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中,一艘机帆船缓缓地停靠至洞庭湖边,远处是岳阳楼的塔影,岸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渔民捕鱼的小船。
字幕:1958年春,洞庭湖。
穿着灰色干部服的方大江肩挎黄布包,戴着眼镜,手持黄色油纸雨伞,紧随其后的孟虎子身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军装,提着一口大皮箱,两人随着旅客走下船来。
岸边,早已翘首等待的县委书记李远山趋步向前,先给方大江敬了个军礼:“方政委好!”言毕热情握手。又转身面向孟虎子,捶了对方胸口一拳。孟虎子给李远山敬礼:“团长好!真想死你了。”之后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李远山提着皮箱在前边引路,三个人行走在岸边小街上。这是一条麻石巷,街两旁全是小店铺,南货店、茶叶店、修秤店、制鞋店,尤以出售干鱼虾的门店最多。在一家挂着“方记渔行”的店铺前,方大江驻足观望,片刻,随二人一起离去。
在李远山办公室,县委通信员小皮热情地给客人泡茶。方大江端起茶杯闻了下说:“这是君山的茶叶吗?好久没喝过了,真香。”
李远山对小皮说:“小皮,这是两个老战友来看我,你去食堂安排下,看晚饭能吃到新鲜的洞庭活鱼吗?”小皮答应了一句“好”,然后离开。
大家坐定后,李远山激动地说:“前天接到虎子的电话,我可是喜出望外,这两天,晚上都兴奋得醒来几次呢!整整八年没见到政委和虎子了,真惦记部队上的战友们!虎子是个大人样子了。怎么柳琴嫂子没同来呢?”
方大江:“我和虎子刚从朝鲜回来,去军区报了个到。组织上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探亲假,就到你这里来转转。虎子现在也是科长了,他也要跟着来,估计是惦记你这个老团长呢。”
孟虎子:“我是既想见老团长,又是为了保证首长的安全啊!方政委现在是军区的后勤部政委,出远门来,带我这个老警卫员合适些吧。”
李远山:“虎子也有出息了。”
方大江:“柳琴也在军区医院上班,家里两个小孩这些年来全是她照顾的。她出一趟门可是不容易哟,临来时托我向你问好。”
李远山:“等有空时我去看嫂子,顺便逛下汉口大城市。”
李远山陪同方大江、孟虎子吃晚饭,桌上摆着炖鱼头、煎黄牯鱼、银鱼汤等。他端起酒杯:“政委,这是我要小皮打来的乡下谷酒,挺香的呢,敬你们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干了!”
孟虎子:“洞庭湖的鱼真好吃,真香。团长在这鱼米之乡天天过着神仙日子,羡慕啊!”
李远山:“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平时我也是排队打饭,家属还在老家没过来,今天是托你们的福哟。”
方大江:“你老李一个山东人也适应了南方的生活啦。”
李远山:“政委,准备怎么安排这个难得的假期呢?您老家就在东边乡下吧,我们陪你回去看看?”
方大江:“三十年啦,不知道乡下还有没有家呢。不用这样兴师动众吧,虎子到这里陪你几天,我自己回乡里去转下就行。”
孟虎子:“那不成,政委的安全要有保障才行。”
方大江:“瞎说,我这是回老家,又不是上战场,哪有不安全的,还不能保护自己呀?只是,要以一个合适的名义回去,省得惊动了乡邻。”
李远山沉思片刻:“政委,正好这几天省报有记者要来采访农村大炼钢铁的事情,你就以这个名义去,我叫小皮陪你,有事也方便联络些。”
方大江:“嗯,听你的安排吧。”
方大江与孟虎子进房休息。孟虎子仍然不放心方大江的安全,从箱子里取出一支手枪塞入方大江的挎包,叮嘱老领导用来防身。方大江推托了一下,只好同意。
喝着茶的方大江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收拾东西的孟虎子说:“虎子,这几天如果空闲,拜托你帮忙去打听件事,好吗?”
孟虎子:“政委,有啥事你就吩咐吧,我正好没事做呢。”
方大江:“是这样的,今天我们上岸后经过的下河街,有一家方记鱼铺,我看到招牌还在。以前我在那里当过几年学徒,老板叫方桂池,待我挺好的。你去打听下方老板的情况,问到了就通知我,我还要去见面呢。”
“放心吧政委,保证完成任务!”孟虎子回答道。
一辆吉普车沿着河堤疾驶,副驾驶位置上的小皮扭头向方大江介绍:“方记者,这是我们湘北有名的新墙河,是一条沙河,流到洞庭湖去的,抗日和解放战争时期还打了不少大仗呢。过了新墙河就能一马平川地南下省城长沙了。”
方大江:“嗯,解放湖南时,我随部队过了新墙河。”
小皮:“您那时候就是随军记者呀,真羡慕!”
方大江:“算是吧。但那是打仗的日子,没有你想象中的浪漫呢。”他望着朝阳下新墙河清冽的河水、闪光的沙滩,岸边春日里的青草,低声自语:“新墙河,三十年啦,我终于又回来了……”
推出片名:《重归新墙河》。
这是一所坐落在农村老式带天井堂屋里的私塾,春雨在潇潇地下,天井中的积水溅起水花,十多个孩子正在摇头晃脑地跟着先生朗读课文。
字幕:1929年春天。
随着私塾先生宣布下课,孩子们开始在屋里追逐、嬉戏,先生则不紧不慢地操起了水烟筒。
十二岁的少年小河拿出了一个绒线球,小伙伴们一拥而上,互相踢来踢去,数小河的球技最娴熟。衣着光鲜、年龄相仿的地主家儿子鲁端阳也加入娱乐,小伙伴们一片欢呼雀跃。
突然,抢夺中的小河在天井边的湿地上跌倒了,惯性将鲁端阳撞入积满水的天井中。
鲁端阳的腿摔在台阶上,大哭起来。
小伙伴们一哄而散,急忙赶到的私塾先生冲到水中捞起鲁端阳,边察看鲁端阳受伤的右腿,边对仍愣在一旁的小河喝道:“化生子,你可是闯大祸啦!”
鲁端阳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右腿上绑着白纱布,仆人们进进出出,不敢做声。管家对铁青着脸坐在床边的地主说:“老爷,郎中上了草药,开了跌打损伤的中药,疗养一段时间,少爷就会好的。”
地主:“只怕还是要信菩萨呢,你去安排做道场的吧。”
管家:“好的。傅弹匠来了,在外面等着呢,您去见下吧。”
地主答应了一句,起身走出房间。
堂屋里,地主在八仙桌旁坐着,身后是祖宗牌位和画像。
地主威严地怒视着傅弹匠,半天不吭声。
傅弹匠战战兢兢地不敢直视,点头哈腰地求饶:“老爷,行行好,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家小河吧,我认赔!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治好端阳少爷的腿!”
地主:“弹匠啊,我们是乡里乡亲的,看你平日也老实巴交,咋养出了这么个闯祸的小畜生,还让他念么子书咯,是太有钱了?”
管家:“傅弹匠,带了多少钱来呀?”
傅弹匠将钱呈放在桌上:“借了十块大洋。”
“这么点儿钱,打汤都不咸呢!”管家边说边用手掂量着银元。
地主不耐烦地挥挥手:“弹匠,你回去想办法筹钱吧,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傅弹匠唯唯诺诺地应着,转身低头离开了。
昏暗的油灯下,小河跪在地上,傅弹匠手持竹条,劈头盖脸地一顿乱抽。小河呜呜大哭,求饶喊道:“爹,莫打了,我错了呢!”
“你认错就行啦?你是要了全家人的命呢!”傅弹匠高声回应着,打人的手没有停下来。
早已哭成泪人的童养媳小莲过来拉住傅弹匠的手,央求道:“爹,莫打了,会把小河打死的呢,呜呜……”
傅弹匠一把推开小莲,斥责道:“滚开!不打死他,全家都没活路了呢!”
在一旁抽泣的小河母亲李菊珍,过来拖住了丈夫,央求道:“你打死小河,不如全家人都去死算了!”傅弹匠停住了手。
李菊珍拉起小河,抱着小莲、小河哭成了一团,傅弹匠蹲在一旁唉声叹气。
地主家屋里,蜡烛光照下,一个道士手舞拂尘念念有词,正在为小河的腿伤做道场,祈求康复。
一农户家,傅弹匠从主人手中接过借到的两块银元,千恩万谢后离去。
地主家屋里,鲁端阳被人搀扶着下地,艰难地练习走路,但恢复得不好,一瘸一拐的。
地主家堂屋,傅弹匠小心翼翼地奉上十块大洋,地主坐在桌旁抽着水烟袋,没有理他。
傅弹匠坐在桌旁吸水烟,小河母亲李菊珍在稍远的油灯旁纳鞋底,小莲和小河怯怯地站在远处看着大人。
傅弹匠:“看样子,鲁端阳的腿是落下残疾了,这如何是好哟……明天又要送治病费去,借不到钱了呢!”
李菊珍:“去年冬天你外出做手艺弹棉花,应该还能收点账回来,明天要小莲、小河分头去讨。”
傅弹匠:“那有几个钱咯,太少了,不行就把河边的几亩沙地卖掉吧。”
李菊珍:“不种棉花油菜了,以后我们家怎么活命哟!你看老爷家能不能宽限几日,让我们慢慢还钱呢?”
傅弹匠:“你想得好,老爷讲,不按时交钱,就会去县里报官打官司,还会把我抓去呢!”
李菊珍回头望了一眼小莲、小河,凄惨地说:“老天爷呀,这可是要我们家破人亡啦!”
