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霞(陕西警官职业学院 基础教研部,陕西 西安 710021)
在文学及影视作品中,一直不乏对于女性意识的关注,从《傲慢与偏见》到《我的天才女友》,无不站在女性的视角描述她们对于自己、他人和世界的看法。我国在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性别意识的逐渐苏醒,影视作品中的女性恢复了女性自身的面貌,开始认知自身的性别身份,寻找真正的自我,但一些作品存在着女性性别权利诉求模糊、女性形象极端化的问题。[1]《送我上青云》上映之后,被媒体和影评人誉为“华语电影中久违的女性电影”,电影站在女性的角度讨论了自尊、欲望、家庭等问题,是华语电影中女性题材的一大突破。
女性意识一般包括三个层面:一是社会层面,即从社会阶层的角度来看待女性所受到的压迫及其反抗压迫的觉醒;二是自然层面,即从女性生理特点的角度研究女性自我,例如生理期、生育等特殊经验;最后是文化层面,即以男性为参照对象,了解女性在精神文化层面的独特处境,从女性角度探讨女性所创造的“边缘文化”及其所包含的世界观等内容。[2]《送我上青云》中对女性意识的三个层面进行了讨论。
女性叙述人和女性视角为张扬女性意识提供各类有利通道,[3]因此女性叙述人在电影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送我上青云》中,以片中女主角盛男的视角和心理轨迹来展开叙述其在发现自己罹患乳腺癌后的心路历程,展现出了一位集焦虑和压抑为一身的女性个体的形象。从电影叙述的角度来看,这运用了旨在揭示冲突的以摄影机试点实施的女性视角叙述方式。通过这一方式,能够描述环境与人物之间、现实遭遇与女性情怀之间的内在冲突。相较于以第一人称进行描述的方式,这种描述方式是不被普遍运用的女性叙述方式。从这一角度上来看,《送我上青云》已经迈出了很重要的一步:它能够突出当今社会中女性所面临的种种压力和困惑。
当今社会中,从学习到工作,女性已与男性一样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女性的个体独立意识越发强烈,所谓个体独立意识,是女性自觉地要求在经济、心理、精神和人格尊严、社会角色塑造等方面摆脱对男性的依附性,趋向自主、自立和自强的一种意识特征。[4]从《送我上青云》中的女主角盛男身上,观众感受到了女性个体的独立意识,她独立上进、对事业有追求,因为渴望真爱却遇不到真命天子所以孑然一身。
影片中通过路人的谈话表达出了对大龄单身女青年的社会偏见:女性二十几岁还没嫁出去便是人生输家,年轻女孩的理想是想做一个“富二代”。盛男默默聆听,虽然表现出了不屑,但也没有反驳。从这一细节可以看出,盛男作为一个旁人眼中的“大龄剩女”早已习惯了大众对她的看法,但她并没有急于解释或是屈从于他人的安排,仍然通过自身的努力在工作岗位上尽职尽责,同时也没有放弃对真爱的标准。从这一层面上看,盛男在用自己的行动与社会中的陈旧观念默默做着反抗。
《送我上青云》中的另一个主要女性角色是盛男的母亲梁美枝,她年轻时是工厂的学徒,因为相貌出众,在19岁时便嫁给了工厂厂长,也就是盛男的父亲,过上了人人称羡的富太太生活,但她脱离社会,心智似乎永远停留在懵懂的少女时期,与盛男父亲渐行渐远,最后过着貌合神离的生活。传统意义上来看,梁美枝的生活是幸福的:在年轻貌美时便嫁给了一个青年才俊,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但这样生活的代价是她与时代、与社会的脱轨,最终明明知道自己的丈夫出轨,却因为没有自给自足的能力而只能视而不见。从这一人物的塑造上来看,也在表达着创作者对于传统社会意识的反抗:女性不应该成为男性的附属品,她们应该与男性拥有平等的权力和地位。这是社会层面上的女性意识,她们与传统意义上的父权和夫权对抗,她们有权力拒绝家庭,投身社会,逃避依附别人的命运。虽然女性在男权社会的资本仍然是年轻貌美,但新时代的女性即使面临着众多非议,仍然坚持做自己的选择。
不可否认,当代女性的社会地位正逐步提高,但相较于其对于社会地位的需求,其自身生理需求的表达仍然较为落后。在西方的主流社会中,“身体”曾被人长期忽视,直至身体社会学的出现让人们意识到身体也是表示人意识的重要途径,女性主义运动被视为在社会学领域产生的一种政治后果和社会后果,[2]促进了身体社会学的发生和发展,让女性开始区分身体性别与社会性别,正视自己的身体需求。在我国,女性意识最初出现在五四时期,在这一时期出现了大量关于爱情的小说,这是那一时期的进步,但“性”仍然是爱情小说中的一大禁忌。在当时看来,情爱与性爱要分离开来,只有这样爱情才是纯洁的,对于性爱的恐怖几乎成为当时中国女性潜意识中最深沉的梦魇。虽然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王安忆的作品对女性与性的问题进行了探索,但这也只是体现在文学作品上,观众还是很难在影视剧中看到对于女性自身生理需求的探讨。
《送我上青云》在故事开始便交代了盛男的情况:一位罹患卵巢癌的年轻女性,她从哥们四毛的口中得知这种病治愈之后会对生理需求上有所影响,于是她一边工作,一边加快了寻找真爱的脚步。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她遇到了不靠谱的男性,但这并没有影响她对于自身需求的认识。在整部影片中,并没有像以往的作品一样,避而不谈女性本身的生理特征和身体欲望,相反,它把这些内容用直白而幽默的方式展现在观众面前,让观众感受到了一个真实的、作为独立个体的成年女性,引起了女性观众的共鸣。这种敢于在银幕上正视女性身体、表达女性需求的行为也是这部影片被人称道之处。
