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燕(天津体育学院运动与文化艺术学院 影视学院,天津 300381)
中国电影借由跨文化改编创作的这一方法可谓由来已久。从五四运动后广泛借鉴和学习的“翻译潮”,再到中国电影自主体系创设的多面性考量。借鉴外国经典电影作品,以辅助中国电影自身主体性的建构,早已成为电影行业摆脱桎梏,谋求发展的关键手段。但随着我国电影自主体系建设至今,趋近于即将成型的阶段,“本土化改编”似乎成为国内电影制作惰性、单一性的托词。原作人物形象的扁平化、主题内涵的持续性消解、过低的故事认同度等现象,逐渐出现在改编作品中。对此,针对本土化改编的要点,对改编型作品的局限进行剖析与推论,再以此为基准展开宏观性思考,或可针对中国电影自主体系建构的基本要求,对本土化改编提出几点可行的启示性途径。
制作倾向是电影创作中,决定电影内涵基调以及呈现方式的关键所在。一个团队想要令作品达到怎样的艺术价值,怎样实现广义范围上的影响效果,就是这个团队整体的制作倾向。通识性角度中,电影普遍的制作倾向是关注现实和民生,发挥电影的社会伦理价值和道德教化功能。而制作倾向的实现过程,就是利用各种各样的情绪引导、共情调节等手段,塑造出满载情绪体量的影片。细致一点来说,无论是利用现实元素去呈现血淋淋的现实,以达到道德教化的目的;还是使用虚构文本的形式,通过创造属于思想精神内,但不属于现实空间内的电影空间,引导人们从虚拟中掌握承担现实责任的方法等,这些形式的浅层意义是电影的框架,但深层含义确是制作倾向的实现过程。故而,制作倾向作为电影制作中的“出发点”,可以影响电影所有的实现方向,更能够决定一部电影的最终调性。毕竟一部电影是原作还是改编,区别只在于从0开始或是从1开始。而要制作一部真正有价值的电影,制作倾向的预设必须合理和高端。
主题内涵是一部电影的核心价值,是整部电影通过视觉艺术最想要传达的思想精神,更是确认一部电影是否具有高阶艺术价值和时代意义的衡量标准。而电影本身的价值,同时包含主题内涵的价值和为了实现这一主题内涵,影片使用了什么样的技术方法。本土化改编所要“借鉴”的,也在于这两点。提到“本土化改编”,本质上就是将某一种文学体裁的作品转变为电影文学剧本。对主体内涵的改编大多分为三类:其一是尽可能保留原著特征,只对一些人物、情节进行本土化的二次编撰。其二是在保证原著主题内涵不变的前提下,对事件和人物等内容进行大幅度本土适应性调整。其三是进行整体上的调整,包括调整主题内涵、叙事节奏以及人物形象设定等。这三种方法分别满足于不同的“创作需求”,更代表了不同的“本土化”程度,制作团队必须确定电影改编想要达到的效果,才能根据预期内的结果进行反推,确认最易实现和最易操作的改编方法。
关于“文化”的定义,著名文化维度理论提出者霍夫斯泰特(Hofstadter)曾表示:“所谓‘文化’,是同一环境中人民所共有的‘共通式心理程序’。”的确,无论是亚洲还是非亚洲国家,每个国家的发展过程和制度框架不同,其人民对于社会民生和人文关系的理解,都会与我国民众的普遍认知存在一定差异。在引进的影片资源中,这种文化差异能够带给我国观众一种新奇感,这也是日韩电影和欧美电影长期在中国占领大量市场和观众缘的缘故。但如果是从文本改编的角度考虑,我国观众必不可能接受徒有中国人外表,却满是外国人做派的人物设定。因此,借用外国电影中的精华来塑造属于中国的电影,就不得不对二者之间的文化差异进行考量和调整。而基于双方传统文化和盛行文化的考虑,使用“本土化”的元素将原作中存在文化差异的部分加以替代,就是文化转换行为。改编电影必须完成从原作到改编的文化转换,无论是人物还是形成戏剧冲突的事件,只有符合观众对于“中国”的一贯印象,才能在不影响观感之余,有效传达真实的电影内涵。
