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天上的恋人》的审美特质

罗传清(河池学院，广西 宜州 546300)

电影《天上的恋人》是根据首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改编的，影片以唯美的电影画面和感人的爱情故事征服了观众，获得在2002年第十五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 并被誉为“最美丽的爱情故事”。之所以有这样的艺术效果，得益于剧作者在对小说进行改编的过程中，保留了其文学创作中那种惯有的想象力。该影片以超乎寻常的艺术想象打破了人们对中国传统乡村爱情故事的思维定式，让观众获得了心灵的震撼与精神的洗礼，呈现出独具特色的审美效果。本文主要从电影《天上的恋人》的画面、细节、人物等几个方面来分析影片所呈现出来的审美特质。

一、以原生态的画面想象生活之真

电影作为一种影像艺术，画面不但能够作为影像语言参与影片的叙事,还会直接带给观众视觉的冲击和享受,因此它既是电影叙事的重要载体，也是电影审美特征的体现。正如电影艺术家阿杰尔所说的：“和绘画的领域一样,在银幕上,起决定作用的是艺术家的主观个性和客观现实的结合,而这种个性在电影中则表现在画面构图和镜头的选用上。”[1]蒋钦民导演在谈到《天上的恋人》获得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的原因时曾坦言：日本观众对天峨的外景印象深刻，他们将组团到天峨旅游。[2]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天上的恋人》带给观众深刻印象的首先是具有桂西北山区生活气息的那一组组原生态画面：依山而建坐落在云层之上的村庄，搭建在悬崖之上的木质结构的瓦房，山尖上用石块垒砌而成的圆形水柜，悬崖上那一溜狭长的玉米地，密密匝匝的玉米和悬挂在房屋树丛顶上的大红气球，将小山村的与世隔绝的古朴悠远和扑面而来的现代商业气息混合在一起。这些画面对于那些平原地区的观众而言无疑是陌生而新奇的，它们真实地呈现了20世纪末桂西北山区人们的生存状态：一方面他们的生活环境仍然相当艰苦，可以耕种的土地稀少，缺水缺电，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另一方面大山之外商品经济的大潮正在风起云涌，现代社会的各种气息正在悄然无声地向山里蔓延，生活在这个小山村的人们正处在传统与现代的交会处。未来的路将何去何从，山里的人们开始有了各自的答案。影片将人物活动的背景放置在这种中国西部山区原生态的画面中，显然是别有用心的，制作者至少有两方面的考虑：其一，这是一部中国农村题材的电影，以原生态的镜头画面可以直接反映中国西部山区本真的生活状态，可以让世界各地的观众更真实地了解中国，了解中国农村；其二，这是一部爱情题材的电影，将人物活动的背景锁定在这个封闭的小山村中，可以更好地展现中国传统婚恋观念在社会转型期所发生的嬗变，让世界各地观众认识和了解当下中国青年的婚恋观念和价值取向。

一部优秀的电影要让观众感受到生活的真实和生命的力量。《天上的恋人》在以原生态画面呈现出人们生存环境的艰险，但是在这种艰险的画面之中我们并没有感觉到那种衰落颓败的气息；相反地，却在那种古朴悠远的氛围中蕴藏着一种勃勃生机。这种生机主要表现在那群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在如此艰难的生存环境中依然保持着乐观向上的生命状态，他们就像一棵棵长在深山的野草一样，在石缝中顽强地伸展，迸发出旺盛而强大的生命力。影片中有很多画面是记录王老炳一家的生活状况的。尽管上苍给了他们太多的艰难与不幸，但在他们的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是一种不怨天尤人、不屈服于命运的强大而旺盛的向上之力，从他们身上折射出来的正是社会转型期中国农民的精神状态。影片以原生态的画面与生活场景，将20世纪末中国西部山区人们生存环境、婚恋观念和精神状态真实地展现出来，让世界各地的观众在为中国西部山区人们生存条件的恶劣而感叹唏嘘的同时，更让他们为山区人民乐观向上、生生不息的旺盛生命所感动。这正是这部电影所呈现出来的生活之真的审美特质。

