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手攀岩》:叙事视角研究与哲学思考

2019-11-15 21:34覃立成广西民族大学相思湖学院广西南宁530008
电影文学 2019年24期
关键词:亚历克斯酋长徒手

覃立成(广西民族大学相思湖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8)

由美国国家地理电影公司出品的纪录片《徒手攀岩》记录了美国攀岩大师亚历克斯·霍诺德2017年6月3日在无辅助、无保护状态下徒手攀登美国约塞米蒂国家公园3000英尺高的酋长岩的全过程。影片由伊丽莎白·柴·瓦沙瑞莉和金国威导演,2018年9月28日在美国上映,并获得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长片奖。2019年9月,该片在内地上映后掀起了讨论的热潮。影片详细记录了亚历克斯从2009年就梦想着徒手攀登酋长岩的过程,在此后他尝试了1000多次,并表示攀登酋长岩是自己人生的终极目标。在漫长的准备时间中,他曾借助绳索攀爬过近60次酋长岩,反复尝试不同的岩点、手点、脚点,研究如何攻克最难的攀登区域。影片除了记录他攀登酋长岩的艰难过程和登顶的闪光时刻,还回顾了亚历克斯怎样处理极限目标带来的生命危险的过程,以及他对于生命、人生与亲密关系的思考。影片穿插了对于亚历克斯和他的朋友、女友、母亲的采访,从多个侧面与维度去展现这位“极限少年”的追梦人生。

一、叙事视角:多视角塑造人物形象

“徒手攀岩”又称“无保护攀岩”(Free Solo),界定是没有保护员、绳索和安全带的攀岩行动,其风险是致命的,属于世界十大危险户外运动之一。任何微小的失误都可能使攀岩者失去平衡,从几百米的高处坠落身亡。徒手攀岩挑战的是人类心理与体能的极限,而选择这项运动的挑战者们都具有亚历克斯所说的“勇士精神”,以人物为主体的纪录片正是要展现与表达这种一往无前的“勇士精神”,在记录中传递震撼人心的力量。人物纪录片的核心是表现“人”的故事,聚焦于被拍摄对象的经历、生存状态、人物命运等,以传达出生命的美感。所以在人物纪录片中,人物形象的塑造至关重要。《徒手攀岩》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主要得益于运用了不同的叙事视角,立体、多方面、多维度地展现了一位攀岩爱好者独特而又闪光的人生。

“一部叙事作品如同一幅画一样,首先要有一个视点来给它提供表面的合理性和意义”[1],作为纪录片的叙事视角(narrative perspective)而存在的“视点”也称为叙述聚焦,是叙述语言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特定角度。法国文学批评家热拉尔·热奈特在《叙述话语》中将叙述视角分为“零聚焦”“内聚焦”与“外聚焦”,其中,“零聚焦”又称“无聚焦”,是叙述者大于人物的全知视点;“内聚焦”的叙述者等于人物,“外聚焦”是从外部观察人物,影片将三种叙述视角相结合,共同完成了对亚历克斯这一人物的塑造。

全能全知的零视角适用于对客观事实,如主人公的外部形象的描述,塑造人物的外在形象,同时给予一些数据与理论的支持。在对亚历克斯的性格探讨上,影片首先从医学上检查了他的身体是否具有一些特异性,对他进行了核磁共振的扫描。得到的结果是,亚历克斯的杏仁体区域活动异于常人。杏仁体的活动与人类“恐惧”情绪的产生有关,这似乎从医学上对亚历克斯的“天赋”给予了说明。但亚历克斯认为,他的杏仁体可能只是“累了”,因为他经历了太多的恐惧与冒险。接着,影片开始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亚历克斯的原生家庭与成长环境对他的性格形成的影响,这一部分采用了内外视角相结合的形式,既有亚历克斯的个体自述、对他的母亲的采访,也有不干扰客观事实的外部记录。在亚历克斯的自述中,我们知道他开始徒手攀岩是因为“可以不必和别人交流”,从小性格内向的他不爱与人打交道。亚历克斯出生在一个不会表达爱意的家庭,家人之间从不拥抱,而他成人后开始练习如何拥抱。亚历克斯的母亲是一名法语老师,一个完美主义者,在她的教育观念里,只有“成功”与“失败”的区分,没有“差一点”和“差不多”。在这种教育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亚历克斯,对于人生有着成功的追求。安逸的生活对他的意义远比不上取得某种成功,即便这种成功是以生命为筹码的。影片穿插着对亚历克斯和其母亲的采访,通过叙述主人公的内视角与他者的内视角共同还原他的成长环境,更多维度的叙述内容能够塑造更加丰满的人物形象。