傅弹匠在管家的指点下,在一张契约上按手指印,旁边坐的地主抽着水烟,面无表情。
画外音:“地主家在治疗鲁端阳的腿伤时只相信草药和求神拜佛,鲁端阳的右腿最终还是落下了残疾。经族人调解,我家还要赔偿五十块大洋。由于治疗费用早已让本不富裕的我家倾家荡产,几亩棉田都卖掉了,协商让十四岁的小莲去地主家做丫环六年抵账。”(闪回完)
嘀嘀,吉普车驶入挂着“新墙区公所”木牌的院里,方大江的思绪也回到了现实中,跟随着小皮推门下车。
蔡区长闻声迎了出来,在小皮的介绍下与方大江热情握手,连声说:“一大早就接到李书记的电话通知了,知道要来大记者,我们区里还没来过省里的记者呢,欢迎啊!方记者同我们李书记还是战友吧?我也是从部队上转业过来的,方记者莫见外,来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讲,我们积极配合。”
方大江:“打扰你们的工作了,我也是下来采访和学习的。”
小皮兴奋地对蔡区长说:“半年时间没见到蔡县长了,这回正好陪县长几天,真好呢!”
蔡区长一皱眉头制止小皮:“莫乱喊,我现在是区长了。”
小皮红着脸答应道:“是,是,蔡区长。”
闻听此言,方大江一脸的疑惑:“啊,县长?”
方大江与蔡区长正在商谈:“我这回主要是来看看农村的新变化,还有就是备战春耕生产的情况。蔡区长,你有事就尽管去忙,我也不需要派人陪同,我和小皮到处走走就行。”
蔡区长:“那也行,你们就骑自行车下去吧。我区现在大炼钢铁的热情高涨,完成进度也在全县数一数二,很值得你们去宣传报道呢。”
方大江:“哦,那我们是要去看看了。”
一位年轻俊俏的姑娘闯了进来,她叫鲁细凤,十七八岁的模样,进门就嚷嚷道:“蔡区长,我们的炉子炼出铁来了,傅社长要我赶过来报喜的!”
闻听此言,蔡区长连忙对站立一旁的小皮说:“小皮,你先带方记者去客房安顿好,中午到食堂吃了饭再下去吧。我现在就赶到傅家洲去,不能陪你们了。”
“傅家洲?”方大江重复了一句,脸上表情复杂。
乡村,春暖花开,满眼葱绿。但村前屋后耸立着不少土法炼钢的小高炉,烧的是木柴,黑烟滚滚,与美丽的乡村风景格格不入。三五个农民围着小高炉忙碌着,方大江和小皮各骑着一部单车,停下来与农民交谈。方大江微笑着,不时在本子上记录。
傅家洲小高炉前,身穿旧军装、复员军人的高级社傅社长正在向蔡区长汇报。细凤兴致勃勃地从炉膛中夹出一块黑不溜秋的“钢”给蔡区长看,蔡区长看着看着就摇起了头,脸色从欣喜转为凝重。
方大江与小皮又到了另外一个村庄,在与村民们交谈后,他的神色也变得忧虑,默默收起了笔记本,起身告辞。
暮色中,方大江与小皮推着单车走进区公所,小皮与门卫老头热闹地打着招呼,而方大江却是心事重重。
方大江与小皮沿着新墙河堤骑行,远处,傅家洲隐约可见了。
小皮说:“方记者,傅家洲就在前面了,我们休息一下再去吧。”
两个人停车放稳,在河边坐下休息。
方大江望着太阳下远处流淌的河水,眼神有些迷离……
傅弹匠正在叮叮当当地弹棉花,李菊珍就着灯光在纺线,稍远处的火塘边,小河一边烧火一边看书。
傅弹匠停下歇息,对着小河吼道:“化生子,都是你念书惹的祸!现在还看书,想把眼睛看瞎呀,滚去睡觉!”
小河委屈地回嘴:“都不让我念书了,还不让我看书呀。”
傅弹匠闻言,操起墙边的扫把劈头打过来:“都是你这个败家子作的孽!现在家都不像个家了,我要打死你个化生子,看你还犟嘴不?”
小河边哭边躲避,李菊珍起身护住小河,同小河一起哭岀声来。
地主家,小莲忙不停地在做事:在厨房洗完大堆的碗筷,擦一把汗水,又吃力地提着一木桶衣服来到新墙河边漂洗。淘气的鲁端阳躲在树丛后丢石头,水花溅了小莲一身,她站起身,怒视着地主家的公子,咬住嘴唇没有作声。
傅弹匠带着小河在涨了春汛的新墙河边捕鱼,穿蓑衣戴斗笠的傅弹匠在前边躬身捞鱼,小河戴斗笠提木桶,收捡网里的小鱼虾。赶集场上,木盘里盛着鱼虾,小河坐在石头上,望着过往的行人,期待有买主前来。
山塘边,小河牵着条大黄牛在吃草,突然,他发现了草丛中生长的茅草菌,一脸兴奋地蹲下去采摘。小河举起一个大菌子观看,露出笑容。
集镇上,小河又坐在路边贩卖,只是面前摆放的是一堆个大新鲜的菌子。
下雨天,傅弹匠在堂屋里帮人弹棉絮。小河帮父亲牵经纬线。雪白的棉花上,一根根红线星罗棋布。父子俩的额头、眉毛、身上都黏着棉绒。
李菊珍带着小河来新墙河边捞水草,然后母子二人挑着回家,切碎后煮猪食。小河烧火,李菊珍在锅中翻搅,烟雾水汽缭绕。猪栏中,一头母猪带着一窝小猪仔在吃食,小河趴在栅栏上,往圈内丢着几片菜叶,似乎挺开心的。
画外音:“贫穷的日子在平静中度过,父母亲最大的心愿是早日还清欠账,能把河滩上的田地赎回来。如果不是因为亲戚的逼债,不是因为父亲的暴躁脾气,也许我就会在这个新墙河边的小村庄长大,与小莲姐完婚,过着普通乡下人的生活。”
傅家仔猪出栏的日子,寒风中一群人挤进来。一转眼,猪圈中十多只猪崽被人抱走了,临走时都是一句话:“弹匠老倌,抵债啊!”傅弹匠只是在一边苦笑着点头应允。
后到的傅三婶急了,冲进猪圈牵着母猪就要赶走。李菊珍上前拉住傅三婶的手讲好话:“他婶,你就行行好高抬贵手,把母猪给我家留下吧,我们全家还靠它生崽还账呢!”
傅三婶抢白道:“你家欠了一屁股的债,猴年马月还得清哟。算了,欠我家的几块大洋,就用这头母猪抵债,我家吃点亏,现在两清。”说完,吆喝着赶猪离去了。
李菊珍操起扫把边收拾猪圈,边伤心地念叨:“一只猪崽都不留下,没有猪喂了,过年也吃不上肉了,唉!”
小河安慰母亲说:“娘,我家过年就不吃肉了……”
在一旁唉声叹气的傅弹匠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抢过扫把对着小河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就是你这个扫把星,全家人让你整得没活路了,我要打死你!”
小河被打倒在猪栏边,嘴都流出了鲜血。
李菊珍哭号着冲上去,用身体护住儿子,边挨打边喊叫:“小河,快跑!”
从地上爬起来的小河不但没跑,反而怒视着傅弹匠,良久才大喊了一声:“我恨你!我不是你的崽,我去死!”母亲用手捂住他的嘴,哭声更加凄惨。
油灯下,小河蜷缩在火塘旁,翻看着一本书,灶膛里有微微炉火。小河看得很投入,似乎忘记了白天的挨打,瘦削的脸上表情满足。
起夜的傅弹匠看到后,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抢走小河的书,三下两下扯碎后丢入火塘,瞬间燃起烟火。
猝不及防的小河恼怒了,一头撞向傅弹匠,眼中满是愤怒。
倒地后的傅弹匠爬起来后,顺手操起吹火筒抽打小河,边打边呵斥道:“你想浪费灯油呀?你想看瞎眼睛呀?你这个灾星,老子打死你算了!”
吹火筒啪啪地打在小河身上,但他却挨着打不躲避。
李菊珍冲进来抱住傅弹匠,回头对儿子猛喊:“小河,快跑!”
小河拉开房门,冲向黑夜里。
李菊珍抓了件棉衣,叫喊着小河追了出去。
傅弹匠在火塘边蹲下,眼眶里有泪水。
从新墙河上飘过来的白雾,迷漫着村头的土地庙。李菊珍扶着小河从庙中出来,寒冷的天气让母子二人瑟瑟发抖。正张望中,算命先生毛瞎子用竹竿探路,摸索着从村里走来,背着一把二胡和铺盖卷。听到母子的脚步声,毛瞎子先发问了:“谁起这么早?勤快人呀。”
李菊珍赶紧答话说:“毛师傅,你也起得早啊,我是弹匠家里的。”
“弹匠家的?他婶子,我听说你家遭了难,可怜啦!”毛瞎子停下脚步,似乎感觉到了小河的存在,伸手说,“你家孩子,让我摸下。”
小河不情愿地往后缩,李菊珍推着他到毛瞎子跟前,介绍说:“毛师傅,这是我家小河,就是他闯祸的呢!”
毛瞎子上上下下摸了小河一遍,特别是头部和脸庞摸得很仔细,并连连点头说:“好,好!”小河怯怯地叫了句“毛师傅”。毛瞎子听后一愣,片刻,他对李菊珍说:“他婶,我们借一步说话。”然后自顾自地摸索着往前走,李菊珍缓慢跟上,小河疑惑地留在了原地。
“他婶,我昨晚听说了你家的事,依你家弹匠的暴脾气,孩子会让他打死。我算了下小河的命,他是大富大贵之人。刚才我又给他摸了相,他命中有此劫难,唉,可怜的孩子!”毛瞎子惋惜地对李菊珍说,“要不,你让孩子同我逃难去吧,躲过这一劫或许会柳暗花明,菩萨会保佑的。”
李菊珍听罢吃了一惊,随之陷入了沉思。
冬季的河水干涸得像条小溪,岸边芦苇也已枯黄,一片萧瑟的风景。毛瞎子与小河坐在沙滩上闲聊。
急匆匆的李菊珍挟着个蓝布包裹从村里走来,到毛瞎子与小河面前,她先将包裹帮小河背上,又摸索出两块银元塞入毛瞎子手中:“毛师傅,我家小河就托付给您了,您要不嫌弃,就让他拜您为干爹,领他去找了活路吧。跟您摸骨算八字也行啊。”
“他婶,我可没这样的福分,我也不会认他这个干崽的。我是可怜这个娃儿,他是命不该绝呀。放心吧,今后有我一口吃的,他就饿不着。至于能跟我多久,就看缘分了,求菩萨保佑吧。”毛瞎子的话有些高深,李菊珍不好强求,只是连声表示感谢。尔后,又泪眼婆娑地叮嘱小河说:“要听师傅的话。等到一年半载后,你爹气头过了,你可要回家啊!莫记恨你爹,你是傅家的独苗呢!”