从产量上看,中国属于绝对的电影大国。但从市场成绩和评奖质量上看,却完全无法被称为“电影强国”。不只在原创领域,在改编电影领域,其整体质量仍旧良莠不齐。究其根源,仍是因创作者的创作动机存在问题,继而导致制作倾向出现偏差。具体现象大多分为以下三类:其一,改编作品的实现性目的过强。部分经典改编类电影,为了吸收原作口碑,选择进行有样学样的二次编撰,整体上与原作别无二致,但在演员表演和情节合理性方面漏洞百出。更有作品为了将电影塑造为具有长期价值的IP,选择隐藏许多推动剧情发展的关键因素,试图为第二部增加噱头。这种倾向非但不能重塑原作一般的价值与口碑,更令一部电影丧失了最本质的价值。其二,过于迎合市场风向。迎合观众喜好的确是电影制作的重要考量点,但贴合观众兴趣也要建立在尊重电影风格的基础上。部分电影盲目探求观众喜好,并不分类型地徒增许多与原著基调不符的内容,令电影呈现出水土不服的状态。其三,对原著中抨击的现实问题加以回避。借由影片抨击现实、弘扬正确思想,是每一步电影都想要、都必须做到的目标。而国内选择翻拍一些经典之作,也是因为原作在现实意义方面具有无可匹敌的优势。
一部优秀作品的主题内涵的呈现形式可能较为单一,但其内蕴必然为多层次、多视角。要全面地理解优秀电影的主题内涵,对观众的观影经验和技术认知程度具有一定要求。而改编作为一种二次编撰手段,对改编者的功力必然有着更加高阶的要求。如果将电影的主题内涵比作是骨架,那么呈现内涵的电影技术就是皮肉。改编电影的关键,就是要透过技术上的皮肉看到深处的骨骼。这个“看到”的过程,需要创作者具有极强的功力。也正是这种能力上的必然要求,令国内改编作品所呈现出的主题内涵往往无法超过原作,甚至无法还原原作。一方面,部分创作者坚持“有样学样”,只研究原作形式上的整体结构,并不使用深层次的视角去探寻原作中对于真理的诉说和对理想世界的构造。从而导致影片内涵停留在平庸琐碎的生活之上,未能超越生活本身。另一方面,部分创作者耽于自身的“专业经验”,认为中国电影有一套“自适用”的程式套路,坚持不转变自己的思想模式,从而令改编作品的思想价值系统紊乱,沦为创作者发泄情感、控诉现实的途径。
要在跨文化的基础上令观众接受,就必须妥善地完成从原作到翻拍的文化转换。然而,这种最表层的通识性要求,却在近年间屡屡出现转换错误等现象。导致中国电影本土化改编成为“不伦不类”的代名词。这种转换方面的局限主要出现在人物和制度两方面:在人物方面,人物形象不经打磨直接使用已经成为普遍现象。在一些欧美改编的作品中,创作者们迫于较强的文化差异,会适当转变人物设定,令某些人物以中国化的形象出现。但在一些日韩改编的作品中,却因面孔上的某种一致性,导致部分编创人员直接照搬原作设定。例如,日本人本身便具有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所以在日本作品中出现阴郁寡言,长期不与社会和他人接触的形象非常普遍和合理。但是在中国的环境中,很少会出现这种完全脱离社会和普遍性人格的社会成员。虽然少见并不代表不存在,但缺少了这种“普遍”的合理性,人物行为动机的产生和行为的推演便极易出现不合理现象,直接影响电影逻辑的顺延性价值。在制度方面,中国所使用的制度在世界领域都极为特殊。因此,当部分创作者采用直接照搬的方式,将原作中的评审团制度、社会关系直接呈现在现实背景中时,必然会引起观众的反感。