作为一种内涵式的表现,内视角是能够将叙事主体带入叙事人物的叙事方式。声音话语从主人公的视角出发。在带给观众更加主观的效果的同时,更加深入被拍摄者的内心。当谈及女朋友桑桑以及自己对于这段感情的看法时,亚历克斯很明确地表示,当由于桑桑的失误导致自己受伤时,他想要分手。这样干脆利落、没有犹豫的主观情感表述直接将亚历克斯在处理感情上的淡漠体现出来,也为后来他不顾女友的反对,去追寻自己徒手攀登酋长岩的梦想做了铺垫。在极具个人化色彩的内视角叙事下,纪录片在叙事线索上更加依托心理化。由于采用内视角叙事,叙事的逻辑依托于人物的心理逻辑,让心理化叙事带有了现代主义叙事的意味。《徒手攀岩》的拍摄计划开始于2015年10月,2016年春开始在约塞米蒂国家公园正式拍摄,总拍摄过程耗时两年半。在这个过程中,亚历克斯和团队共同把岩壁分段拆解并集中讨论难点,不断进行带绳训练。在2017年6月3日亚历克斯成功攀岩之前,他已经进行了无数次的演练。而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挑战这块巨石了。在影片中,亚历克斯曾试图在天亮之前摸黑出发,但攀登到“极限平板”段落时,他决定放弃。原因是亚历克斯的右脚脚踝曾在不久前受伤,而“极限平板”段落的一个动作将全身的平衡都依赖在右脚脚踝上,亚历克斯表示“我不想将整个生命都依赖在右脚上”,所以放弃。影片根据他心理的变化来进行了这样一段由失败到成功,由放弃到无法放弃的叙事,全程通过亚历克斯的直接语言叙述来表现自身的感受,使记录更具真实性,也更能体现出人物严谨认真、有计划性、把生命寄托于使命、并非盲目冒险的性格特点。

二、哲学思考:镜头道德与伦理关系

《徒手攀岩》这部纪录片最大的看点莫过于记录下亚历克斯凭借自己的一双手和一双脚,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独自攀登上高达3000英尺(约900米)的酋长岩的过程,可以说,整部影片都与死亡的气息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在镜头中灵巧攀爬的攀岩者,下一秒便可能掉落山崖,绝无生还可能。在攀爬的过程中,亚历克斯要保持精神的绝对专注、心态的平稳与动作的敏捷,任何一点外部的干扰都可能对他造成致命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主创团队需要考虑的便是摄影机的介入问题。在拍摄过程中,摄制组安排了8名摄影师,提前在岩壁各处等候亚历克斯的经过,并加入了无人机和直升机的拍摄。尽管摄制组的人都是专业的攀岩人士,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任何一次摄影机的在场,对于被拍摄者来说本质上都是一种介入。对于徒手攀岩者来说,这种介入带来的影响更是巨大的,摄影机的凝视暗含着伦理学的隐忧。