小河含着眼泪,赌气说:“娘,我再也不回来了,您可要保重啊!”说完,朝母亲跪地叩头,起身后用衣袖擦了把眼泪,毅然转身牵起毛瞎子的竹竿,与毛瞎子一前一后地沿着新墙河堤,向远方走去。
李菊珍撕心裂肺地喊起来:“儿啊,长大了要回家来啊……”
歌声响起。
新墙河,
水悠悠,
爱也深来,
恨也深……
河边沙地上,傅三婶正在栽种棉花苗,看到毛瞎子和小河从旁边经过,同他们打招呼:“小河,你这是要把毛师傅送到哪里去啊?”
小河没有搭理傅三婶,默默地行走,和毛瞎子消失在新墙河边的薄雾中。
下雪天,小河搀扶着毛瞎子行走在山道上,行李卷背在小河的肩膀,毛瞎子背着把用布包着的二胡,步履蹒跚。
破庙里,毛瞎子带小河并躺着睡在角落里,小河睡得很香,全然不顾屋外的大雨和电闪雷鸣。醒来的毛瞎子先帮小河盖好被子,又摸索着捧起不远处的一碗水喝下。
正月里,山村响起了鞭炮声,小河牵着毛瞎子刚到村口,便围上来几只家犬。小河举起竹竿驱赶着。
乡村夜晚,一处办丧事的堂屋里,灵堂前毛瞎子边打鼓边声音洪亮地在吟唱,而旁边敲锣的小河在打瞌睡,满脸疲惫。
乡村晒谷场边,毛瞎子的二胡声吸引来了一批村民,有老爷爷老奶奶来找算命摸骨的毛瞎子,小河与几个同龄的孩子玩耍在一起,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河滩边,毛瞎子席地而坐晒太阳休息,小河在旁边看书。不远处水清草绿,野花开得烂漫。
月光下,一大堆乡民围着毛瞎子听他讲故事,不时有人恭敬地给他端茶,递水烟袋。
画外音:“瞎子师父有一肚子的故事,所以赢得了乡民们的尊重。大半年时间,我听他反复讲《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等故事,既学到了不少知识,又懂得了不少做人的道理。师父像亲人一样待我,让我在流浪漂泊的日子里拥有了一份温暖。”
小河牵着毛瞎子行走在下河街麻石路上。稠密的人群,两旁店铺林立,小河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看热闹。在一处炸糖油粑粑的摊位前,小河停下来眼巴巴地盯着,还吞了下口水。
敏感的毛瞎子抽抽鼻子,怜爱地问了声:“小河,饿了吧?”
“嗯,师父,这种粑粑我还没吃过呢。”小河悄声回答。
毛瞎子从口袋里摸出钱来,交由小河购买。
街边,小河同毛瞎子一人手中拿着一根竹签,上面串着两个糖油粑粑,津津有味地在吃。小河吧嗒着嘴,围着粑粑在舔,生怕红糖水滑落,一脸的幸福感。
这时,中年的方桂池从这里经过,见状笑着过来打招呼了:“毛师傅,老庚啦,啥时候进城的呢?走吧,到我小店喝茶去吧。”
“哦,是方老板咯,才到的呢。小河,走吧,我们同方老板去他店里。”毛瞎子边答应着,边与小河动身了。
鱼铺铺面较大,以经营干鱼小虾为主,有三二顾客光临,小河好奇地张望观看。旁边的小隔间里,方老板在陪毛瞎子喝茶闲聊,顺手将桌上的水烟筒添上烟丝,用香烛点上火后,递给毛瞎子吸。
“老庚,你啥时候收了个徒弟呢?”方老板询问道。
“唉,我这四海为家之人,饱一餐饿一顿的,哪里养得活徒弟哟。”毛瞎子吧嗒着吸了几口烟,接着说,“这个孩子是东边乡里的,在家里闯了大祸,差点被他爹打死,我是受他娘之托,领他离家逃个活路的。”
看完店里陈设的小河,见师父同老板还在聊天,便默默地走到店外坐在台阶上,新奇地观看街景。
“方老板,我想让你帮个忙,小河伢崽命里是个富贵之人,只是现在遇到了磨难。跟着我的大半年,我感觉他是个听话懂事、品性善良的伢崽,再让他跟着我这个瞎子流浪,会耽误他呢。好歹他上过几年私塾,拜托你留下他当学徒吧。”
“好吧,听老庚的,小河也是东边乡里的小老乡,看长相也眉清目秀挺乖巧的。谁没遇到过难事,我就收留他吧。”
“谢谢了方老板!我代小河的娘谢谢了!”毛瞎子边说边拉住了方老板的手。
毛瞎子同小河挤在一张铺上,一人睡一头。
斜躺着的瞎子轻声唤了声:“小河,睡着了吗?我想跟你说件事呢。”
小河迷糊着撑起了身子:“师父,您是要起夜吗?我扶你去吧。”
“不是呢,傻伢崽,我和方老板是同年老庚,多年的好朋友,他店里现在缺人手,想留下你当学徒,我答应他了,你看行不?”毛瞎子没有说出求方老板的真相。
小河:“师父,我不,我要跟着您呢!”
“傻崽仔,你都十三岁了,按东边乡下的风俗,过一两年就要成家做大人啦,不能再跟着我瞎跑了。你要学点本事,找点正经事做。”停顿了下,毛瞎子又开了口,“我又会沿着新墙河,往上游去东边乡里,还会去傅家洲,难道你想同我回去吗?”
小河:“不回去了,师父,我听你的留下来当学徒,但您还要回来看我哟!”
夜深了,毛瞎子叮嘱小河:“方老板是个好人,他堂客小孩都在东边乡里老家,身边也没个亲人,他会把你当儿子看待的。你做事要勤快,看事做事要机灵点,特别是手脚要干净,见了钱财心可不能贪哟……”
清晨,毛瞎子背着行李和二胡,向方老板拱手后转身,用竹竿探路摸索着离去。站在台阶上相送的小河,眼里充盈着泪水。
鱼铺里,小河同几个伙计在搬货,矮小的小河一脸汗水,转过身来,小河操起竹扫把,很勤快地扫起地来。
油灯下,方老板辅导小河打算盘,小河忽闪着大眼睛,认真聆听点头。
饭桌上,方老板同店里的伙计们一起用餐,他给小河夹了一块肉,并说了句什么,小河很感激地微笑,低下头大口吃饭。
洞庭湖上,背着包袱的小河陪伴方老板坐木船外出进货。他夹着把油布伞,已出落成一名高个头模样英俊的青年了。船上方老板在打盹,小河从包袱中取出一本书来看。
画外音:“冬去春来,我入鱼铺当学徒已经三年,不光学会了打理店铺业务,还经常同方老板到洞庭湖周边去进货,我已成为了方老板的好帮手。前些日子,方老板还将我收为义子,取名方大江,伙计们都私下里称呼我为少东家了。如果不是方老板带我去洪湖收鱼,也许我就不会离开鱼铺,真的留下来当小老板了。”
方老板在集镇上采购进货,一路上与人打招呼,翻着土车子上鱼筐里的新鲜鱼讲价,大江在旁边跟着。
字幕:监利县白螺镇,1932年春。
“陈老板,生意兴隆啊!”方老板走进一家鱼行,同熟悉的老板打着招呼。
“哎哟,方大老板来了,贵客啊!今年你收鱼来得真早,快请坐,请喝茶。”陈老板热情相迎,将方老板与大江请进店里。
方老板坐下喝茶,大江则四处转悠,看店里的活鱼虾与干货。
陈老板:“方老板,今年春汛涨大水,新鲜的小鱼小虾倒是货多,价格也便宜些,只是这梅雨天气不易晒干,也容易受潮长霉。”
方老板点头赞同,和陈老板聊起了生意经。
这时,一支红军队伍从店前经过,领队的军官向陈老板挥手。陈老板忙站起来回答:“苏营长回来了。”
待苏营长走远后,陈老板介绍说:“这是红军的队伍,他们的长官是贺军长。苏营长带人来镇上大半年了,但这次出去了十多天,传说是打仗去了。”
大江站在店口,好奇地看着这支整齐的队伍。
画外音:“红三军军长贺龙领导的洪湖根据地,刚刚取得第三次反围剿的胜利,湘鄂西苏区和红军进入了全盛时期,红军主力达到了一万五千人。我被这支威武又亲民的新队伍所吸引,恰逢根据地扩红,就缠着方老板要求参军,拗不过我的方老板忍痛答应了我的请求。”
方大江已换穿红军军装,方老板在陈老板的陪伴下正在同苏营长接洽。
方老板说:“红军长官,我把儿子托付给你了,也代表他母亲。”停了下又说,“我这次来监利进货,带了些盘缠。大江不同我回家,我也运不回去这么多货,就捐五十块大洋给你们,求你们好生对待大江,他年轻不懂事,也没出过远门呢。”说完,从包袱里掏出红纸包裹的银元筒,塞到了苏营长的手中。
苏营长连声道谢,并送两位老板出门。方老板转身叮嘱道:“大江,听长官的话,今后记得回来看我。”言毕,眼泪汪汪地离去。(闪回完)
方大江与小皮一前一后推着单车进村。
方大江很惊奇村庄的变化,不时停下来张望。村子中间一座土窑正冒着黑烟,窑边忙着炼铁的村民们见来了两位干部模样的人,也好奇地观望。领头做事的细凤眼尖,对傅社长说:“来记者了。”边说边过来打招呼。
因为在区公所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方大江与小皮停好单车,围着土窑观看,与村民们很热乎地聊天。
“现在出铁少,主要是原料不够,明天要到区上去交铁,急死个人呢。”细凤用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汗水,焦急地说。
方大江手中把弄着一块炼出的“铁”,苦笑着摇头。
细凤忙解释:“这些铁上交后,区上集中炼成钢,再交到县里去,没有这些铁就出不了钢呢。”
方大江疑惑地问:“你们这些铁,都是用旧钢铁熔化的吧,能炼成钢吗?”
