,美丽的美雪公主永远消失了。影片最后只留下在病房中摆放的完整剧本手稿,老人也了无遗憾地离世。在影片中虽然男女主人公并未有生离死别的悲恸,二人依然拥有相视相守的陪伴,却不得不承认这种陪伴是与残缺并存的,在健司与美雪的爱情中,二人选择认可了无法触碰的现实,而成全彼此的相守相伴,爱情的终局也因为不完满而体现出残美特质,影片在收尾阶段伴随着健司与美雪的剧场婚礼而结束,这是健司最后的剧本结局中所梦想的尾声,也将整部影片基调定格在幻想中的美好世界里。
日本民族在其自然生态的体悟中受地域特征影响,形成了对于生命的独特认知,频繁的地震与战争等灾难让这个狭窄地域的民族颇感生死无常,结合其民族对于时境际遇与意蕴空间的细腻感知使之形成了对于美学的超然理解,这种理解体现出来的就是日本美学所特有的“物哀”与“侘寂”之美,也是对悲剧性美学的地域性呈现,在日本的悲剧美学形态中,无论是“物哀”,还是“侘寂”,都具有含蓄的东方审美底蕴。与更强调直观呈现的西方悲剧美学不同,这种美是内敛的,是带有日本风情的超然之美,其中所蕴含的日式的悲剧意识与悲剧精神,更具有沉湎于哀感,枕溺于无常的美学倾向。在影片《今夜在浪漫剧场》中,影片所展现的健司与美雪的爱是建立在时空阻隔中的,这种爱即便是以二人相伴在一起而略显美好,也具有一定程度的对于美好的割舍,健司对于美雪的爱虽然使人感叹,却也包含了现实的诸多无奈,而健司最终的选择是宁愿无法触碰也要永远留住美雪,含蓄而伤情的结果体现出日式悲剧美学独特的哀感,影片并未刻意强化这种哀感,而是通过柔和的纯色调通过镜头展现着美丽的景致,舒缓的叙事与侘寂的美学空间营造呈现出影片对于爱情悲剧的感叹,也使整部影片弥散着淡淡的哀伤之情。在悲剧美学中,对无法实现的美好追求明知做不到依然拼尽所有,最终也依然无果就具备了悲剧精神,这种悲剧精神在日本民族中同样是含蓄与隐忍的,在健司与美雪的身上,同样可以看见这种精神,健司在为留下美雪而做出了割舍,纵然无法触碰也要顺从自己的心意 ,而美雪同样在与那条时空界限抗争,为了与健司的相守相伴,美雪也在忍耐着无法触碰的现实,二人在这样的处境中,依然选择了顺从自己的心意,以无法触碰彼此的代价相伴到老,最终在老年健司即将离世之际,美雪再也按捺不住这种无法触碰的压抑,以消失为代价去体会恋人的温度。男主人公健司在最后的剧本中臆想出一个最美好的结局,在美雪世界里实现了他们生前难以做到的“触碰到彼此”,为这个悲剧的爱情故事画上了句号。最后的结局在现实世界中是健司与美雪无法实现的,但是对向往的追求使影片展现出直透人心的悲剧精神。
影片《今夜在浪漫剧场》作为日本纯爱电影的又一力作,电影沿袭了日式美学中的含蓄表达与哀蕴基调,影片叙事具有残美的悲剧美学特征,通过对于不同时空不可触碰的恋人关系的描摹,展现了一个在唯美环境下的伤感爱情故事,在影片的悲情叙事中,面对时空阻隔的界限,男女主人公对爱情的执着与为爱所做的割舍令观者感动,在影片对于纯洁的男女之情的悲情渲染下,影片呈现出了具有典型性的日式审美情结与冷质美学基调,也以残美之态展现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纯爱悲剧。日本纯爱电影在经历了不断的发展中,已经探索出依附于自身美学构建的独特镜语,这也为我国的纯爱电影发展提供了必要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