在手持机器的拍摄者与镜头之中的被拍摄者之间,是审视与被审视、干涉与被干涉、影响与被影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2]对于拍摄亚历克斯的摄影师来说,他们的镜头所注视的是一个高概率死亡的主体,在这种情况下,怎样的镜头的凝视才是道德的?法国新浪潮的先驱吕克·慕莱认为,追踪镜头(tracking shots)是一种道德问题。戈达尔认为,横移镜头(travelling shots)是一种道德问题。在他们的观点中,追踪与横移镜头消解了受众与被记录主体之间的距离,使被记录主体失去了被尊重的权利,受众也失去了对历史事件形成自我感知的自由。在《徒手攀岩》中,摄影机大部分时间是隐形的,被悬挂在岩壁上的摄影师只有极少的镜头出现在影片中。就连对主人公的采访也只采取了主人公出镜的形式,提问者被隐形了。作为被记录主体,亚历克斯试图通过提升技能的熟练度使被记录的过程被机械化,从而减轻被影响的可能。作为记录者,在正式攀岩的拍摄日,摄制组只安排了5名岩上摄影师、3名地上摄影师进行拍摄。当亚历克斯陆续通过“极限平板”“怪兽大裂缝”等极危险区域时,影片同时将镜头对准了一个地上摄影师,他多次在镜头中背转身去,表示“我不能看”“我受够了”,导演金国威则完全缺席,只让同事向自己报告亚历克斯的进度。在这种“不忍看”“不能看”的镜头注视下,摄影师除了记录的功能,还带有一种人文关怀。这样的“凝视”带有了温度,不是冷漠的记录,而是平静的陪伴。

法国社会学家埃德加·莫兰在拍摄《夏日纪事》时就意识到,创作者和被拍摄者之间的交流应该纳入社会伦理范畴,而创作者除了肩负着追求真相的责任,对被拍摄者同样应当负有责任。“创作者想得到真实、原生态、震撼而有冲击力的影像,必须通过镜头去接近拍摄对象,去窥探他人的私人生活空间。拍摄对象真实自如的表现是创作者所期望的,它是影片成败的关键。但是这种真实的状态只有在二者充分信任的基础上才能达到。”[3]亚历克斯和导演金国威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二者在已经建立了充分信任的基础上共同开始了这场冒险。在影片中,金国威对亚历克斯的一次放弃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自己“深感轻松”:“因为这说明,我们的在场没有给他硬着头皮上的压力。”这段对话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影片剥削纪录片主体、或把他的冒险与可能死亡当作奇观作为影片看点的嫌疑,拉近了记录者与被记录者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一个同生共存的整体,以身体作为艺术的表现形式,共同追寻死亡的美学。

除此之外,影片对于亚历克斯的关注是有保留的。影片是具有保密意识的,在适当的范围内克制住了对被拍摄对象的窥探欲望,对于其生活细节与心理状态的关注、记录、展现给予了充分的尊重。例如,对于亚历克斯与女友桑桑的相识过程与恋爱过程,影片采用了一笔带过的叙述方式。在亚历克斯决定放弃酋长岩计划到重新燃起信心的三个月内,影片的叙事视角处于缺席状态。当然,影片在已有线索的逻辑处理上仍有可供完善之处。在两次受伤前后对于女友的情感态度的转变,以及这段稳定的感情给亚历克斯心理与情感上带来的转变可以进行更深度的探求,从而让人物形象更加丰满立体。影片只在最后留出20分钟表现亚历克斯正式征服酋长岩的过程,在前面的1小时20分钟,在段落的安排上采取了积累式的印象化主观描述手法,穿插闪回的手法回忆童年时代,纵观整部影片,缺少能够突出表现人物性格的典型事例,日常叙事的冗余信息占据了过多的篇幅,对于亚历克斯与众不同的性格特征,可以挖掘之处还有很多。

三、结 语

当亚历克斯历时3小时56分钟登顶酋长岩,他小小的、穿着红色T恤的身影与壮丽的森林巨石形式鲜明对比,人类与自然在那一刻无比和谐。对于徒手攀岩者来说,只有完美或死亡这两种结局,亚历克斯在影片中表示,他认为徒手攀岩的精神最接近于勇士精神,做攀岩准备工作的时候,就好比武士慢慢拔出自己的剑的过程,纯粹而专注。这种无畏的、挑战人类体能与心理极限的运动促使人们思考生命的意义。对于亚历克斯来说,只有攀岩能让他“有活着的感觉”,只有在脚下的巨石中不断向前,他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绚烂。这种激情与热爱同样给我们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像平淡生活中的光亮。《徒手攀岩》表现了一个活得极致的勇者,探讨了视死如归的武士精神与极限人格的形成原因。向人们展示了这样一种人生,在平淡岁月的背后,还有星辰与大海等待着我们去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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