“肯定能炼出钢,我们还要超额上交呢!”细凤回答道。
鲁端阳瘸着腿,手里拎着一把生锈的旧锄头和一个吊壶,叮叮当当地响着走来。
细凤见状不满地说:“爹,家里就这点旧铁件了?应该还有没拿来的。”
“没有了。”鲁端阳急忙否认。作为村里唯一的地主分子,他低着头,说话也不敢大声。但当他看到戴着眼镜的方大江后,还是愣了一下。
“那我回家再找找去。”撂下这句话后,细凤急火火地离开了。
看到落魄老态的鲁端阳,又听到细凤喊爹,方大江脸上显示出疑惑的表情,若有所思。
细凤回到家,先冲到水缸边舀了水喝,用袖子擦下嘴唇后,又对灶膛边侍弄中饭的莲姑嚷道:“妈,家里还有废铜烂铁吗?现在缺原料,炼铁炉都要停工了呢!”
“没有啦,不相信你自己找,家里烧水的都是瓦壶了,铁壶都让你爹上交啦!”莲姑用火钳拍着灶台,生气地回复女儿。
“妈,你手上拿的不是废铁吗?”细风似乎有了新发现。
“我呸!你这个疯丫头,家里不做饭啦,你们吃生的?”
“可以拿木棍子扒火呀,等以后国家的钢铁多后,再给你买把新火钳吧。”细凤边说边从莲姑手上抢过火钳,夺门而去。
莲姑防不胜防,还差点被拖倒,她顺手操起灶台上的竹水筒砸在地上,口里念叨:“这日子没法过了,散了算啦,让你们都喝西北风!”中年的莲姑,头发灰白,已是历尽了生活的磨难。
细凤领着方大江和小皮,来到了村南头的傅三婶家。这是靠近新墙河边的几间瓦屋,在傅家洲算得上殷实人家。满头白发的古稀老人傅三婶,正在操劳着饭菜。
细凤:“三奶奶,客人到了,您赶紧地开饭吧。”
“好好,凤妹子,就可以吃了呢,你也留下来吃吧。”
“奶奶,不行呢,下来的干部才能吃派饭,我回家去吃,家里人还在等着我呢。”说话间,细凤帮忙将灶台上的菜端上了桌,有河鱼、小碗腊肉、白菜薹、坛子菜四样。细凤又对方大江和小皮说:“你们就慢慢吃,晚饭也安排在三奶奶家。如果晚上你们不回区里,那也让三奶奶安排住宿,我们村里安排派饭是一天轮一家的。”交代完后,细凤又同傅三婶打了个招呼,翩翩离去。
“干部,吃饭吧,家里只有粗茶淡饭,不知道合你们的口味不?”傅三婶唠叨着端上两碗米饭。方大江道谢后,叫小皮和三婶一起上桌吃饭。
中饭桌上,鲁端阳与莲姑、细凤与石洲围坐吃饭,下饭菜是一大盘青菜和一碟腐乳,十多岁的石洲吃得津津有味。
鲁端阳放下碗筷,操起烟袋点火,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细凤,今天来的两位干部是哪里的?戴眼镜的干部有些面熟呢?”
“爹,戴眼镜的是省报记者,年轻干部是县里的,我在区上见过了,区长介绍过的。”
细凤说完,莲姑插话了:“凤妹子你莫信你爹的鬼话,他平时出村子都不多,哪里会认识省里来的领导,梦里见过?”
石洲推开饭碗,背起旁边的布书袋:“我上学去了。”蹦蹦跳跳地出门了。
饭桌旁的鲁端阳边抽烟边嘀咕:“咋这么眼熟呢?”
村中炼铁炉旁,村民们在忙碌,这时一阵铃铛声,蔡区长骑着自行车来了。
傅社长、小皮和细凤欣喜地迎上去打招呼。
蔡区长停稳车后,与炉边的方大江握了下手,便弯腰查看炉膛情况,脸被炉火映得通红。
这时,傅三婶挑着粪桶,吃力地从旁边经过,方大江见状,将她拦下,挑起了粪桶,跟随傅三婶走向她家菜园。途中,摘菜回来的莲姑与他俩迎面相遇了。莲姑将菜筐换了只手,同傅三婶打招呼:“婶,去菜园泼肥呀?”
傅三婶:“嗯咯,搭帮干部帮忙,我也挑不动了。”
方大江也没认出莲姑,随口打了声招呼“你好”,便同三婶走了。
莲姑却转过身来,望着他俩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在新墙河边的菜地,方大江泼粪,三婶在旁边摘青菜。闲聊中,傅三婶说道:“刚才遇到的是细凤的娘,叫莲姑,嫁的老公叫鲁端阳,腿脚不方便。”
“啊,莲姑?”方大江吃了一惊,停下手中的活计向莲姑离去的方向张望,可惜没有了她的身影。
低头摘菜的傅三婶没有察觉到方大江的变化,仍自顾自地在唠叨:“莲姑还有个细崽叫石洲,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细凤可野多了,鲁端阳夫妇也管不住她。”停了下又说,“端阳瘸了条腿,还好有门弹棉花的手艺,家里农活都靠莲姑做了。”
“啊?”听闻此言的方大江惊得张大了嘴巴。
晚饭刚吃完,饭桌还未收拾,蔡区长起身告辞,说要赶回区里。
“区长我陪你回去吧,路上有个伴。”小皮自告奋勇作陪。
“小皮,你是陪方记者的,我没事,习惯走夜路了。”蔡区长不让小皮送。但在方大江的坚持下,蔡区长和小皮两个人出门,骑车离去。
帮傅三婶收拾完饭桌后,方大江就着油灯,掏出笔记本写写画画,傅三婶则在灶膛边烧水。踌躇了片刻,方大江终于发问了:“婶儿,以前村里有弹花匠吗?细凤的爹又是同谁学的弹棉花呢?”
“唉,村里以前有个傅弹匠,当年他家遭了难,儿子出走失踪了,弹匠也落河淹死了。惨啊,苦命的人家,更苦的是弹匠媳妇,我那菊珍妹子。”
“哦?”方大江合上本子,将椅子转过来面对傅三婶,“婶儿,你说给我听下吧。”
除夕夜,弹匠家的年夜饭了无生气,昏黄的油灯下,傅弹匠喝着闷酒,李菊珍给埋头吃饭的莲姑夹了条鸡腿,幽幽说了句:“不知道今天过年,小河有肉吃吗?”
弹匠闻言红着眼骂道:“就是你这个婆娘,把小河放走了,你是让我家绝后呀!”
“还不是让你打跑的,小河不跑也会被你打死,没见过你这么毒的男人,虎毒还不食子呢!”李菊珍数落道。
弹匠痛苦地低下头,声音很小地嘀咕道:“听三婶说,是你给小河带了个包袱,让小河出走的。你今天给讲句实话,到底小河去了哪里?只要他肯回来,我再也不打骂他了。”
“我要是知道小河在哪里,我早就带莲姑去寻他了,还待在家里怄你的气呀!”李菊珍愤愤不平地说道。
莲姑眼含泪水地念叨:“小河,你在哪里哟?”
弹匠喝了口酒,安慰道:“莲妹子莫急,过完年爹就外出做手艺,不寻到小河,我就不回家来!”
傅弹匠扛着弹棉花工具行走在田野小路上。两旁的油菜花黄灿灿地开放,但弹匠无心欣赏,低头急匆匆地赶路。
河堤上,顶着白花花的太阳,戴着草帽的弹匠一脸汗水,正在询问一位赶着水牛、扛着犁耙的农人,还比画着小河的身高。
下雨天,某农家堂屋里,傅弹匠在叮叮当当地弹着棉花,当门口有人经过时,他麻利地跨到门边,向他人打听消息。
雪天,穿着棉衣裤头戴棉帽的傅弹匠,肩扛弹棉花工具走过小集镇。虽然脚上的棉鞋湿了,人也瑟瑟发抖,但他不停地向路人和沿街的店家询问着。
小街边,傅弹匠疲惫地坐在台阶上歇息,弹棉花工县就放在他脚旁。当有行人时,他总是起身打听。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夜色中的傅弹匠头戴斗笠,肩扛弹棉花工具,吃力地逆风行走着,人不时被吹得东倒西歪。而身旁的新墙河,春汛期间河水上涨,浪高水急,黑夜中河水似千军万马,呼啸向前。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弹匠的斗笠吹落水中,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抢,却脚下一滑,连人带弹棉花工具跌落水中,随之被冲入滚滚新墙河水中。
“救命啊!小河,你在哪里啊?”河中飘来傅弹匠愈来愈弱的呼叫声……
一座新坟,没有墓碑,披麻戴孝的莲姑跪在坟前烧纸,腰缠白布的李菊珍坐在坟前,神情落寞,头发花白,一旁是傅三婶半蹲着在安慰她。突然,李菊珍流着泪喊道:“弹匠,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打跑了小河,又丢下我们娘俩走了,你叫我们怎么活呀!老天爷,你睁开眼啊!”凄惨的哭喊声,引得莲姑和傅三婶陪着流泪。
“娘,还有我呢,我养你的老,我们要找回小河!”莲姑懂事地安慰着李菊珍。
画外音:“通过傅三婶,我才知道了我离开傅家洲后,父亲整整四年寻子路上的艰辛。他是含着深深的愧疚,带着遗憾和自责离开人世的。而在父亲离世的1934年春天,我也随部队离开了洪湖根据地,踏上了漫漫长征之路。”
已出落得高大英武、穿军装背短枪的方大江,带着通信员来见陈老板:“陈老板,生意如何呀?”