二、以暖心的细节想象人情之善

细节是影视作品表情达意的要件，也是影视作品故事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细节的审美功能主要表现在以小见大，一部电影能不能感动观众，关键在于有没有感人至深的细节。《天上的恋人》没有曲折离奇的情节，也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却能带给观众莫名的感动。之所以有这样的效果，那是因为影片中设置了一系列有温度、有厚度的细节。

最能表现人情之善的一组细节主要在哑女蔡玉珍与王家父子接触交往的过程中：王老炳由于自身不慎猎枪走火，炸伤了眼睛，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到场之后看到一脸惊吓的蔡玉珍，就一口咬定是她打伤了王老炳。而蔡玉珍作为一个哑巴有口难辩，虽然王老炳的枪是他自己不慎走火而不是她碰到的，但发生事故时她就蹲在离王老炳不远的地方小便，她也在怀疑王老炳是不是受到她的惊吓而导致猎枪走火，因而在内心深处有了几分慌张与自责。好在善良的王家宽看到她是一个外地的妹子，没有难为她，让她走了。当她第二天再次来到村里看见王家宽的时候，便执意要跟着王家宽去他家看望受伤的王老炳。此时如果王老炳有意歪曲事实，一口咬定说猎枪走火是因她而起的，那么她也是没法辩驳的。但王老炳并没有隐瞒真相，当着蔡玉珍的面说出了事实的真相，承认他的受伤是自己弄的，与蔡玉珍无关，这才使得蔡玉珍如释重负，卸下了沉重的心理包袱。王老炳父子俩的淳朴善良在与蔡玉珍相处的过程中更是通过一个又一个细节展现出来，如：王家宽又洗腊肉又杀鸡来招待蔡玉珍，可抓在手里正准备拔毛的鸡被蔡玉珍悄悄放走了；电闪雷鸣的暴雨之夜王家宽冒雨在楼上给蔡玉珍挡雨；王老炳像一位慈祥的父亲一般询问蔡玉珍的身世，等等。蔡玉珍正是因为出于对王家父子的信任和感激之情，进而住进他们家，用自己的行动回报他们，并想方设法地融入他们的生活中，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一员。这些细节无不体现出乡村世界人与人之间真诚友善、互相扶持、同舟共济的和谐氛围。

另一组细节则表现在王家宽对同村姑娘朱灵的爱慕与追求上。为了给朱灵写一封表达爱意的信，他义务给山下配种站的张站长家送了10天的水，尽管换来的那封信是一封偷梁换柱的信，他由一个求爱人变成了送信人，可丝毫没有减少他对朱灵的爱慕之心。他爬上朱家的房子给她换亮瓦，骑着自行车搭载朱灵收玉米；求着蔡玉珍教他写朱灵的名字，把朱灵的名字贴在气球上，为了让朱灵看到他写的字爬上自家房顶颤颤巍巍地挂着气球；在求婚被拒绝之后在朱灵家的房屋前高唱山歌。尽管朱灵对他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的，可他却一如既往地乐此不疲。当他得知朱灵的肚子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时，如同五雷轰顶般地陷入痛苦的深渊，丢弃了他心爱的自行车，离家出走数天之后，挂着一竹竿的鞭炮，一个一个地点燃着回到村里。王家宽自始至终的举动中，只有付出时的兴高采烈以及极度失望时的悲伤、自残，从来没有埋怨与仇恨。这与世俗社会中那些非爱即恨或因爱生恨的利己主义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呈现出王家宽这一小人物的可爱与可敬。

如果说东西在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中以王老炳一家所遭受的不幸遭遇来呈现出现实生活中人们之间的用心险恶，那么由其改编的电影《天上的恋人》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以一系列暖人的细节让观众领略了人情之善。

三、以鲜活的人物想象人性之美

刻画人物塑造典型形象是电影剧作的一项中心任务，一部优秀的电影往往会成功塑造出一个或几个感人至深的形象。重点塑造什么样的人物形象、如何塑造这些人物形象通常会直接反映出影片制作者的审美取向。