同时,影片通过梁美枝这一人物线表达出了对中老年女性追求爱情的看法。梁美枝作为一个一直依赖别人的女性,在女儿与丈夫闹翻之后选择了与女儿同行,后在途中与老李相识,虽然她一开始是抱着“我也要在外面找一个”的心态,但从老李去世后她表现出的落寞可以看出,她是渴望真爱的。人们普遍认为爱情是年轻人所追求的东西,实际上中老年人同样拥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影片中的梁美枝虽然没有和老李终成眷属,但表达了对中老年女性追求爱情的态度:她们和年轻女性一样,可以打扮时尚、拥有自己的生活、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自然层面的女性意识:敢于正视自己的身体及生理需求,勇于追求自己的情感。
美国著名女作家露易莎·梅·奥尔科特笔下的乔是独立女性的代表,她曾说,“女性不只有心灵,也有思想和灵魂;不只有美貌,也有抱负和才华”。在十八九世纪的美国,乔这样的独立女性因为强调男女平等、追求自我而显得与社会格格不入,但这并没有影响女性追求平等与自我的脚步。在当代,女性清楚地知道自身的特点,并以独特的方式参与社会生活的改造,在学习和工作中发现自己与男性的相同与不同,肯定和实现自己的需要和价值。这种主体意识让女性认识到自己与男性的不同,在精神文化方面形成了特有的女性文化,使得女性意识在文化层面得到了升华。
《送我上青云》中的主要男性角色似乎都是负面的:盛男的哥们四毛世俗市侩,凡事都要算计价钱;盛男的“老板”李总是个没有文化只有钱的土大款;“灵魂伴侣”刘光明看似文艺脱俗,实则是一个在家里没有尊严的上门女婿。盛男作为一个高学历的女文青与他们相比无疑是不同的。性别角色设定的对比上表现出了创作者对于男女性别的不同思考。在盛男这一角色的塑造过程中,观众感受到了女性的脆弱与坚强,她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仍然坦然面对,虽然在刚刚得知生病时慌张而无助,但很快开始想办法解决,没有半点矫情和自怜。扭曲的原生家庭让她不满,但当她面对无依无靠的母亲的时候,还是选择了让母亲依靠,并学会和父母和解。工作中,盛男遇到了财大气粗的李总,与四毛的阿谀奉承不同,盛男对李总的无知嗤之以鼻,与刘光明向金钱低头不同,她面对李总的颐指气使敢于说“不”。盛男面对着如同一地鸡毛的琐事,也会和普通女性一样,有负面情绪,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反而是在对抗中一步步解决问题,同时发现自己的不足,并学会与周围人、与世界和解。这种表达方式为女性在工作和生活中看似无解的困兽之斗注入意义,也表现出她们在与他人、与世界对抗的同时也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这与影片中或多或少带着负面标签的男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纵观整部影片,看似负面的男性角色也不完全是负面的,他们身上的一些特质与盛男产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四毛虽然把钱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但也是他为盛男提供了快速挣得手术费的机会;李总是个土大款,也是个有孝心的儿子,在一定程度上为梁美枝追求爱情、认识自我提供了机会;刘光明同盛男一样有着知识分子的追求,正因如此才会被盛男视为灵魂伴侣。男性角色与盛男形成对比,但也相互联系,这也表现出了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关系:有所区别,也相互关联,把文化层面的女性意识与男性意识相结合,形成合力才会促进双方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红楼梦》中薛宝钗意图借助外力来实现个人的突破,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古代的女性意识:依靠别人来成全自己。在盛男的身上,观众看到了当代女性的样子,也通过梁美枝与盛男思想意识上的冲突感受到了女性意识的变化。
现代社会中,越来越多的女性像盛男一样,拥有独自面对工作和生活的能力与勇气,即使面对种种考验,仍然坚持自己的信念,她们在社会层面、自然层面和文化层面都表现着独立的女性意识。在这个过程中,她们或许有很多困惑:难道女性没有掌握幸福的主动权,是否要活在他人的目光和评价中等。这些“若非如此”的问题是依靠着她们的努力去解决的,在解决问题的同时,曾经背负在身上的包袱和格格不入的棱角也会随着自身的成长而逐渐退去,她们也学会与他人、与世界相处,在更自在的心态和环境内体验到“尚能如此”的愉快。《送我上青云》的最后,盛男重新回到开篇让她伤痕累累的山上,再次遇到那个被她称为“疯子”的人。这一次她没有与“疯子”再发生冲突,而是与他并肩而立,在山顶享受着清风徐来的畅快。盛男用自己的成长换来了“送我上青云”的快乐,虽然这个过程中充满了眼泪与不解,但自我成全的快乐让她明了了生活和生命的意义。
女性意识的觉醒已有几百年的历史,看似困兽之斗,实则在这一过程中,从“若非如此”到“尚能如此”,女性也在认识自我、认识他人、认识世界,重新梳理和看待自己与他人、世界的关系,同时也运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周围的人与世界,这对于女性的自身成长来说无疑具有重要的作用。现代女性已经不再像薛宝钗一样意图借助别人的力量来实现自身价值,在她们的眼中,借助自己的力量“上青云”才是人生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