“哦,方连长来了,快请坐。今年遭了春汛,生意不好做呢。”陈老板言毕,又想起了话题,“去年你父亲过来收鱼,也没见上你一面,今年还没过江来。如果看到你在红军里有出息了,不知道多高兴呢!”
方大江:“陈老板,只怕这回我见不上父亲的面了。队伍马上要开拔了,今天来同你辞行,就是拜托今后见到我父亲时,把我的情况告诉他,让老人家放心。”
“好的,方连长,我有机会一定转告。”当方大江与通信员出门时,送行的陈老板叮嘱道,“方连长,记得回去看你父亲,他也不容易呢。”
长长的行军队伍,苏团长骑马经过,方大江举手敬礼:“团长好!”
硝烟迷漫的战场,红军进攻受阻,山坡上一碉堡里的重机枪火力拦住了冲锋部队。赶到前沿的苏团长大喊:“方大江,组织人员爆破!”“是!”方大江带领几人左躲右闪,在牺牲两名战士的代价下,将碉堡炸飞,部队全线突击。
旧城墙下,方大江身先士卒带领战士们冲锋。他爬上竹梯第一个登上城墙,挥舞短枪不断毙敌。
庙前担架上,方大江头缠绷带,上衣染了不少鲜血,通信员半蹲着,为方大江喂粥。
黄土高原上,穿着不同颜色军装的红军在欢庆会师。队伍中,方大江举手给苏师长敬礼:“师长好。”“好,方营长好。”苏师长微笑着还礼,握手。
在悬挂着“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招牌的院子里,身着八路军军服的方大江在认真听课记录,他鼻梁上已多了副眼镜。在第一排队员中,出现了苏师长的身影。
一组逃难的队伍,乡民们扶老携幼,牵牛赶猪,背包裹挑箩筐匆忙赶路。远处是烟火、枪声。
长成了大姑娘的莲姑甩着一对大辫子,推着辆土木车子,上面码放着粮食和锅碗瓢盆。李菊珍背着包裹,手提的竹篮里还有几只鸡鸭,靠一双缠过足的小脚艰难行进。队伍中还有傅三婶、鲁端阳,挑着一副沉甸甸担子的鲁地主更为醒目。
突然,一队日本兵杀将过来,人群大乱。莲姑果断地丢下车子,背上一袋粮食,扶着李菊珍,招呼着傅三婶、鲁端阳,一齐向山上的树林中钻去。她回头见地主挑着担子落在后面,急喊道:“东家,丢下担子,快跑!”
地主爱财,嘴里嚷嚷着却没舍得丢下担子,呯的一声枪响,地主栽倒在地,口中冒出鲜血,仍然瞪大着双眼,箩筐里滚出一地的银元。
鲁端阳见状呼喊着要返回,被莲姑死死抱住。
饭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大碗煮红薯,莲姑拿起一个红薯撕掉皮后,递给怯怯地坐在桌边的鲁端阳:“少东家,吃饭吧。”
鲁端阳赶紧说:“莲姑,再莫喊我少东家了,爹死家散了,房子又被烧,现在我孤身一人无家可归,还不知道今后怎么活下去呢。”说完,低下头去,也未动饭菜。
“唉,我们两家真是冤家啊!你让我家小河下落不明,你爹和小河爹又都出了意外,真是报应啦!”李菊珍沉吟了片刻,又对鲁端阳说,“你没地方去,就住在我家吧。看你腿不方便也做不了重活,就当弹花匠吧。工具现成的,我到小河爹的师父那里说下好话,让老爷子收你当徒弟,手艺也不难学,全是力气活,还是能混口饭吃的。”
鲁端阳含泪点头,莲姑欣喜地望着鲁端阳,被李菊珍看在了眼里。
新墙河边,李菊珍带莲姑在沙地上栽种棉花苗。鲁端阳扛着弹棉花的工具,一瘸一拐地从旁边经过。
新棉出来了,新墙河边的地头一片雪白。李菊珍和莲姑围着包袱在采摘棉花,艳阳下,她俩汗流浃背。
堂屋里,鲁端阳躬着身子叮叮当当地弹着棉花,一旁的老师父满意地点头。
大红喜字下,端阳莲姑穿着新棉袱,一对新人在给李菊珍叩头。傅三婶在旁招呼着,乡邻们在一旁看热闹道喜。
李菊珍挎着竹筐,牵着约莫两三岁的细凤行走在新墙河边。细凤停下来伸出双手:“奶奶,抱抱。”李菊珍弯腰抱起小细凤,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八路军指挥所里,苏旅长在地图前沉思,参谋人员进进出出,戴眼镜的方大江背着背包,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进来。”苏旅长顺口应了一声,抬头看到是方大江,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握手,“是小方啊,大知识分子,来得还真快呀!”
待方大江脱下背包落座后,苏旅长给他端上茶杯,坐过来陪同说话:“大江,在师部看到抗大毕业生名单后,我就点名把你要过来了。现在三团缺政委,你就去三团上任吧,这也是从洪湖过来的老家底,让你去带队伍,我放心些。”
方大江:“是,服从命令。只是老领导,我一直是军事干部,让我现在去当政委,怕胜任不了呢……”
苏旅长瞪了方大江一眼:“没当过政委可以边干边学呀。亏你还是抗大的高才生,当年你不也是渔行的小伙计,业务学得挺快的。”
方大江讪笑着,起身告辞。
日军的歪把子机枪火力十足,迫击炮不断发射,八路军进攻受阻,减员严重。
指挥所里的方大江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焦急地说:“团长,你坐镇指挥,我带预备队上去增援。天黑前不攻下阵地突围,我们团就要被小鬼子包饺子了。”
“好吧,老方。”团长转身吩咐道,“虎子,一定要保护好政委的安全!”
“是!”警卫员孟虎子响亮地回答。
方大江走出指挥所大喊:“李远山,三营跟我上!”
硝烟弥漫中,方大江带三营在冲锋,被鬼子的机枪火力阻住。
方大江接过孟虎子递过来的步枪,半蹲着瞄准射击,机枪哑了。
李远山带头冲上鬼子阵地。
肉搏战中,方大江刺倒了几个鬼子。眼看着他要挨鬼子一刺刀时,孟虎子冲上前去,肩膀被鬼子刺中。
方大江趁鬼子拔刀时趋前用枪托砸死鬼子,拦腰抱住孟虎子大喊:“虎子!”
浑身血迹的方大江和李远山轮流背着孟虎子,往野战医院跑来。
孟虎子的肩膀被简单包扎,但失血过多,人已昏迷。
李远山大喊道:“医生,救人!”
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面容姣好的女军医柳琴迎了出来。她查看了孟虎子的伤情后,马上安排进帐篷做手术。
疲惫的方大江和李远山席地而坐,喝水歇息。这时,一个女护士从帐篷里出来,对他俩说:“病人需要输血,但医院没库存血浆了,你俩得回去组织人员来献O型血。”
方大江起身道:“不用了,我在延安的时候验过血,是O型血,就抽我的吧!”
帐篷里,柳琴用大号针管从坐着的方大江胳膊上抽血。
近距离看着漂亮的女军医熟练操作,方大江不禁怦然心动,镜片后的眼神迷离。
柳琴似乎觉察到了,脸色微红,起身去给孟虎子输血。
一阵马蹄声,方大江、李远山带着通信员来医院探望孟虎子,几个人都穿戴整齐,通信员提着两网袋罐头水果等慰问品。
气色尚可的孟虎子出帐篷迎接,右肩膀上仍绑着纱布。几人相谈甚欢。
片刻,方大江提了一袋慰问品,来到柳琴值班的地方。
柳琴见了有些惊愕,方大江放下慰问品说:“大夫,谢谢你们对虎子的治疗和照顾,我们来探望虎子,顺便给你们捎点战利品。”接着又问道:“姑娘你贵姓呢?”
“姓柳,叫柳琴,谢谢你的礼品。”
“不用谢,我姓方,是三团的。听姑娘口音是本地人吧,我是南方人,才来山东不久呢。”
“我是聊城人,在青岛读的医专,也是参军不久呢。”
正说话间,一个女护士进门说:“柳大夫,又来伤员了。”
当方大江等人骑马离去后,柳琴在帐篷外遇到送客返回的孟虎子,她随意问了句“送走的人是谁”,孟虎子告诉她是三团方政委,抗大毕业分配来的,打仗勇敢枪法很准,长征过的红军呢。
听到虎子羡慕的口气,柳琴“哦”了一声。
开往东北的轮船上,方大江、孟虎子与柳琴不期而遇,甚是欢喜。后来方大江晕船时,柳琴送来药片,让方大江服下。
冰天雪地里,已是三师政委的方大江到医院慰问伤员,柳琴见到后面露喜色,随之敬礼道:“首长好!”