蔡玉珍无疑是这部影片中最为出彩的人物形象，作为一个哑巴，尽管没有一句台词，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眼神都呈现出丰富的内涵和无穷的魅力。作为一个已经失去父母的姑娘，她是因为寻找哥哥才来到云城，来到这个小山村的。在与王老炳父子一家的接触中，她逐渐被这父子俩的善良、执着和善解人意所感动，借住在他们家并承担起这个家庭中女主人的重任，煮饭、煮菜、喂猪、操持家务等，她的到来让这个残缺的家庭增添了生机与活力。为了帮助王家宽追到心仪的女人，尽管她已经发现了王家宽求着张宝福帮写求爱信在落款处写的并不是王家宽的名字，尽管她看到了朱灵与张宝福爬到村子下边的悬崖去幽会，但是她没有办法也不忍心把事实的真相告诉王家父子，她与王家父子合力去为王家宽创造各种机会，希望以他们的努力能够挽回王家宽即将失去的爱情。在这个过程中，她渐渐地喜欢上了王家宽，但她只能极力地克制自己内心的情感，她深怕自己的情感会破坏了王家宽既有的幸福。她只能悄悄地为王家宽的高兴而高兴，为他的悲伤而悲伤，静静伴在他的身边，以宁静而温柔的目光，以体贴入微的关心为王家宽抚平内心的伤痛。可是直到最后她发现，王家宽心中只有朱灵并没有她的时候，她主动选择了黯然退出。她在离开王家之前把她之前居住的房间布置成了家宽和朱灵的新房，在床上给朱灵留下了“朱灵，王家宽接受你的孩子”的留言之后，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她热爱的村庄和热爱的家。蔡玉珍自始至终就像一个玲珑剔透的天使，默默地忍受着生活所赋予她的一切。她的喜怒哀乐没有一个人去关注，甚至是连她自己把生活的所有热情都倾注在帮助王家宽追求到想要的爱情，她在默默地爱着王家宽的过程中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在她的身上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倾力付出、不求回报、先人后己的人性之美。

在另外一个主人公朱灵的身上，我们同样看到了人性的光辉。影片中的朱灵在人格上经历了一个自我成长与自我超越的过程。村里最为漂亮的姑娘，面对包括王家宽在内众多同村同龄人的爱慕与追求，她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公主般的高傲，甚至还利用自己的美貌指使围在她身边的那些男孩为她做这做那，但是她打心里看不上和她一起在村里长大的这些男孩。所以当她收到配种站站长张宝福的求爱信之后，很快便陷入爱河，并且和张宝福偷吃了禁果，她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张宝福的身上，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之中。然而，张宝福在其姐姐的逼迫下离她而去，这让已怀了身孕的她陷入了痛苦的深渊。王家宽并没有因为她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而嫌弃她，一如既往地对她一片痴心，这让她产生了开始接受王家宽的想法。可是当她看到蔡玉珍为了成全她和王家宽的爱情而毅然选择离开王家时，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为了成全王家宽和蔡玉珍的幸福，她战胜并超越了自我，主动选择了退出，拉着气球离开了生养她的小山村。与原著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相比，电影的结尾也是以人物的逃离而告终，两者有相似之处，但所取得的审美意蕴则完全不同。小说中王老炳一家为了躲开村人的歧视与伤害，他们逃离了村庄，以逃离对抗现实，充满了无奈与伤感。影片中朱灵的逃离，是人格上的自我反省与自我超越之后毅然决然的一种理性抉择。这样的情节安排很好地凸显出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使得朱灵这一人物形象更加鲜活而饱满，同时也使得电影的主题和审美意蕴得到了升华。

东西在谈到小说与剧本创作的区别时曾感慨：“如果说写小说是去挖掘什么的话，那么写剧本就是在照顾大家的情绪。”[3]东西的小说大多是叙述和表现人们的生存困境以及在困境中所呈现出来的本能的灰暗人性。电影《天上的恋人》更多的是以一种想象的方式去叙述和表达生活中阳光而美好的一面，以一种唯美的形式呈现出生活之真、人情之善、人性之美的审美特质，这或许就是为了“照顾大家情绪”，满足电影观众对真、善、美的渴望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