本质上,本土化改编是为了给众多电影观众一个友好的交代。中国电影发展多年可谓艰苦卓绝,从技术局限到体裁局限,导演们既要上下求索,又要求真求新。似乎从一开始,中国电影这种强烈的“务实”风气,就影响了其发展的整体速率。而随着市场格局的变动,经济因素占领了更高的谈判地位。真正的电影艺术要想毫无障碍地生产和问世,难度更甚。“改编”的本质,是一种学习行为,而本土化改编则是在吸收的基础上,满足本土观众的感知需求。故而,本土化改编就是中国电影沉溺于发展困难期时,向多年来仍对电影市场有所期待的电影观众的一份承诺。一份正在成长,并希望双方共同成长的承诺。
虽然在大多数改编作品质量同样低劣的状态下,中国电影本土化改编的局限不断外显,但这些局限的出现,也为未来改编作品的改编风向提供了标准方向。那就是要以创作为主,以吸收为辅。吸收,指的是吸收成功电影的经验,但仍然鼓励创作者们使用这种模式和外壳,将其纳为己有后,塑造出真正属于中国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电影艺术。无论是导演抑或是编剧,都要适当转变和活络一贯的创作思想,要真正进入原作中去,分析原作的思想含量,分析原作在现实泥沼中的挣扎方法,探赜原作在直观性、现实感和生动性方面的塑造方法。再将这种方法,代入中国的社会人文环境中,塑造能够调动中国人共情、情绪,满足中国人精神需求的视觉艺术。
任何一种类型的电影都不可能吸收所有阶层的观影人群,这是电影界普遍认同的通识规律。但质量的保证,可以将吸收受众的能力加以最大化。且改编作品的思想价值越高、视觉效果越合适,受众反响便越好。因此,改编电影同样要精准定位受众人群,再根据定位去调整制作倾向。或根据制作倾向,去探查受众人群的普遍认知与创新需求。如此方可保障影片质量的第一步,也就是受众的稳定性。重点在于,要重视观众的认同感,从背景到主题再到人物,都要从主观语境的立场去分析原作这一客方故事,以判断其是否具有改编的可能性。不要打着尊重观众迎合观众的口号,把观众当成没有审美能力的工具人。确认制作倾向后,不应受制于当前国外电影市场的整体成绩,而是要以质量为主,选择与制作方思想价值系统高度匹配的经典电影。具体的匹配过程,可沿“主题诉求—情感模式—解决方法”的程序去调整。主题诉求是整部电影想要表达的一种思想精神,也是影片立意的根本目的。而情感模式指的是影片抒发情感的方法,是电影与观众建立情感共鸣的关键桥梁。解决办法则是电影实现社会伦理价值和道德教化功能的要点,也是一部电影建立解释能力和动员能力的必然过程。尊重这一程式,可保证改编作品在具有不低于原作的思想水准之余,更能够以中国式的方法产出。
改编最关键的是对原作内容的取舍。理论上,出于对电影艺术制作的考量,是否大批量取用原片素材,不具有特殊限制。但无论怎样取舍,最终都必须达成整体上的一致。尤其对于一些承载着戏剧冲突的推演和爆发的相关情节,无论情节的推进方式是内隐还是外显,其落点都必须务合理,这样才能保证一部电影的合理性和完整性。对于一些在文化层面上“不适用”的原作元素,叙事逻辑上可以采用替换对象、保留功能的方法。例如,针对我国法制系统中不存在的陪审团制度,根据其司法功能,可替换为庭下谈判或律师之间的博弈,从而用法律解释的方法,既不降低改编电影的司法力度,也可保留戏剧冲突的观赏性价值。对于不符合中国普遍性社会形象的角色,可以采用同阶层不同身份的替换方法,直接以观众熟悉的社会身份做对调,更能够加深观众对于人物动机的理解和对戏剧冲突的接受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