东北小院里,方大江与柳琴的婚礼在举行,喜庆的气氛中,纵队苏司令员致辞:“方大江和柳琴,两个知识分子,分别从湖南和山东参加了革命,又在这大东北喜结连理,这就是缘分啦,让我们一起祝福他们吧!”李远山和孟虎子分别在人群中递烟递吃食。
在庆祝天津解放的标语下,方大江与虎子风尘仆仆地来到医院,那个熟悉的女护士迎上来说:“祝贺方政委当爹了,柳琴姐生了个胖丫头。”
新墙河畔,方大江与李远山握手告别:“李团长,你这个山东汉子要留下来当我的父母官了。只是我这回要南下,没时间送你去县城上任,我老家在东边乡下,也不知道老家还有没有亲人了。”李远山急忙说:“政委,我在这里等着,等你在南方打完仗,早点回来探亲呀。”“但愿如此吧,李书记,再见了。”方大江说完,转身与孟虎子骑上马,随大军远去。路旁,李远山伫立敬礼。
武汉某军区医院产房里,柳琴在喂女儿吃水果,方大江一脸幸福地抱着新生的儿子:“老婆,部队马上要去东北了,你们娘仨待在汉口,家里的事都全靠你了。”“我们没事,你在前线可要注意安全啊!”柳琴叮嘱道。窗外传来大街上喇叭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歌声。(闪回完)
孟虎子走进方记鱼铺,先买了几包干鱼虾,然后与店家攀谈,随之面色凝重。出门后,又到左右店铺打听,给人家敬纸烟。
着少校军衔的孟虎子在县政府走访干部模样的人,翻看档案资料,并做着笔记。
画外音:“在我回傅家洲的这几天,孟虎子去老街上细心寻访方老板,却得知临近解放时,溃败的国民党伤兵敲诈方老板,扬言要放火烧鱼铺。无奈之下,方老板被迫交出了五十块银元。不曾想,镇反运动时被邻居举报,蔡县长带人将方老板抓捕,后来方老板被镇压枪毙了。”
方大江在油灯下记录,眉头紧锁,小皮推门进来,跌跌撞撞地爬上自己的床铺,问了句:“方记者,还没睡呀?”
“嗯。”方大江抬眼望了下,又问道,“你刚喝了酒呀,一身的酒味?”
“嗯咯,刚才同区长和细凤到街上店铺里喝的,我没喝多呢,只是细凤妹子有些醉了。”
“那细凤人呢,这么晚了呀。”方大江不放心地追问。
“蔡区长骑单车送她回傅家洲了。他说今晚月亮大,看得见路,不让我同去送呢。”
“哦?”方大江起身上床,顺手将黄挎包压在枕头下,边脱衣服又问道,“小皮,听你说蔡区长以前当县长,怎么现在是区长了呢?”
“那我告诉你实情,你可要帮我保密哟。”小皮乘着酒兴说道,“蔡县长的家属在北方老家,他在县里工作时出了男女作风问题,挨处分降了职,放下来当区长的。”
“啊!”方大江吃了一惊,自言自语道,“那细凤妹子不会有事吧,得去看看。”边说边迅速穿好衣服,抓起黄挎包就出了门。
“跟区长在一起还不安全,你真是操空心了。”小皮嘀咕了一句,翻身睡去。
明亮的月光下,新墙河在汩汩流淌。堤岸上,蔡区长骑着单车,驮着细凤在前行。细凤双手抱住他的腰:“区长,我口渴,想喝水啦。”随之,蔡区长停下车,搀扶着细凤来到河边。
迷糊的细凤蹲下去用双手捧水喝,然后在河边沙地上坐下来,说:“我们歇一会儿吧。”
与细凤并排坐下的蔡区长伸手搂住细凤,小声问道:“冷吗?”
细凤:“不冷,只是头晕。”蔡区长双手不老实,在细凤身上摸捏。
细凤躲闪着喊:“区长,不要!”
蔡区长:“没事,让我亲热下,我培养你进步呢。”
细凤挣扎着,却被蔡区长摁倒在沙地。
不远处的河堤上,方大江使劲儿地蹬着单车,往傅家洲方向奔去,河滩上发生的事情,他没有看到。
细凤蜷缩在被窝里,莲姑拿着她换下的衣服,进屋低声盘问:“鬼妹子,你昨晚死到哪里去了?大半晚的,方记者还来家里找你,你是不是同他见面去了?说呀,衣服上的这些血印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必须跟娘说清楚!”
“娘,我没见到方记者,你就莫问了。”
“不行,你必须说!一个大姑娘家的,今后怎么嫁人啊!”娘俩在卧室里嘀咕着。
鲁端阳吸着水烟袋,催促饭桌旁的儿子石洲赶紧吃完后去上学。他张着耳朵听卧室里娘俩的谈话,唉声叹气。
突然,莲姑哭泣着冲出卧室,急切地对鲁端阳说:“细凤妹子昨晚被蔡区长祸害了,老天啊,这可咋办?他可是有家室的人,我们到政府告他去!”
“人家是区长,我们家是地主成分,怎么告得赢呀,只能是认了。今后要细凤躲着他点儿,让傅三婶帮忙寻户人家,早点把细凤嫁出去吧。”鲁端阳忍气吞声地相劝,夫妻俩一筹莫展。
方大江挑着一担白菜,跟在手持镰刀的傅三婶后面。突然,他看见路旁有一座孤坟,陈旧的墓碑上刻着“母亲李菊珍之墓、女儿何莲姑立”。
方大江感觉腿发软,放下了担子。三婶也停下来,招呼说:“方同志歇息下吧,要么我来挑,你们文化人做不惯农活的。”
“没事,三婶,我就是想问下,这座坟咋没埋在祖坟山,而是葬在路边呢?”
“唉,这里葬的是傅弹匠老婆。菊珍真是个苦命人,按理说,解放了能过上好日子,但她在家庭被划成地主成分后,得了怪病起不了床,拖了两年才走的,村里人都说是她相信儿子小河还在,所以死不瞑目呢。”三婶伤感地说,“临死时还交代莲姑,她不愿同弹匠葬在一处,她恨弹匠打跑了儿子,她要葬在路边,等待儿子小河归来。”
当方大江重新挑起担子上路时,傅三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菊珍走时还留下了一句话,只有他儿子回来了,才能把她葬到傅家的祖坟山,给傅家留了后,才有脸去见傅家的祖宗。多仁义的堂客啊!只怕难得如她的愿了。”
听闻此言,方大江脚下一个踉跄,随之默默地跟在傅三婶后面。
村炼铁土炉旁,高级社傅社长带人在干活,方大江正与村民在交谈,蔡区长和小皮骑单车飘然而至,与大伙打招呼后,便到炉前察看。
方大江将蔡区长请到一旁,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区长,村民们大炼钢铁的积极性是值得肯定的,但这是个技术活,土办法可不行,废铁炼成了铁砣,费力不讨好呢。”
蔡区长回答:“问题就出在木炭上,杂质太多。要动员社员们上山砍伐木材,先烧木炭,后炼钢铁。”
“可现在是春耕农忙时,既要春耕,还要种棉花栽红薯播豆种,可耽误不得季节呀。”
蔡区长没好气地说:“方大记者,全民大炼钢铁,是当前的政治任务,一切工作有冲突时都要为它让路!”
正说着,鲁端阳牵条黄牛,扛着木犁从这里经过。蔡区长叫住了他,随之大声对村民说:“合作社的社员们,傅家洲炼出的钢铁不合格,关键是没有好木炭。从现在起,炉灶停火,全体劳力由傅社长带领去后山砍松树烧木炭,一定要烧出优质木炭来,并且多的炭要支援区里其他社建的炼铁炉。”
当人群散去后,蔡区长推上单车,临走时对小皮说:“我到其他村去转下,咋不见鲁细凤同志呢?你去找下她,让她到区上见我。”说完,跨上单车离去。
“有人吗?”小皮在莲姑家门口打招呼。
莲姑出来回答:“是干部来了呀,有啥事呢?”
“我来找细凤的,怎么两天时间没见人影了?”
“她病了,不能下床。”莲姑没好气地回答。
“哦,我是来替蔡区长传话的,有些工作,区长要细凤去区上当面布置呢。”
莲姑挡在门口,没有让小皮进屋的意思,回答说:“谢谢干部看得起,我家细凤是个乡下丫头,啥也不懂,你们就莫让她挑重担了,她也负责不起。她现在的大事是找个人家出嫁,你们莫来打扰她了。”
“不受重用呀!行吧,反正我把话带到了,你们看着办吧!”当小皮离开后,莲姑心酸地说:“老天爷呀,求你放过我家细凤吧!”
方大江走进蔡区长办公室:“蔡区长忙,我还是要打扰下。我这几天在下面转,看到大伙都在炼钢铁,农忙耽误了,这可不行啊!是不是要各个高级社将劳力分成两拨,一部分人从事春耕生产呢?”
“方大记者,这些事我心里有数的。目前,我区的出铁数量排全县第一位,我们要保红旗,不能松劲儿的。”蔡区长应付着。
正说着,小皮急匆匆地进门,刚要张口,看到方大江在又欲言而止。
蔡区长对方大江说道:“方记者下一步准备去哪个村呢?估计还在这里待几天?”
“我准备再待个三五天就回县里了,准备还是去傅家洲,有些事还要深入采访下。”
蔡区长:“好吧,方记者自便。”
待方大江出门离去,小皮说:“我去了细凤家,她妈没让我进门,没见到细凤本人,她妈说生病了。我通知细凤来区上见您,她妈说不愿意细凤进步,急着让细凤嫁人呢。死脑筋,不受抬举。”
蔡区长:“哦,这野丫头躲着我呀,不要前途了?”
小皮:“区长,应该是细凤的家长阻拦她进步。我在村里待的这几天,了解到细凤爹本来就是地主子弟。”
蔡区长:“啊,她家是地主成分吗?”
