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狗的回家路》的生态批评解读

刘希瑞(河南工业大学 外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早在20世纪40年代，美国就已经出现了关注动物生存状态的一系列纪录片与剧情片，人们长期从动物的经历中挖掘审美价值以及对人类有指导意义的生命伦理内涵。近年来，动物电影依然不断涌现，以人类“最忠诚的伙伴”狗为主人公的就有如拉斯·霍尔斯道姆执导的《忠犬八公的故事》(2009)、《一条狗的使命》(2017)等，这些电影都引发了观众强烈的情感共鸣。而有着《一条狗的使命》姊妹篇之称的，由查尔斯·史密斯执导的《一条狗的回家路》(2019)也同样倡导了人和动物的和谐相处，让观众看到了人与狗之间纵有千山万水亦难以阻隔的情感。但与前述电影中狗作为宠物，生活于人类社会之中所不同的是，在影片的大部分篇幅中，小狗贝拉是以一种流浪的状态生活在野外之中的，通过贝拉的视角，观众得以看到的是一个更为丰富多元的生态系统。应该说，从生态批评的角度来解读《一条狗的回家路》是极有必要的。

一、动物权利

20世纪70年代，生态批评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而数十年后的当下，这一批评模式已经成为当代文化批评的一支重要力量，这很大程度上是与人们日益意识到环境恶化的存在，包括物种灭绝在内的生态危机并未解除有关。而动物权利就是生态批评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动物权利论有着颇为深厚的思想渊源。18世纪以后，随着洛克和康德提倡仁慈对待动物，边沁认为动物同样能感受到痛苦，人类开始逐渐接受动物有生存权和自由权的理念。而自20世纪70年代后，澳大利亚的彼得·辛格，美国的汤姆·雷根、M.A.沃伦、G.L.弗兰西恩等人则详尽、系统地提出了动物权利论，其观点相互映照，较好地弥补了前人的缺陷，也为生态批评提供了理论支撑。

如沃伦就曾指出：动物“感受痛苦的能力给予了它们一种权利，即不把痛苦故意无谓地加诸它们身上的权利。它们体验愉快的能力也给予了它们一种权利，即不被剥夺大自然赐予它们的任何一种愉快和满足的权利”。在《一条狗的回家路》中，动物保护组织就秉承着这一理念，来维护动物的权利。贝拉一家原本为流浪狗，她的狗妈妈被人类抓走后，贝拉就由猫妈妈抚养长大，这是人类给贝拉造成的第一次痛苦。一窝无主小动物生活在一栋房屋的地下，而根据动保规定，房东要拆房，就要保证地下已经没有小动物，以避免动物流离失所。急于拆房的房东隐瞒了事实，以至于贝拉失去了这个“家”和猫妈妈，如果不是热爱动物的卢卡斯的出现，贝拉很有可能会死于非命，这是人类给贝拉造成的第二次痛苦。而在被卢卡斯收养后，贝拉因为被认定为是凶悍的斗牛犬而被强行与卢卡斯以及卢卡斯的妈妈分别，这是人类给贝拉造成的第三次痛苦。贝拉因为人类而不断地失去“妈妈”，在最后奔向卢卡斯的家中时，又被人类的汽车撞得遍体鳞伤，一瘸一拐，她原本理应拥有的生存权利被人类挤压，她的快乐被部分人类剥夺，这是坚持动物权利论的卢卡斯以及女友特里所不愿意接受的，他们只能在自己的能力以及法律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地保证贝拉的幸福和愉快，如即使是在贝拉被警察带走时，卢卡斯也要坚持将“卢卡斯毯子”送给贝拉，以对她进行安抚。