小皮:“嗯,她瘸子爹是上门女婿,土改时定她家为地主,她外婆不服,听说是气死的呢。”
听罢,蔡区长陷入沉思。
油灯下,鲁端阳和莲姑愁眉苦脸。
傅社长抽着烟,迟疑着开口:“区上要细凤妹子去汇报工作,你们不能拖她的后腿呀,别人家的丫头还没这种福气呢。”
“我们家细凤不要这种福气,给别人家丫头好了。”莲姑没好气地回答。
傅社长:“区上传来消息,说你们家是地主成分,不能阻拦子女进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得细凤去区上讲清楚,迟了怕不好呢。”
莲姑:“怕个屁!村里谁不知道端阳是上门女婿,他家被烧得片瓦不留,还能算地主?人民政府也要讲理呀。”
傅社长:“理是这么个理,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乡邻们也没法帮你家,只能你们自己救自己了。”傅社长说完,放下烟筒起身。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细凤和石洲一脸欣喜地进来,姐弟俩是打着火把去照黄鳝泥鳅,收获还不小。他俩乖巧地同傅社长打招呼,鲁端阳要社长带点泥鳅回家,被婉拒了。
煤油灯下,方大江斜靠在床头沉思,手中还拿着钢笔和本子。同床睡另一头的小皮打了个哈欠,疲惫地说道:“方记者,早点睡吧,浪费灯油呢,三婶会心疼的。”
“小皮,你先睡吧,年轻人瞌睡大些。我还睡不着,想出门去溜达下。”说完,方大江披衣起床,吹熄了油灯,开门出去。
小皮一伸脚,无意中踢到了枕头下方大江的黄挎包,他爬过来翻看方大江从不离身的挎包。“啊!”小皮惊呼出声,借着窗外的月光,他从包里翻出了一支手枪。
屋外,方大江在地坪里踱着步思考,他抽烟的火光在闪烁。
一口靠近山边烧木炭的土窑,冉冉冒着青烟,四周码着已劈好的木材。鲁端阳在窑口察看着,并提锹拍紧出烟的窑壁。突然,天空阴暗下来,随之飘起了雨雾,慢慢下起了大雨,鲁端阳戴上斗笠,拄着铁锹到山边崖洞口躲雨。
下了很久的雨,将土窑浇得不见烟火,雨水冲刷着土窑。一声巨响,土窑坍塌了,扬起一股火光和灰尘。
“怎么得了啊!”正在打盹的鲁端阳见状大喊一声,一蹦一跳地奔了过去。
一张木方桌摆在坪中央,并排放着三张木椅,蔡区长坐中间,傅社长和小皮分坐两边,傅家洲乡民们都集合过来了。
傅社长清清嗓子:“社员们,安静一下,下面请蔡区长给大伙讲话。”
蔡区长:“社员们,傅家洲高级合作社,至今没完成区上分配的钢铁产量,关键是大伙的积极性没调动起来,受到了一小撮坏分子的影响。”停顿了一下,他挥着手说,“而影响炼铁的关键,是缺少优质木炭,本来区上还指望你们给其他高级社支援木炭的,现在倒好,有了地主分子的破坏,炭窑垮了。”
小皮:“区长说得对,你们村的地主分子鲁端阳,平时他假装老实,暗地里却蛊惑人心,煽阴风点黑火,还竭力阻碍他女儿鲁细凤追求进步,这次更是恶毒地破坏生产!”
小皮话音刚落,人群立即议论纷纷。莲姑的表情是惊讶和愤怒,她身旁的鲁端阳和细凤都赶紧低下了头,听着别人的议论,面红耳热。
傅三婶打抱不平:“端阳家以前是大户,但跑日本时早就家破人亡了,是菊珍婶子看他可怜,才收留他做上门女婿的,老一辈都知道的事情,划他家地主成分就是冤。他这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搞破坏呢?炭窑是被雨淋垮的呀。”
坐在人群中的方大江看到这一幕,欲言又止。
望着躁动的会场,蔡区长示意小皮发言。
小皮大声宣布:“为了使傅家洲高级社的大炼钢铁、春耕生产不受干扰,决定将地主分子鲁端阳今天押往区上,做进一步的调查。”说完,俩背枪的民兵从人群中将鲁端阳押了上来。
莲姑:“这还讲不讲理,还让人有活路吗?”
小皮:“散会。”人群逐渐离开,坪里只留了不知所措的莲姑一家人。
火塘边,莲姑边烧水边抹眼泪,细凤在纳鞋底,饭桌旁坐着写作业的石洲,气氛异常沉闷。
石洲:“娘,我爹搞了破坏,社里还会让我念书吗?”
莲姑:“你咯小的年纪,不念书能干啥?大人的事你莫管,你只发狠念书,将来有出息了,我们家才不会受人欺侮啊!”
细凤:“娘,我明天就去区上,央求区长放我爹回来。今天也不知道爹吃晚饭了吗?有床铺睡吗?”
莲姑:“你莫去,今后也少在外边抛头露面了。我明天找到区上去,区里不行就去县里,拼了我这条命,要把你们的爹领回家来!”
晨曦中,方大江披着外套,沿着新墙河边散步,望着眼前这条熟悉又陌生的河流,心潮起伏。
这时,河堤上走来了莲姑母子俩,石洲背着书包去上学,莲姑拄着竹棍,面露与年龄不相称的衰老,显得心事重重。
不期而遇让方大江和莲姑有一丝惊讶,但他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方大江:“大姐早。”
莲姑回答:“干部早。”又随即对石洲说:“崽啊,快喊人。”
“伯伯早。”石洲有礼貌地说。
方大江:“大姐这么早就出门?”
莲姑:“孩子他爹昨天被押去了区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过去看看,问下哪天才能回家。”说完,母子二人继续赶路。
“哦……”方大江望着莲姑母子俩远去的身影,陷入了深思。
莲姑到了区公所,却被门卫拦在了外面。虽然她反复诉说着什么,但始终没让她进去。
莲姑刚离开,方大江推着单车进了门。支好单车后,他进到一家办公室,操起桌上的电话机摇了几下,对着话筒说道:“请接县委李书记。”
区公所食堂边一间房里,关着的鲁端阳在瘸着腿转圈,后来又到窗口停留,手扶着窗台,眼巴巴地望着外面。
区长办公室里,蔡区长在听小皮报告着,先是面露惊讶,尔后是对小皮面授机宜,小皮听后频频点头。
新墙河边,细凤望着河水在发呆,后来,她似乎打定了主意,起身快步离开。
落日的余晖,让新墙河水笼罩上了一层金黄色。但此时的方大江无心欣赏河滩美景,正拼命地蹬着单车往傅家洲赶去,斜挂着的黄挎包不断地拍打着他的臀部。
忽然,远方河堤上出现了个小黑点——是细凤。她神情木讷,低着头在赶路,迎面遇上方大江也不愿打招呼,只是退到路边,侧身让骑车的方大江通过。
“细凤,天都要黑了,你这是要去哪里?”方大江停下单车,关心地问道。
细凤:“是方记者呀,我去趟区上,想见一下我爹。”
方大江:“妹子,你娘今天到了区上,也没见到人呀,估计你去了也见不着。不如听伯伯的,坐我的车子先回家,你爹的事再另外想办法。”
细凤:“我爹是受了冤枉,我必须去跟领导说清楚。”
方大江:“可现在天黑了,还要走十多里,路上不安全呢,你走夜路不怕吗?”
细凤落寞地说:“我一个地主子弟,有啥好怕的?”说完,继续赶路。
“路上注意安全!”方大江大声叮嘱了句,跨上了单车。
鲁细凤在传达室怯怯地敲门,门卫端着油灯到窗口查看,问道:“细凤妹子,都下班了,你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细凤:“我想过来看一眼我爹,我娘今天来了没见着,在家里不放心呢。”
门卫:“你娘没让见,你又如何见得着?你爹没事,我刚给他送了晚饭呢。你早点赶回家去吧,路还远着呢。”
细凤:“那我找下蔡区长,我们社长要我向他汇报下村里大炼钢铁的事情呢。”
门卫正在犹豫,小皮和俩民兵推着单车从院子里出来,民兵还背着枪。见到细风,小皮有些惊讶,问道:“细凤,你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门卫抢着回答:“她是来找区长汇报工作的。”
“哦,那快让她进去呀。”小皮有些意味深长地回答,之后,与民兵骑车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这是办公兼宿舍的房间,门外传来敲门声,斜靠在床头抽烟的蔡区长懒洋洋地问了句:“谁啊?”
细凤低声回复:“蔡区长,是我,鲁细凤。”
听闻回答,蔡区长眼睛放亮,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打开门,热情地招呼细凤进来。关上门后,又转身为她倒开水。
细凤接过茶杯,在办公桌边坐下:“蔡区长,我这么晚过来打扰您了。我娘在家里哭得吃不下饭,一定要我到区上看看我爹咋样了……我爹可是冤枉的呢。”
蔡区长:“你爹把窑烧塌了。如果他是贫农成分,也就算个事故,关几天办培训班,事情就了结啦。但他是个地主,我们怀疑他是蓄意破坏生产、破坏大炼钢铁,性质就变了。”
细风焦急地:“那怎么办啊?”
蔡区长:“区里研究了,明天把你爹押往县公安局,进一步做调查。”
细凤:“蔡区长,您行行好,莫把我爹交到县公安局去,我娘会急死的。村里傅社长写了我爹的证明材料,证明塌窑是雨水淋的,不是故意破坏,社员们都签了名担保呢。”
蔡区长:“那有个屁用,垮窑是事实呀!”
细凤闻言哭出了声。蔡区长见油灯下悲伤的细凤更显得楚楚动人,不禁吞了口口水,手扶细凤的肩膀说:“你是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平时也积极要求进步,只要你听我的,你父亲就不会有事,明天还可以放他回家呢。”
细凤听罢,没有吱声,只是头埋得更低了。蔡区长见状,拉起了她的手,随之吹熄了桌上的油灯。
莲姑在抽泣,傅社长将一张摁满手印的纸给她看下,安慰说:“全村的社员都愿作证,垮窑属于意外事故。我明天就找到区上去,争取端阳叔早点放回家。”
莲姑:“谢谢你,费心了。”
社长收好证明材料,起身告辞,莲姑送出门外。待回到屋里,坐下来的莲姑又嘤嘤地哭出了声,念叨着“命苦,日子没法过了”。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莲姑止住哭泣,警惕地打开房门,灯光中首先见到的是一副眼镜镜片,方大江跨步进门。惊愕的莲姑问道:“是方干部呀,这么晚了,有啥事吗?”