对于罔顾动物权利者，动物电影往往都给予批判。如《大象的眼泪》(2011)中让受伤的马匹继续表演，殴打大象的马戏团团长奥古斯特，《小飞象》(2019)中让人杀死不听话动物，然后将其皮剥下来做成鞋子的梦幻乐园老板文德维尔等。在《一条狗的回家路》中，收受了房东的贿赂，对卢卡斯开启了“战端”的警察查克则扮演了这一角色，正是他一再危言耸听，赶尽杀绝，才使得贝拉走投无路。他看似在刚正不阿地执法，实际上是在为房东公报私仇，所以他一个人收到的投诉信就比整个警察局其他人加起来的数量还多。对于动物，查克并没有善意与良知，这是电影所否定的。

二、生态圈中的人类

对狭义人类中心主义的反对，是生态批评的另一组成内容。人类中心主义将人类视为唯一具有价值主体地位的生物，一切对于生态的价值评判，都必须从人类的角度出发。这样一来，人与自然很有可能出现对立，人类为了经济发展而破坏生态平衡，如污染水源等，就是这种人类中心主义意识造成的结果。只不过广义的人类中心主义从全人类的长远的、整体的利益进行考量，认为有必要保护生态环境，而狭义人类中心主义则在生态环境面前持较为傲慢的态度。

在《一条狗的回家路》中，人类深入野生动物的栖居地进行偷猎，这正是一种人类中心主义的举动。贝拉先是在野地里看到了鹿流血的尸体，随后又听到了人类的枪声，看到人类扬扬得意地和自己的猎物合影，这让贝拉感到惊恐。反偷猎在动物电影中并不新鲜，如《丛林赤子心》(1987)、中国的《狼图腾》(2015)等，都表现了动物幼崽因为人类的偷猎失去母亲，孤苦无依的景象。人类显然要为自己的肆意妄为付出代价。生态主义认为，人既是自然界的动物之一，又是社会的成员，前者使得人类也需要遵从丛林法则，在弱肉强食中进行“求生”，而后者又意味着人类有更高的道德需求，即需要“求善”，要为建立一个更为和谐完善的生命共同体进行努力。

理解自己是生态圈中的一员，就意味着除了偷猎，人类还应在多方面注意自己的行为，意识到自己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否则也将受到大自然的惩罚。《一条狗的回家路》以滑雪者的经历来为观众进行了阐发。电影中达奇的主人就在滑雪的过程中引发了雪崩，好在有达奇、贝拉的舍命相救，以及其他两位滑雪者的伸出援手，他才没有丧命，但他也因此付出了全身七处骨折的代价。与滑雪类似，野营也是一种人类对大自然的兼具了“亲近”与“侵犯”的行为。贝拉也在“回家”游戏中遇到了野营者。晚上他们原本正愉快地坐在帐篷旁边聊天，突然出现的美洲狮大猫咪却将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在这里人类和大自然的关系并不像偷猎那样是剑拔弩张的，人类进入大自然主要是为了娱乐而非金钱，但是人类依然需要明确自己并非生态系统的主宰者，无论是滑雪抑或野营，乃至合法的捕猎，人类都应该把握行为的边界。而《一条狗的回家路》中之所以没有人死亡，显然电影是出于对温情暖心基调的考量，在现实生活中，人类中心主义者有可能面临的是大自然更为残酷的反馈。

三、生态整体主义

在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同时，生态批评提出了生态整体主义的观点。世界被视为一个整体，人类与其他动物是其中的成员，人和动物、植物乃至其他生命、非生命的和谐相处，彼此需要，保障了整个宇宙机构的有效运转和良性发展。在电影艺术中，如借由狮王木法沙教育儿子辛巴传达整个非洲大草原“生生不息”，拥有一条食物链的《狮子王》(1994)，表现了人类在安静广袤的自然环境下获得心灵抚慰的《马语者》(1998)等，都是表达了生态整体主义思想的经典动物电影。

生态整体主义思想在《一条狗的回家路》中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生态圈中多元生命体的呈现。在电影中，观众得以看到这样的角色类型：人类——人类豢养的，具有实用意义的牲畜(如贝拉阴差阳错地遇到的牧场中的牛群)——人类豢养的，具有情感意义的宠物——流浪宠物——野生动物。在电影公路片的叙事形式中，它们一一与贝拉接触，或萍水相逢，或短兵相接。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贝拉和美洲狮大猫咪的互相依偎扶持的生存经历。贝拉救下了一只失去了母亲的“小猫咪”，决心像自己的猫妈妈一样，抚养小猫咪长大。在被人类带走不久后，贝拉又与长大了的“大猫咪”重逢，大猫咪将贝拉从群狼的围攻中救下，两人又开始了相濡以沫的共同生活，贝拉甚至想象自己将大猫咪带回家，一起躺在卢卡斯的床上。然而正如贝拉在荒野中生活近两年而始终没有回归野外一样，大猫咪注定不可能走向人类。

每每贝拉的野性要被唤醒时，与人类有关的事物(牧场、城市)就会将贝拉再变为一只适应了人类文明的生物，而大猫咪是没被驯化过的，她与人类没有情感羁绊，一狗一狮最终依依不舍地分别，贝拉面向楼房继续自己的“回家”游戏，而大猫咪则呼应了荒野的呼唤转身离去。不同的生物有所区别又有着情感维系，又保持了距离，各安其位。《一条狗的回家路》在这一点上，相对于同样讲述小狗饱尝艰辛，千里寻主的《小狗千里寻主记》(1983)而言，是有着值得肯定的突破的。此外，公路片式叙事还让观众得以追随贝拉一起沿着洛基山脉一路前行，看到了沿途的美国生态风光，如荒野、森林、河流以及雪山和小镇等，观众能看到野生动物奔驰于林野之中的有力与壮美，感受到一种大都市中缺乏的鲜活的生命力，在此不赘。生物种群以及地球地貌的多样性，都是人类所需要的，这正是一种生态整体主义思想的体现。

其次是电影强调了人对狗的需求。布拉德利指出：“所有的生命在某种程度上依赖于另一个生命，而且……每一个个别的自然造物的部分都必须支撑其他的部分；进而……如果缺少了任何一个部分，所有其他部分必然因此而秩序紊乱。”作为一只宠物，人类提供贝拉食物、水和栖居地，每日带着贝拉运动、上厕所，甚至为贝拉买玩具等，在人们的普遍认知中，是宠物需要人类。观众也可以在电影中看到，这种长期被当作宠物豢养的生活，使得贝拉实际上遗忘了捕猎的技能，尽管她还拥有追松鼠等本能，但是在她流浪在外时，她几乎没有成功地捕猎过，翻人类的垃圾箱成为她所理解的“捕猎”。从人类的超市或野营地中偷食物，则是贝拉更常见的觅食方式。如果不是遇到大猫咪，贝拉很有可能便会饿死或被狼群分食。但电影同样让观众看到了人类对贝拉的强烈需求。贝拉曾经被卢卡斯带到他上班的退伍军人医院，受到了伤残军人们的热烈欢迎。驯顺温软、听话懂事的贝拉给那些在肉体和精神上饱受摧残，长期无法回归正常社会的老兵们带来了欢乐。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医院领导才在发现卢卡斯偷带宠物上班后不予追究。当贝拉被送走时，整个退伍军人医院都陷入了沮丧之中。在电影的最后，老兵们在警察面前坚定团结地站出来守护贝拉，为贝拉争取到了合法地在退伍军人医院“上班”的权利，这给予了观众以极大的慰藉，也是生态整体主义的闪光所在。

动物电影普遍深入思考了人类面临的生态问题，在给予观众温情和感动之余，也唤醒着他们的生态意识。《一条狗的回家路》正是如此，电影并没有停留在展现宠物之“萌”、人狗之爱的层面上，而是蕴含了包括动物权利，人与生态圈等内容，委婉地提倡人们建立一个符合生态整体主义的和谐社会和健康的社会发展模式。在种种生态危机仍未得到减轻的当下，《一条狗的回家路》对于观众是具有启发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