方大江没有回答,环顾着屋里的一切,突然,他上前几步,口中大喊了一句:“爹、娘,我是小河,我回家来了!”昏暗的灯光中,方大江跪倒在墙上悬挂着的弹匠夫妇画像前。
“啊?”本来已走到灶膛边准备烧水待客的莲姑摇晃了几下,径直昏倒在了灶边的柴火堆上。
悲伤的方大江没有注意到。但听到动静的石洲从里屋出来,见状扑向莲姑,边摇晃边大喊:“娘,你醒醒,醒醒!”
方大江赶忙过来搀扶起莲姑:“姐,你醒醒,我是小河!”
大粒的泪珠从莲姑的面颊滑落,半晌,睁开眼的莲姑凝视着方大江,猛地一把抱住了他,好似怕他再度消失。
夜空中,星光下,回荡着一声声凄厉的哭喊:“爹、娘,老天爷开了天眼啦,我们家小河回来啦!小河是公家的人,当上干部啦!我们傅家命不该绝,爹、娘你们听到了吗?呜呜……”
夜幕下,小皮带着俩背枪的民兵,骑车风风火火地赶往傅家洲。
油灯下,莲姑和方大江侃侃而谈,石洲乖巧地靠在方大江身边,方大江摸了下石洲的头,莲姑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办公室里,李远山和身穿军装的孟虎子严肃地交谈着,尔后,李书记拿起了桌上的摇把子电话机。
区公所,挂着区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间依然漆黑。在后院关押着的鲁端阳睁着双眼,没有一丝睡意。
突然,房门一下被撞开,小皮带着端枪的民兵闯了进来,让屋里的三人大吃一惊。石洲躲到了莲姑身后。
方大江起身:“小皮,你这是干什么?”
小皮:“别动,方记者,对不起了,请把你的挎包给我,我们是奉蔡区长之命,带你去区上调查的,请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
方大江将黄挎包递给小皮,转身安慰莲姑说:“姐,我同他们去趟区上,你放心吧,端阳和细凤明天都会回家的,你和石洲就在家安心地等着吧。”
走出家门,四个人都骑上单车离开了。
莲姑:“石洲,关好房门,我们也动身去区上。我怕你小河舅舅吃亏呢,快,我们跟上!”
走进客房,方大江和衣躺下,没搭理随后进屋的小皮。
自觉无趣的小皮没话找话:“方记者,你一个当记者的,怎么随身带了武器呢?怎么老喜欢同坏分子搅在一起呢?”
“嗯,明天你就清楚了。年轻人,早点睡吧。”方大江疲惫地回答。
客房外,刚才同行的俩民兵在持枪站岗,其中一人的肩膀上斜挎着方大江的黄挎包。
晨曦中,一辆吉普车急速地驶近新墙区公所大门口停下。从车里下来李远山,着少校军服的孟虎子,两名身穿制服的公安民警。一个民警上前拍打传达室窗户,门卫老头见状赶紧开门。当听说是找蔡区长时,他面露难色,表示区长还未起床,不好打扰。
李远山:“大叔,我是县委书记,麻烦你前面带路。”
门卫见李书记神态威严,不敢违抗,只好打开传达室小门,一行人鱼贯而入。
当来到蔡区长门口后,门卫不敢上前,同行的民警拍门。半晌,里面传出懒洋洋的声音:“谁呀?有啥事情,怎么咯早就来敲门?”
李远山示意门卫答话。
门卫:“区长,是县上的李书记来了,找你有急事。”
“啊?”屋里传来一阵惊呼,然后是一片慌乱的响声,老半天没有开门。
李远山明显感觉到了有些不对,严肃地询问门卫:“区长屋里还有人?”
门卫见遮掩不住了,只好点了点头。
李远山瞬间脸色黑红,上前对着房门踢了一脚,大声喊道:“姓蔡的,你给我滚出来!”
门开了,首先低头出来的是早已没有了往日威风的蔡区长,后面一声不响跟着的是脸色通红、眼含泪花的鲁细凤。
李远山冷眼注视着蔡区长和鲁细凤,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略感不安的孟虎子急切地问道:“我们方政委呢?”
蔡区长低声说:“方政委?没有啊……”
李远山严厉发问:“方记者在哪里?小皮在哪里?”
蔡区长还在支支吾吾,门卫急忙回答:“他们昨晚回来了,就住在后院的客房里呢。”
“前面带路!”在李远山的指令下,一行人匆忙往后院赶去。
细凤低声哭泣着,跑出了区公所院门。
当李远山等人来到客房门口时,先前背着黄挎包的民兵还在荷枪站岗,另一名民兵已不知去向。民警示意民兵让开,然后上去轻轻叩门。
“谁啊?”里面传来小皮的询问声。
“我是李远山。小皮赶紧的,开门!”
门开了,出来的小皮见到这阵势,大吃一惊。孟虎子急步进屋,口里喊着“政委”。
李远山见门口有民兵持枪看守,不解地问起蔡区长:“怎么,你还派人给他俩做保卫了?”
蔡区长:“不是,李书记,我是听小皮汇报说方记者有枪,怕出啥乱子,派人把他看管起来,准备今天审问的。”
李书记:“看样子,小皮同志的警惕性还蛮高的呀。出门时我叮嘱你为方记者当好向导、做好服务,可没让你看管他呀!”
闻听此言,小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下了头。
孟虎子跨出门来,伸手从民兵身上摘下黄挎包,反身进屋。片刻,方大江穿戴齐整地出门,向李远山伸出了双手:“远山书记,你来得正好,我家乡发生的一些麻烦事情,还只能依靠你来解决了。
李远山:“方政委好!我来迟了,让您受委屈了。”他双脚并扰,举手给方大江敬了个军礼,高声回答道:“是!”
蔡区长不解地问:“方记者,他,他不是记者?他是政委?”
孟虎子:“对啊!方政委当年是李团长的师政委,现在是我们军区后勤部政委,少将军衔,这次是回老家傅家洲探亲的。”
蔡区长似乎腿发软,身体摇晃了几下。小皮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这时,莲姑在石洲的陪伴下走进院子。眼尖的小皮看到后,不自觉地往后躲。
察觉到了的方大江见是莲姑母子来了,趋步上前打招呼,并向李远山做了介绍。
鲁细凤沿着河滩走一阵跑一阵,一路哭哭啼啼。累了时,她在河边坐下,一脸的悲伤,望着河水发呆。突然,心灰意冷的鲁细凤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入新墙河水中,慢慢地到了湍急的河中央。
河堤上一提锄挎筐的老者看到了这一幕,一下扔掉了手中的家什,边跑边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跳河啦!”
方大江、李远山、孟虎子正在房间里谈话,其余人都站在门外等待,其中有恢复了自由的鲁端阳,石洲依偎着父亲站着。
突然,门卫老头急匆匆地来报告,说刚才有人来传达室报信,鲁细凤跳了新墙河,被人救起后正在区医院抢救。
莲姑一家人听罢,哭喊着冲了出去。平常骄横的土皇帝蔡区长,瘫倒在了地上。
李远山猛地站起身,指着蔡区长和小皮,对同来的民警说:“先把他俩带回县里,等待组织上的处理!”
“我们快去医院吧,救人要紧!”方大江说道。
青山如黛、杜鹃如血,清明时节的薄雾中,在傅家祖坟山坡上,有一座新砌的合葬墓。
新打制的石料墓碑上用红漆写着:“父傅发源、母李菊珍之墓,孝男傅小河、媳柳琴,孙傅石洲、方影军、方拾军,孝女何莲姑、婿鲁端阳、外孙女傅细凤敬立。”
画外音:“在李远山书记的主持下,端阳作为傅家的上门女婿,由傅家洲村民集体申请,重新给莲姑家评定了家庭成分,由地主改为中农。鲁细凤、鲁石洲也改成傅姓。病愈的细凤在家乡不好待了,由李书记在县城安排了工作。在莲姑的要求下,石洲过继给我这个舅舅当儿子,将他带回汉口去上学。墓碑上刻的姓氏众多关系复杂,旁人也许难以理解,但确是我们傅家辛酸的历史。”
新坟前,方大江和柳琴、孟虎子着军装肃立,将校肩章闪闪发亮。李远山、鲁端阳、傅社长、鲁三婶等众人陪同。细凤和石洲跪在坟前,方影军、方拾军姐弟俩上前献上花圈,然后懂事地和细凤与石洲并排跪下。身穿白衣裳腰缠白布条的莲姑,一头被风吹乱的灰白头发,她在坟头挂上用白纸剪的清明鸟。坟前成了一片白色海洋。
突然,莲姑伏在新坟上号啕大哭起来:“爹、娘,我们家小河回来了,还带回了媳妇和儿女,我们傅家有后代了!今天把你们二老葬在一起,二老可以做伴了,也可以瞑目啦!呜呜……”
凄厉的哭喊声,让众人无不动容。大滴的泪珠挂满方大江的脸膛,柳琴也掏出手帕擦拭眼泪,之后挽起了方大江的胳膊。
方大江在众人的簇拥中走下河堤,来到河边捧起一捧河水喝下。
影军、拾军初次来到新墙河,在洁白的沙滩上奔跑嬉戏。
远处传来歌声。
新墙河,
水悠悠,
爱也深来,
恨也深……
方大江、柳琴带着儿女,在李远山、孟虎子的陪同下来给方老板扫墓。
修缮一新的墓碑上刻着:“义父方桂池之墓,孝男方大江、媳柳琴、孙方影军、方拾军立。”
方大江神情肃穆,带头在坟前三鞠躬,之后围着坟墓走了几圈,久久不愿离去。
方大江一行站在方记鱼铺店前,伴随着一阵鞭炮声,蒙在新牌匾上的红绸揭开,落款为方大江题。
街坊们都过来看热闹,不少人点头称赞。
一艘机帆船在汽笛声中慢慢开动。
船舷边的方大江、柳琴、孟虎子向岸边送行的李远山等挥手,孟虎子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两名配枪的警卫员。
石洲、影军、拾军也学着大人样子招手,稚气地说着“再见”。
(剧终)